黑金船内时间过了多久苍凌并不知晓, 他坐在聚灵阵中打坐调息, 神识放空之下时间便不再是流动的存在。一刻钟一个月一年亦或只是一个瞬息，皆是同样的感受。

而他也已经踏入了自己的识海中，与笙歌一同坐在桃树下静静的看着这常年不变的景色。

‘怎么？心里有点慌？’笙歌的声音自上方的枝丫上传来, 他轻柔如烟的衣摆随风扫过苍凌的头顶。

苍凌靠坐在树身边，低声回道：‘也不是, 就是有点……太突然了。’

笙歌也知道苍凌其实就没想过回去。

不是没有感情，不是没有想念。这么多年来, 苍府给了苍凌很多, 那苍老爷子也对苍凌极好。身为苍府的第一个嫡孙，苍凌从来没在苍府受过委屈……除了幼时笙歌为了给他改造灵根与躯体，导致他时常病重之外, 苍凌可以说是度过了很好的一个幼年。

魔物无心。

但苍凌既然已成人躯, 那必然是有心的。可无论是这次的轮回，亦或是身躯的年龄来说, 苍凌在这一方面都是显得不成熟的。

他在玄门的地位本就不低, 极得各位长老的喜爱。所以苍府定然有玄门很大的庇护，只要苍府不主动找他回去，他便会觉着那处一切安好。

苍老爷子不会继续变老，苍家二公子依旧是以前嘴硬心软的模样，苍府的众人都还是苍凌离开前的样子, 一点都没有变。

相见不如怀念……最怕的便是物是人非。

‘这或许就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笙歌也不多说，轻言出这一句话。

苍府会一直存在下去，可后面的子子孙孙, 都不再是与苍凌一同生活过的人了。

‘我明白。’苍凌叹了口气，‘……林旭在身边，我就不会觉得难受。’

修道路太长，一路之上见证着一个又一个人在自己身边消失，越来越孤寂。

所幸，苍凌身边有一个林旭。

自小一起长大，同时踏入修道门，一同走在大道之上……他的来历也不俗，修为还能紧跟苍凌不放。

他与苍凌，能拥有彼此成为最亲密的朋友，是修道路中最大的幸运。

‘对了，林旭的事怎么查啊？’苍凌不等笙歌开口，问道。

笙歌悠悠说道：‘不好查，他现在记忆还没有恢复，自己也不知道凤凰火息从哪里来。’

‘那怎么办？’苍凌伸手去抓笙歌那飘来飘去的衣摆，入手冰凉且柔软。

‘等。’笙歌轻笑一声。

……

在黑金船到达玄门时，苍凌与林旭他们同时睁开了双眸。

依旧是宽阔的广场，九座山峰呈包围环绕状，峰顶白雾缭绕。后方那耸立的大门下，是长长宽广的石梯，通往下处的外门弟子与杂役弟子所在之处。

曾经他们进去过的宝塔还是在那里，闪着柔和的金光。

“我们当年就只去过底层，还挺好奇上面几层是什么来着……”林旭对苍凌说道。

“你可以去闯闯看。”苍凌回道。

“怎么？你不去？”林旭笑嘻嘻的凑近苍凌，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手臂。

苍凌回首，勾起嘴角：“当然和你一起。”

“对嘛，这才是好兄弟！”林旭伸手揽住苍凌的肩膀。

不过苍凌此番与林旭一般的身量，甚至可以说还要比他略高一些。所以，林旭这一下反而把自己偏靠了苍凌的肩膀。

“……妈的你小时候和鹌鹑一样，现在怎么长这么高。”林旭连忙松手，嫌弃道。

林旭的身高已经是鹤立鸡群了，肩宽腰窄，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可苍凌明明一副风神俊秀明眸皓齿翩翩公子模样，却是身姿高挺，如同琼林玉树。

苍凌眉眼一压，冷声回道：“哦？鹌鹑？”

笙歌也听到林旭这话，不由的笑道：‘确实挺像的。’

幼时的苍凌比普通孩子小了整整一个号，和小姑娘似的。又因为畏寒，总裹着厚厚的狐裘，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倒是跟鹌鹑很是神似。

不过此番在雷界，经过雷液的刺激与重塑身躯，苍凌早已脱胎换骨。

‘笙歌！你现在和我可差不多高……’苍凌忍不住说道。

‘嗯……但是现在的我只是一魄啊。’笙歌轻笑道，‘我能力被压制得比较厉害，所以……’

后面的话笙歌没说完，但苍凌明白他的意思。正要反驳，林旭却是在这时开口道：“你这鹌鹑都能长这么高，那我之后还会长。”

“我也会长。”苍凌轻哼一声。

林旭若有所思的看着苍凌，欠揍的凑近他说道：“你这是晋升的时候做了什么吧？我这是自己长的，这两年当然会继续长……至于你嘛……”

“……”

苍凌一袖抽去，滋滋作响的一道雷光就自林旭头上直接劈下！

林旭在闪光之中眨眨眼，身上毫无伤痕，只是不由的轻轻打了个嗝。

一股黑烟自他嘴里冒出。

“噗呲。”

一旁的安之彤捂着嘴笑出声。

“嘴欠，该。”青岩弯着桃花眼，对林旭那处发出嘲笑。

林旭不满的张嘴想要说话……却是噼啪细小之声传出，又是一道黑烟飘出。

于是他哀怨的盯着苍凌，小鹿似的大眼睛无辜的控诉。

“各回各峰，各找各师父去吧。”太清真人和蔼可亲的对他们说道，也不等大家应声，飘忽忽的就朝自家峰头飞去。

于是苍凌也不再理会林旭，直接踏空而行，朝着无名峰就飞速而行。

大家都很听话的回峰找师父。

所以苍凌在画像面前认真的磕了三个头后，对着画像开口道：“我用了你洞府很多法器灵草，虽然你并不会知晓。我也长大了，虽然你并没见过小时候的我。我修为金丹后期了，虽然你并没有教导过我……毕竟你还是我三拜九叩过的师父，所以还是跟你说一声。”

画像上的白衣男子背影冰冷如远山，手中执剑而立，一头黑发轻挽一半在脑后，同色的发带与长发同样飘洒在后背。

当初苍凌只觉得这是普通的画像，如今到达金丹期后，却是感受到了这画像中浓烈的剑意！

这剑气如风，充满了清冷肃杀之意！

在苍凌凝神看去之时，画卷周遭隐隐约约显现出剑身闪光之影像！

“你倒是很适合当方君昊的师父。”苍凌又对画像说道，“等我到了沧海界，把方君昊介绍给你。”

‘他不会收的。’笙歌柔声说道。

‘为什么？他们都是用剑的，方君昊也挺有天分的。’苍凌不解道。

‘他只会有一个徒弟。’笙歌在识海中轻声回道，粉色的花瓣擦过他透白精致的脸庞，同色的唇瓣微微翘起。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为苍凌准备的。

‘虽说他是笙歌你的故友，但是他也没见过我。万一这师父并不喜欢我这个徒弟呢？’苍凌站起身，画卷下的案桌因为洞府内的阵法缘故，并无任何灰尘，一切就与当初他离去时一模一样。

‘连凤先这个徒弟都不喜欢，那就没人能入他眼了。’笙歌轻笑道。

苍凌不由的也笑了起来：‘也就笙歌这么觉得了……’

……

灵云峰上。

青岩直接被玉茗真人拉着就往后山石室去，临走之前，玉茗真人还给方知天留下了一个“你明白”的凶恶眼神。

方知天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长胡须。

“你去师父那儿之前，还是先和我谈谈吧。”林旭对方知天弯着眼眸道，“来我屋里。”

外面来来往往的人虽不多，但是还是常常有其余弟子路过，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他们的房间与苍凌那荒无人烟的独自一个洞府不同，和烈焰峰那阵法重叠出的江南小筑与华丽殿堂也不同……而是每人在灵云峰上寻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自己建造房屋。

方知天就在一处阴凉的大树下，挖了个地窖似的洞穴当自家房间。

而林旭则是有条不紊的给自己建了个竹屋，外面是在门派交易点那里买的一大堆阵法，层层保护着。

带着方知天进来后，林旭还没说什么，方知天就先开口道：“每次进师叔这房间，都是觉得眼前一亮啊！真真是宽敞明亮、琼楼玉宇、金碧辉煌、雕栏玉砌啊！”

“行了。”林旭轻呵一声，示意他坐在竹椅上，“好好的，跟我谈谈。”

最后一句话，被林旭刻意的加重。

方知天咳嗽了一声，坐在了林旭身边小茶几旁的竹椅上。

在林旭大眼睛的死死盯着下，方知天便开始道起了前因后果——

原来就在林旭他们即将出来的时候，天门掌门悄悄给青岩发了讯息，让他去禁地看一下上古开天盘。

因为捡到上古开天盘时方知天也在一旁，当时接到讯息时，他们师徒二人又是凑在一起喝酒。所以青岩大大咧咧的直接点开了讯息，让方知天也听了个满耳。

既然如此，青岩想着又是自家徒弟，就跟玉茗真人随口说了一句有事，带着方知天就一同去禁地找天门掌门。而此事，太清真人也有参与。

之所以瞒着玉茗真人，不过就是怕以他那护短的德行，坚决不让青岩去费力。再严重点，可能就直接在天门闹起来了，一言不合可能还会去找天门掌门决一死斗……

“上古开天盘？它和青岩又有何关系？”林旭从未听闻过此物，不由的插话问道。

“上古开天盘据说是传说中自仙界遗落的法宝，只是它缺少了最里面的一颗法珠与最重要的一根指针，威力远远不如传闻那般骇人。只是即使这般，它也是可以影响岚风界的法宝存在。三大道门需要做的便是一直护着它，让它不可被歹人夺去……直到有一日，由师父带着它交予沧海界中的玄天门。”方知天回道，“至于它与师父的关系……当年它就是被师父捡到的。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它与师父联系很是紧密。当时这事不知被谁传了出去，闹得很大。”

“那为何我却是从未听闻？”林旭疑惑的问道。

“后来三大道门联手保守了秘密，对外仿制了另一个罗盘，说是认错了，并非上古开天盘。毕竟岚风界这种小世界出现这等奇物，也确实是可能性太过微小。所以这话语一出，加上三大道门都这么说了，自然众人也都相信了。久而久之此事便淡化了下去，无人专门提出。”方知天又道，“不过三大道门里的一些长老与核心弟子却是知晓此事的。”

见林旭明了的颔首，方知天便继续说起了天门掌门喊青岩去了禁地后的事。

被无数阵法保护以及禁锢着，沉寂了多年的上古开天盘，当时正疯狂的撞击阵法。它周身散发出耀眼的白光，仿佛要直冲天际！

天门掌门与太清真人都在竭力的压制着它，可熊熊灵气冲入而去，却是对它毫无作用，如同石入泥海。而且这一行径，似乎更加“激怒“了它，让它的动作更加快速起来。

太清真人见青岩已到，便道：“这罗盘许是能受你影响，你来试试？”

青岩应下后，便尝试性的对着它放出了一道安抚的气息。

没想到就这一下，它便暂停了片刻。

可是它却在下一刻，似是察觉了太清真人与天门掌门的气息，再度狂暴起来，冲着他们二人的方向更加凶猛的冲撞。

于是天门掌门一蹙眉，说道：“也不知道这上古开天盘是怎么回事，但是若冲出阵法进入心怀叵测之人手中，那……“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在场之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还是先退出去，此地交给青岩最好。“太清真人见青岩因为他们在，所输出的灵气要翻倍才能控制得住上古开天盘后，便对天门掌门与方知天说道。

他们二人在离开时，在青岩身边放了数枚储存了大量灵气的法器。

而方知天摸了摸自己空空的储物袋，把自己腰上挂着的酒壶放在了那堆法器中。

“当时我们也没想到，师父在里面呆了不过一日，竟是能消耗得这般严重。”方知天叹息道，“他出来时，整个人都在发抖，趴在门框上还对我们笑……哎，对自己总是这么没心没肺的。”

“……那个上古开天盘是怎么回事？”林旭微微皱眉，没忍住又添了几句话，“你们就不能多看看里面的情况吗？青岩那人做事是怎样的心里没谱？”

方知天清了清嗓子：“师叔，师父是你师兄，这直呼其名……”

林旭眯起眼眸：“跟我岔开话题？”

“……”方知天无奈，回道林旭前面的话，“我也不知道上古开天盘为什么会突然暴动……当时掌门他们放下的储存灵气的法宝那么多，而且我说了才一日而已，都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啊……”

林旭看着方知天半晌，直到对方忍不住在竹凳上挪了挪，说道：“你就给他留了个酒壶。“

“……可是师父出来的时候说，要是最后没有那壶灵酒喝，他站都站不起来的。”方知天嘀咕道。

“他都那样了，你带他回来还不扶着。”林旭又道。

青岩这次伤了根基，太清真人他们估计也不敢轻举妄动，打算带青岩回门派后各方面准备着给他调理。

所以青岩就是事情做完后，没休息多久就直接那种状态与方知天一同来与诸位聚集了。

“师父不愿意啊……”方知天委屈的哼哼。

“下次他那边又有什么事，你记得通知我一声。”林旭说完，掏出一叠传音符递给方知天。

宗门内最好的传音符，也不知道林旭是什么时候去买的……

方知天想到他们回林旭这竹屋的中途，他说有点小事儿需要自己等他一会儿时的事……

“师叔你这……准备得很快啊……”方知天默默的接过那叠传音符。

“我这是关心灵云峰的大家。”林旭勾起唇角，笑着回道。

“……”方知天偷偷翻了个白眼。

……

‘对了，笙歌。’苍凌整理洞府里的东西时，突然问道，‘你先前说等，是等什么啊？’

‘还记得我上次跟你提过的罗盘吗？’

笙歌的声音缓缓道来。

‘我当初算出了苍家大将军与其妻子后，便因故丢失了它。后来因其他事没有去寻找，再之后随着凤先进入胎体，便彻底失去了修道界和它的联系。而托凤先给我的浓厚冰界灵气之福，我造了一个能令它产生混乱感知的阵法。’

‘笙歌是想引它回来？’

笙歌纤细的手指捻着一瓣桃花，微风轻轻吹拂过他的面颊，眉目细致如画。

‘不，我是在找那个能够安抚上古开天盘的人……然后等他，晋升元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