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要跟着家里的族叔游学两年, 之后才会去寒潭书院, 于是向南提前恭喜林渊跟周子才两年后能在寒潭书院再聚首。
得知向南准备明天就离开郡城回家,林渊跟周子才都想留向南一日,用周子才先前的话来说, 好歹大家也是同蹲茅坑同邋遢过的交情,送别酒是肯定要请的。
“我家就我母亲跟妹妹, 这冷不丁的离了家挺担心的,七月里山上庄稼也要除草施肥了, 家里就两个女流之辈, 如何做得了重活。”
以后要是能见面那就是有缘,若是感情浅淡了那也是天注定的,向南也不强求, 只说明了归家心切。
林渊跟周子才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说明日一定等他们过来送别。
且不说向南这边第二日早上跟林渊周子才二人告别,随后与赵悦收拾包袱蹬上林渊姐姐帮忙安排的客船南下离开。
两日前今年的录遗之试结束, 这也意味着今年的院试终于落幕。
考生们离开贡院的当天下午, 三名主考官带领着一众巡查考官关起房门开始了工作量最是繁杂的阅卷工作。
办公的厅房外有专门的衙役把手,成绩公布之前房间里的人都不得擅自离开,便是出恭都有专人跟随,以防阅卷考官与外人接头。
大业朝科考实行的是糊名制,以防有考生与阅卷考官约定记号以此作弊, 但凡发现某份考卷上出现明显人为标记的都会直接被剔除,负责这份考卷糊名工作的小吏也会被追究责任。
另外,同一份考卷会由至少三位阅卷考官分别阅卷做出判定, 若是结果相差太大的就会由主考官亲自打评。
原本作为小小院试补录,这种情况是很少发生的,不过第二天阅卷厅中,却是出现了一卷叫人皱眉的策论。
有两名阅卷考官给这篇策问打了红叉,又在后面写了评语:庸。
然而另又有一名阅卷考官看得眉开眼笑,直接打了红圈,评语为“大善”。
这样一份考卷,最后自然就送到了主考官手里。
此番三名主考官除了主要负责吴越郡今年岁考的从都城来的小胡子以外,另有一名跟隔壁郡调换的大儒,以及一名吴越郡本地的寒潭书院副院长。
若论名声,小胡子自然比不上后两位,可小胡子乃翰林院正六品侍讲,加上圣上钦点吴越郡院试主考官之职,自然是以他为首。
小胡子不是那循规蹈矩之人,拿了这份考卷一看,顿时乐得要把这人定为案首,被另外两位主考官以“此文担当不得”为由给拦住了。
小胡子喜欢实用的,另外两位欣赏有才学的,觉得就这样一篇策问若是作为案首流传出去,怕不是要带歪今后学习之风。
若是人人都去搞这些歪门邪道,那岂不是工匠之子皆为魁首,正经读书几十载的读书人都纷纷落榜成为社会最底层的人。
于是两相冲突,闹得有些僵。
“呵,工匠之子能写出这些来,你们倒是给我找来,有多少我要多少,统统打包带回京城献给圣上,指不定圣上能高兴得直接让我做学士哩!”
小胡子被这两人“工匠之子”的形容词气得两撇小胡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拍着桌子也不自称本官不本官的了,我我你你的听得另外两名主考官大皱其眉,估计是觉得小胡子此番行径实在有事读书人的身份。
好歹也是被点进翰林院的人,怎能这般粗鄙,这几年新帝重用实务之人的行为多少触动了传统读书人的利益,两厢矛盾已是屡见不鲜。
太守带着郡臣刚好转了过来,听见这番争执,问清了缘由,得知竟是由一份考卷引起的,已是中年的太守饶有兴趣的摸着胡须叫人将考卷拿了过来自己亲自掌看。
一开始太守还觉得陈大人实在有些夸张了些,毕竟这开篇点题实在太过中规中矩,可等越到后面越是叫太守惊奇。
“却不知此子所言之地下水藏是否为真?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叫本官想起了那些挖水井的工匠如何挑选挖井之地。”
另外树木也能蕴育地下藏水?倒也有些道理,毕竟像是树木多的地方,地面总是更加湿润。
且“干旱之地长久之计应是植被造林人为蓄水,长此以往几十载后,干旱之地有望畜牧种地......”
不得不说这样的设想实在大胆,却又大胆得有理有据,若这样的设想真的能实现,那何愁大业朝天下百姓不可丰衣足食兵强马壮?
太守心中一动,转眼将这份考卷捏在手中笑着对三位主考官道,“却是三位先生说得都各有各的道理,直接叉掉这份考卷却又实在可惜,毕竟此人虽说不上才华横溢,文章骨架扎实观点新颖,文风虽不华丽却也朴实有据,秀才之名绰绰有余,咱们也不能因私误公是吧?”
说到因私误公这话时,太守眼风扫到大儒与书院副院长,两人对视一眼,也各自不吭声,确实如此,若是抛开心中顾虑,那篇策问无论如何分析,得个秀才的名额还是名副其实的,不过作为案首......
“不过作为小案首确实有失妥当,不说以后天下考生都要记住此人名讳户籍加以打听效仿,恐是要生出一些波折来。不若如此,点为前五即可,一来有宣扬圣上务实之风的意思,二来也是叫此子继续努力,还有进步的空间。”
这段话有说给大儒副院长听的,告诉他们别一味打压务实之风,需知这是圣上带领的风气,打压它可不就是间接在跟圣上作对么?
除非圣上出了意外龙椅上换了个人坐,否则务实之风刮下来是迟早的事。
但换皇帝这种事大儒跟副院长能说吗?即便是心里想什么,嘴上也不可能真说出来。
另外也有告诉陈侍讲的,你一来就将人家提得这么高,不怕有人怀恨在心蓄意报复?你倒是拍拍屁股回了京城,即便是言语唐突了圣上也不过是被贬下来转两圈又回去了,可人家只是个小小秀才,如何抵得住有心人磋磨?
陈大人虽然自己说话莽撞,可也不是说脑袋就有问题,太守这样一说他自然也想到了,因此两边这就在太守的主持中保持了沉默,这份考卷也被定为了今年补试第四名。
第一名是大儒与副院长极力推崇的老派文风。
因为这回参考的考生也就四百多人,陈大人带着阅卷考官团队加班加点忙活了两天之后也就差不多了。
其他人忙完都一副精神恍惚的各自回家休息,偏陈大人精瘦精瘦的,精神头却不错,出了阅卷厅就一路往存放卷宗的地方跑,到了那里一出口点名就要取那份第四名考卷。
“可这......太守大人已经提前派人过来取走了。”
阅卷完成之后卷宗入库,身为太守自然就可取走查看,看守此地的小吏也是为难,怎的这两位大人都想要取那份考卷,莫非文章十分优秀?
可真的优秀又为何是第四?
陈大人顿时起得两只手指直捋小胡须,眼珠子一转就往太守府上跑。
身为一郡之守,吴越郡最高长官,太守自然有自己专门的太守府,当初被规划的时候就建在距离办公建筑半条街对面清幽之处。
陈大人在外面跟太守表现得并不如何亲近,可谁又知道两人竟是同科进士,好歹琼林宴上两人也是一起举杯喝过酒的。
只不过太守为人更加圆滑。
用圣上的话来说,勉之若水中圆润之鹅石,于流水之中却岿然不动,正己身。居弦若莽石,入水即阻之,水蓄力推之,滚滚而下依旧欲断流。
勉之是太守钟清的字,居弦则是陈大人陈燕午的字,两人是新帝还是太子时作为主考官那一年的进士,也算是当时太子名下门生,因此两人在新帝面前还是挂了号的。
特别是陈燕午,因着说话莽撞便是皇上也被他气过好几回,可每回气完了又会把他召回去,及至今日,便是满朝文武都已经习惯了圣上与这位陈侍讲的相处模式。
听闻陈侍讲又被圣上贬去某某犄角旮旯了也不过是淡漠的哦一声,该吃饭吃饭该逛花船逛花船,谁也不对此表现哪怕多一分的惊讶关注。
陈大人一路带着小厮小跑着上了钟太守家的门前,小厮上前叩响大门,却没想到还没等这边说明来意,那门房就直接笑容满面的开了门请陈大人进去,“我家大人猜想到陈大人会来,早就吩咐小的直接请您进去。”
原来这人却不是真的门房,只是被太守派遣等候着给陈大人领路的大管家。
陈大人有些郁闷,这假模假样的钟清清,居然提前就晓得他要来,那提前取走卷宗岂不是早就料到一切了?
钟清清是陈大人私底下跟钟太守斗嘴时一时性急舌头打结多喊了一个清字,当时就惹得同僚笑得不行,于是陈大人私底下就爱用这个名字来埋汰钟太守。
钟太守也不恼,反正某人的名字也跟许多花楼里姑娘的花名有重字,转头在圣上面前状似说漏了嘴,于是陈大人在圣上那里就有了一个“燕燕”的爱称。
陈大人还一直以为是圣上故意埋汰他,强调了多次自己名字中“燕”的出处希望圣上能放弃这个“爱称”,可惜促狭的圣上并不听进耳朵里,倒是没想到这个叫他听一会肉麻一回的“爱称”却是钟太守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