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然盘腿坐在廊上, 他只要一与过去的记忆重合, 就会去诸子镇,然后进入下一个轮回。
诸子镇肯定有不得不去的理由,那么上一个昭然是怎么做到分开来的呢?
思蛇——昭然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因为他找到了陆天,陆天可以把人脑子里的意识化成思蛇拉出大脑, 那么他当然就有办法把一个昭然变成二个昭然。
昭然想通了这点心情变得极好,果然这件事跟九如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跳下了廊柱, 头也不回地去找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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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鹭书院过了立秋便一日凉似一日, 山上的落花如雨似的顺着风飞满了整座书院的屋脊,连着径廊也铺了厚厚的一层。
孟承天却不觉美,而是阵阵寒意。
他看着长廊下的九如, 他正温和地低头跟自己的学生说话。
孟承天知道他即使有错, 也不过错在——他并非先生要等的那个人。
他早就隐隐得觉得他生活周遭有什么不对劲,而沈方寂的到来, 证实了他心中的疑问。
那就是, 在这个世界他不过是别人的一道坎,为着某种天道平衡存在的平衡,这种平衡更像是一种考验,一旦这个人跨过去了,他就会了无痕迹, 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孟承天转过了身,漫步朝着来路而去,他是个富有信心的人, 他坚信自己,即然是机会,那将机会实现不就可以了。
“少爷。”一名下属急急地赶来。
“何事?”孟承天收回了心神。
“因为事涉咱们老爷,县官要请出小圣人旁听。”下属头躬身道,“怎么办?”
孟承天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轻声一笑。
果然如此,只要先生牵涉其中,想必那位过去者便会牵涉其中,一切都是为了这样的因果而生。
“少爷?”下属有些不明白孟承天为什么会发笑。
孟承天隽逸的脸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怕什么,让他们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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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比划着把自己的宏伟计划说完,陆天摇了摇头道:“小爹,人能供养的思蛇总是有限的。如果要一分为二,最大的限度另一个也会变得很像白痴。”
“这样……”昭然略有些失望,但他随即却又眼睛亮了起来,无论怎么样,他至少可以摆脱这副矮小的躯体,弄副上好的身体,最好高大英俊,也许……应该是曲线玲珑?
他在两者之间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选择弄副高大的躯体。
“别给我弄木头的!”昭然吩咐完陆天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陆天没几日果真就另做好了一只思蛇的容器,昭然兴冲冲地溜出了书院,赶到了他那里。
“小爹,我先给你做了个试试看。”陆天揭开角落的布幔,的确即高大又结实,因为是只铁皮人。
昭然脸皮一沉,想一想这只铁皮人跑去跟九如说我喜欢你,不被九如一脚踹飞了才怪!
陆天见昭然面色难看,连忙道:“小爹,卜玄只是让思蛇帮助他运算流年,还没试过控制身体以外的物体,总要先试试看。”
昭然只好勉强接受,从铁皮柜子里伸出无数银色的丝线,它们勾住了昭然的大脑。
“这个到底是什么?”昭然头顶着无数条丝线好奇地问。
陆天解释道:“这是我偶然发现的一种极为稀少的虫子,它们聚集在一起会让人产生幻觉,后来我发现它们只是把人脑袋里面想的画面一模一样的反馈给人自己。所以我觉得它们能够沟通并且存储人的想法,就将它们培养了起来,用来解决卜玄的运算问题。”
昭然叹为观之,认真且服贴地道:“陆天,你真是个天才。”
“小爹才是天才。”陆天回道。
昭然迷迷糊糊地好似睡了一觉,再醒来他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出了铿锵铿锵声,一只高大的铁皮人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兴奋地道:“陆天,真的可以!”
陆天也很兴奋道:“小爹,你这样子也很不错,真魁梧!”
昭然懒得教这个怪胎有关好皮的概念,只摊手道:“什么时候能帮我弄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气宇轩昂、面如冠玉、玉树临风的身体?”
他心情激动地回想起爬出棺材以来所见过的好皮,闻之庚,王增,傅惑生,可惜他们统统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十年以后的沈方寂额头上被刺青了,棺材里的沈方寂又被九如给烧了,要不然倒也可堪一用啊。
陆天却道:“旁人就算死了,但只要思蛇激活它们的大脑,原来的脑子里残留的东西会排斥小爹你的想法,两者之间要是混淆了,那会很麻烦。如果要用活物,小爹你可以先试一下动物。”
“试试!”昭然搓着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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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黄昏的时分,一只黑猫就从陆天院子里溜了出去。
它摇晃着尾巴跳进了九如的院子,然后从窗口跳到了九如的桌子上。
正在书写的九如就抬起了头,昭然激动地看着九如道:“九如,我喜欢你!”
“喵,喵,喵!”九如听到的却是这样的,但他好似听懂了,伸出细长的手指抚摸了一下猫顺滑油亮的毛,昭然眯起眼睛享受了一会儿,然后跳出窗外叼了一迭金票放在九如的面前。
“先生,我可以买下你吗?”
九如瞧见了金票,神情有些讶异然后忍俊不禁露齿一笑,他长眉秀目,瞳照余晖,一泄的流光仿佛都尽于此。
昭然的脑海里突然又泛起了些许记忆,同样的话,他曾经说过的。
他曾经无比傲慢地对九如说过类似的话:“先生,不如我买下你吧。”
“先生,我错了。”昭然摇着尾巴讨好地道,赶紧弥补一下不知道在哪个轮回里犯下的错误。
九如抬起手轻轻顺了一下猫毛,虽然他什么也没说,昭然却觉得听见了九如的回复。
“好的,我原谅你了。”
昭然的猫头贴着九如的手指,摇着尾巴,心里乐滋滋地想,沈方寂现在被自己甩老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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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方寂由于隐娘的案子而受到了书院的嘉奖,不但与同窗们关系融洽,连带着那个舍长也对他客气了几分。
昭然出于在赵天赐那桩案子里受到的启发,知道这些案子里每一步都有可能是个适得其反的陷阱,因此他一直都在旁观,柱子娘却因为隐娘死后的流言蜚语给气病了,想起对柱子的承诺,昭然不禁有些愧疚。
因此九如要去旁听隐娘的案子,他便死缠烂打要跟上,好在最终九如将他给带上了。
“先生,孟府很有钱啊!啧啧,家里的老子当着书院山长,儿子开矿,经商,难怪看上去有点不可一世。”昭然趴在九如的背上道,他心中暗想,早知道孟承天如此有钱,就该多敲点他的。
九如转头道:“你倒是知道的不少。”
昭然搂着他的脖子,九如的脖项温暖还带着一缕熏衣香:“先生,我也是很有钱的,我以后比孟承天还有钱!”
他心里想着,陆天可不亚于一座金矿啊!
正苦心费思上哪去给昭然弄个合心意思蛇容器的陆天就莫名地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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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府衙,县官很客气地给九如拿了把椅子,昭然便老实地站在边上充当书童。
县官先审孟府递解来的凶手书童横生。
横生名为书童,但却是个身材修长,是个相貌俊秀,已过双十的年青男子。
案情异常的简单,横生自承想要高攀管事的女儿,可是隐娘一直与他纠缠的不休,那日巷中他一怒之下将她掐死。
如此男子,引得两女争一夫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昭然站在那里觉得横生的破绽也很明显。
这件案子牵涉到府内最有名望的书院山长,县官巴不得早点了结此案,听完此处便转过头来问九如:“我看没有什么疑点,小圣人您看呢?”
九如还没有开口,昭然拉了拉九如的衣袖道:“先生,他如果是书童,那应当会写字吧。”
县官听见了不以为然地道:“书童或许略认得几个字,但写字就未必了。”
“不会写字,他去书铺做什么?若是拿了书单去,那必定要问书铺的掌柜吧,掌柜有无见过他呢?”
昭然一连串地开口询问倒让县官有些哑然,横生开口道:“小人识字,也会写字。”
县官松了口气:“来啊,拿笔墨给他。”
衙役拿来了笔墨,横生左手接过笔,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小民横生伏法认罪。
几个字写得端端正正,想来并非初学者。
昭然低头看着字,县官开口道:“小圣人,你看这书童即然识得字,便再无可疑之处了。”
九如摇了摇头道:“我学生问得并非是他识不识字,而是在看他的字迹,他的字迹端庄整齐,笔墨均匀,可见不是个随便之人,他相貌堂堂,隐娘却是个相貌平疏之人,那么他何以会想到与隐娘通奸?”
昭然心花怒发,果然他们心有灵犀一点通。
横生露出懊悔的表情:“是,是我一时酒后糊涂,与隐娘做了失德之事,事后一直为她所威胁,所以我才一气之下做了糊涂的事情。”
他的神情不似在做伪,九如开口问道:“你把情况再从头到尾说一遍?”
横生低头道:“那日我在书铺购买府上所需的书单,隐娘来找我,她气势汹汹,她说给我三天的期限!”
“然后你就杀了她?”
横生摇头:“没有,我哀求她放过我,可是她说没得商量,如果我不肯听从,她就会让我身败名裂!”
“于是你一气之下掐住了她的脖子。”
“我先是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撞到了墙上。”
“而后你掐住了她的脖子,直到掐死?”
“是的。”
“你如何掐她的脖子?双手还是单手?”
“双手。”
“左手在前还是右手在前。”
横生略微想了想道:“左手。”
“她是什么反应?”
横生低下了头:“她的手拼命地想要拍开我的手。”
“当时她叫了吗?”
“叫了。”
“几声。”
“一声。”
九如接着问:“隐娘穿得是什么样的衣服?什么样的妆容?”
“红色比甲,淡青色的孺裙,褐色的绣花鞋,头上左边插了一支金钗,脸上有敷过胭脂的样子。”
县官道:“完全正确。”
九如点了点头:“你再把刚开始的情况。”
横生道:“隐娘来找我,她气势汹汹地说给我三天的期限。”
他的脸色突然一白,九如淡淡地道:“一个脸上敷着粉,特意打扮过的女人,她是有意示好的,为什么一见你就气势汹汹,你观察的如此仔细,又怎么会是一气之下?”
横生开口道:“我们做下人的,察言观色早就是本能。”
“你掐隐娘的时候,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横生想了一下回答:“白色,她眼翻白了。”
九如摇头道:“错了,是红色。”
横生低下头道:“当时真得心太慌。”
“你记得掐死隐娘的时候左右手的先后位置,却记不得她眼睛的颜色?”
横生略有结舌:“我,我当时有些能记得住,有些……记不清了。”
九如慢慢地道:“有一件事你想必一定能记得,你说过隐娘曾经尖叫过一声。”
横生道:“是的,我将她推到了墙上的时候,她尖叫了一声,我才冲动之下伸手掐死了她。”
“也就是隐娘从生到死你都在场。”
“是这样。”
昭然抬起了眼睛,九如慢慢地道:“那还有件事情你不应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