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将他们送到了门口颇有些忧虑地道:“小爹, 你怀疑我母亲杀人吗?我母亲吃斋念佛, 她不会杀人的。”
“你母亲念的是什么佛?”
“过去如来。”柱子道。
“又是过去佛。”昭然不由在心中嘀咕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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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与九如出了门,此刻天色已经如陈墨般的漆黑。
九如看了一眼天空的飞花:“苏氏的意思……孟清婉是她的私生女。”
昭然回道:“假如孟清婉是她的私生女,那苏氏是绝不会将她给招供出来的。”
九如点头道:“那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替那个真正的凶手另外找一个靶子?”
昭然道:“那也不像是苏氏所为, 陷害她人的事情她应该是干不出来的,她吃斋念佛的, 念过去佛那也是念佛。”
“苏氏提到孟清婉一定有她的理由……”
昭然抬起了头,对视着九如清亮的眸子:“先生, 我们不如再去见一下孟清婉?”
九如点了下头, 两人转身孟府而去,可能是因为孟承天出逃的缘故,孟府的守卫全数出动了, 几乎将一个庞大的孟府围得水泄不通。
“我们家小姐今晚不便见客, 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来吧。”护卫班头道。
昭然道:“我们有一件急事要见孟小姐,请务必通传。”
孟府的人对昭然全没有好感, 孟府在书城是神一般的存在, 如今府上主母通奸,少爷是通奸人之子,声誉一落千丈,若非九如的身份地位特殊,早就对他们不客气了。
“夜已经深了, 我们家小姐不便会外客。”
九如道:“那请给我们代禀山长。”
护卫班头略略犹豫了一下,只听有人声音清脆地回道:“外面是谁要见山长?”
昭然头一抬,圆脸的素芬便施施然从门后转了出来, 孟府长子出逃,少一代的话事人便只剩下了孟清婉,自然小姐院子里的下人都水涨船高,尤其宋嬷嬷死后,院内下人中最大的就是素芬了。
“原来素芬姐姐,我们要见的是孟小姐。”昭然笑着道。
护卫头见素芬出来,乐得脱身,转身便以防卫为由走开了。
素芬看到了他们微有些不自在,但依旧蹲身行了一礼:“小圣人有何事见教?”
昭然心里“啧啧”,这素芬几日功夫没见便被孟清婉□□得很有模有样了,他最大的失败之处,也许就是小瞧了这位养在深闺的孟小姐。
他以为她清高自负,敝帚自珍,可她其实深谋远虑,行事果断,心狠手辣。
“我们有要事必需今晚求见孟小姐,还请代为相传。”九如开口道。
素芬脸现为难之色:“现在天色不早,我家小姐也累了,不如两位明日再来。”
昭然笑道:“素芬姐姐,你知道孟小姐为什么会看中你当一等女侍。”
素芬微微一愣,昭然接着道:“孟小姐收下你,不是因为你做的点心好吃,是因为你贪吃,她喜欢把有缺陷的人留在身边,比如宋嬷嬷,比如隐娘,再比如你。因为那样有缺陷的你们,她不用担心抓不到把柄,所以你可以表现的有长进,但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显得太有长进。”
素芬的圆脸在灯下红一阵白一阵,隔了半晌才道:“我给你们通报一声,孟小姐愿不愿意见你们可不是我说了能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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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芬端上了茶饼,孟清婉玉葱似的手往沸水中点着茶叶沫子轻淡地道:“你没跟他们说天色已晚,我歇下了吗?”
素芬忐忑地道:“婢子说了,可是小圣人说他们要说的事情至关紧要,与小姐您的性命相关。”
“性命相关……”孟清婉轻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道,“现如今谁还能危害到我的性命?”
素芬连忙道:“婢子也觉得他们不过是危言耸听,孟府现在被这么多人围着,府里又挨个筛过了,混不进半点杂人来,现在的孟府尽在小姐手中,谁能在这里将小姐谋害了去,除非他会飞天遁地。”
可她这句话倒好似触动了孟清婉,她盖上茶碗轻斥道:“世上的事情千变万化,谈什么尽在手中,简直是无知。”
素芬又期期艾艾了:“那,那小姐还,还要见小,小圣人吗?”
孟清婉拿起银著在碗中由着茶叶沫子轻挑着玉兰画道:“让他们等着。”
昭然跟九如在门墙外等了好一会儿,星月逐渐升起,又渐渐东落,昭然:“怎么这么久?”
墙院外的护卫虎视眈眈地有监视着他们,好似专程防范着他们有什么不轨的举动。
素芬总算带着两个丫环挑着灯笼走了出来,然后将他们领到偏厅之上,厅上展着一只四面纱屏,素芬站在屏风前矜持地道:“让二位久等了,我家小姐说天色已晚,又是男女有别,只能与二位在偏厅隔着屏风说两句。”
隔着纱屏,里面隐隐可以看见孟清婉端坐的身形,九如转过身面对着她抱拳微微欠身:“孟小姐。”
“你在门外候着。”孟清婉对素芬说道,等丫环们出了门才不紧不慢地道,“我听丫环说,你们说我有一桩性命之忧的事情,不知道小圣人指得是哪一桩?”
昭然道:“那孟小姐心里可不这么认为,对吧?孟老夫人杀了隐娘,书铺的掌柜与宋嬷嬷同归于尽,如今范舍长也死了,你是不是就以为自己安枕无忧了?”
孟清婉的声音依旧冷若寒珠:“那都是他们咎由自取,跟我有什么关系?”
“孟小姐,隐娘不可能将那副画给你看,她是给另一个人看的,一个能令她浓妆艳抹,花枝招展去会的人。这个人也不是范舍长,因为范舍长还不足以令她双手将那副画奉上。”九如淡淡地道,“这个人利用孟老夫人杀了隐娘,利用书铺的掌柜杀了孟老夫人,利用宋嬷嬷杀了书铺掌柜,利用你杀了宋嬷嬷,最后连范舍长也没放过,难道……你不好奇,他会利用谁杀了你!”
孟清婉轻笑了一声,浅啜了一口茶:“我不太不明白小圣人的意思。”
九如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很可惜,你错了,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复仇,你也只不过是他的一子。”
昭然尖刻地道:“我觉得平时孟小姐应该少戴面纱,多照镜子,要不然你就会知道自己没那么大的魅力让一个男人为自己谋划这么多的杀局,要知道假如这个男人真得喜欢你,就不可能会让你手上沾血。”
“这个人是谁?告诉我们,你可能还有生路。”九如道。
只听屏风后面一阵碗盏落地的脆响声,九如一掌将屏风震飞,屏风后面的孟小姐嘴角流血,斜躺在椅上,指尖还在微微颤着,闻到异声跑进来的素芬吓得尖声惊叫,昭然摇着孟清婉:“这人是谁,把他的名字说出来。”
孟清婉大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门外,可最终在气绝之前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她机关算尽,果敢狠辣,但终究还是高看了自己。
“苏氏是想说,隐娘要杀的对象是孟清婉,用得是团茶。”九如看着地上的那只精致釉面的茶碗,以及洒落在地面上的茶叶沫子。
隐娘伺候了孟清婉十几年,当然知道孟清婉喜欢点茶,喜欢古法的团茶,因此她只要将毒洒在茶饼的一端,便可以在孟府之外静静地候着孟清婉死去。
这才是一个整圆。
孟老夫人掐死了隐娘,书铺掌柜吓杀了孟老夫人,宋嬷嬷毒死了书铺的掌柜,孟清婉勒杀宋嬷嬷,又为隐娘所毒杀,这才是一个整圆。
门外传来了脚步之声,只听有人大叫道:“他,他们杀了小姐。”
昭然转过头去,只见横生穿着一袭青衣稳稳地跨过了门坎,端雅方正,他满面悲愤地道:“小圣人,你虽然是书城的象征,可是千百年来操持书院的却一直都是孟府,你因何要对孟府苦苦相逼,令得府内上下如坠深渊!”
孟府的护院都面带愤恨地看着九如,素芬尖叫道:“小姐死了,小姐被他们逼死了!是他们,我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楚,他们说小姐也是老夫人的私生子!”
又是一个圈套。
“别让他们跑了,拿下他们还我们孟府一个公道。”横生怒喝道。
“走!”九如抓起昭然的手,从门内横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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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府的护院手持着火把映红了半个书城,九如背着昭然飞奔,身后是孟府急促追赶而来的马蹄之声。
“去西山!”昭然附在九如的耳边道。
依照孟承天对孟府的了解,他选择逃望西山一定是有原因的。
“少爷,城内有动静。”西山洞口一名属卫对孟承天道。
“他的计划成功了。”接过他手中的千里镜,看着书城的方向,“准备炮火!”
九如背着昭然掉头朝着西山跑去,昭然在他背上问:“西山有什么?”
“矿区,那里一向是孟承天负责管理的孟府资产。”
朝阳顺着山峦缓缓而上,沿着沟堑照出了一条彤丽的小径。
西山之上,千里镜内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昭然与九如的身影,属下转头问道:“要轰击小圣人吗?”
孟承天放下手中的千里镜道:“他的计划是这样。”
“那我们……”
“但我不喜欢事事听从别人的,既然先生来了,我们师生会一会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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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内常年飘着飞花,可从没像现在这般密集,粉白色的花瓣也好似变成了血红色,掉在青石泥板上,如同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城内客栈。
沈方寂站在窗口看着城外的方向,一名老者在他的身后道:“小圣人跟那昭显即然已经逃向了西山,未何没听见西山那边响炮声?”
“孟承天个性张扬,喜欢特立独行,他必定不会事事顺着计划而行?”沈方寂道,“即然他是幻生者,那必定在某些方面是跟我完全相反的,我最可靠的地方就是他最不可靠的地方,他应该与过去者非常相似。”
老者吃了一惊:“那放他们会合,会不会影响你的计划?”
沈方寂平静地道:“过去者即然搅动了书城千年的时序,那它自会有应对之策。即使孟承天不按我说的去做,它也会有反应,我们只需要静观其变,便可知道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房子突然左右剧烈地摇晃了起来,窗外似乎有人在此起彼伏地尖叫,零星地点缀在轰隆隆地响声。
这样的摇晃了一阵子才停了下来,沈方寂推开了窗子,只见街面上一片凌乱,客栈莫明地高出了一截,平整的街道变成了山丘,青石板龟裂开来,如同一条挂在山丘上的碎布带。
“地震了吗?”老者不禁问道。
“果然,它开始了……”沈方寂看着老者道,“它会将一切归零。”
“归零?”
“回到开始前的模样。书院里有小圣人,书城中有孟府。”沈方寂说得很平静,但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旁边无容吓得拉着老者的手道:“爷爷,这个城好古怪,我们离开这里吧。”
老者虽然心中忐忑,但却摸了摸她的头道:“这是解开我们异人之迷的最好机会。”
“阿显哥哥,异人到底有什么秘密?”
沈方寂看着外面此起彼伏的丘陵冷淡地道:“异人,我们是不是被困在了时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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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因为采矿,树木已经被伐倒了,泥流从山顶冲刷而下,形成了一条条的沟堑,夹杂着只有膝高的灌木丛中。
九如背着昭然往山上爬,地面震动感却欲来欲强烈,他突然一跃而起,脚底下手臂粗的枝条四散破土而出,它们朝天迅速地伸长,很快就长成的一只冲天的大树,树上长满了果子,仔细看才知道是挂满了人头。
最中央的大果子是孟山长,旁边有白梅,宋嬷嬷,孟清婉,所有人的人头都面目平静地挂在树上。
他们面色平和,好似过不多久就能瓜落地熟,重新长出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