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坐了马车, 前面大半截路还好, 毕竟现在街道上还没有人摆摊做生意,可越靠近贡院那边街上的车马行人就越多。
说起来参考人数才三四百人,可真汇聚到一处考院, 却是也能凑出个人山人海的规模。到最后向南他们甚至不得不提前下了马车,自行拎着考篮步行而入。
最外围还有瞅准商机跑来卖早点薄饼考篮砚台之类的, 遇上那没有提前准备充分的考生临时被负责检查的衙役拦住不许进去的,考生一着急, 为了赶时间哪怕明知道这些小商贩故意抬价也没办法, 只能咬牙掏钱买了,转身这才好进考场。
“那砚台昨日我去店里才买成三百文呢,今日居然要卖八百文。”
八百文也就相当于半两银子了, 平时稍微好一点可以用一辈子的那种砚台也才一二两银子。
赵悦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她昨儿就该多买几方砚台或者整套的考具,这时候哪怕是比那些小商贩便宜个一两百文卖出去也是赚了。
向南却是觉得这些商人不够厚, 若是那考生是个小心眼的, 之后运道好一路平步青云,再回头报复那可就不是几百文钱的小事了。
古代人之所以对读书人这般尊崇,除了士农工商这样的等级划分以外,还有就是只有读书人才有可能早上还在地里种田,晚上说不得就直蹬青云路步入庙堂掌管一方。
当然, 这种几率还是挺小的,向南也就是随便胡乱开个脑洞放松一下心神,这又不是写小说拍电视剧, 更有可能是那书生被坑了一笔于是心情不佳导致发挥失常于是落榜什么的。
向南胡乱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随着人潮往里面走,越过小商贩那一圈之后又经过了第二道衙役围成的隔离圈,在这里像赵悦这样来送考生的家人就被衙役要求止步了。
向南脱了穿在外面那一层的衣裳,转身递给赵悦之后提过考篮,原本转身想进去的,可转眼间就着贡院屋檐下挂着的大灯笼看见赵悦那双闪烁着星辰一般的眼,一向与向南绝缘的忧愁善感居然在这一瞬间侵袭而来.
想着这三天阿悦都要一个人留在外面眼巴巴的等着他,向南到底没忍住,顾不得大庭广众辱不辱斯文啥的,抬手展臂狠狠的将他的阿悦抱进了怀里.
脸蹭了蹭赵悦光滑的脸颊,向南在赵悦耳边说了句“等我”,而后转身挺直了脊梁犹如奔赴战场的战士一般充满了斗志的走了。
排队,搜身,考篮被翻检,薄饼被撕开,通过那几个衙役汉子的□□,向南跟其他考生一样,穿得整整齐齐的过,然后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出.
向南也顾不得收拾头发了,只暂且胡乱用方巾将长发松松的绑了一下,拎着考篮赶紧大致性的看了看,确定毛笔砚台墨条都没被那些检查的衙役弄坏,这才松了口气跟着领路的衙役一路到了属于他的号房。
要是这些东西被检查的人弄坏了,及时发现他还能找到相关人员要求补上,要是不第一时间发现,你一走人家就不会认了,到时候你人在考场里面又没办法去买那就惨了。
这些事赵悦昨儿都跟向南嘀咕好几遍了,要不然向南还真不至于这么细心周到。
号房就是一个月末半米宽的狭窄隔断房,里面靠墙的地方镶嵌了一张宽木板,那张木板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既是凳子也是床板.
木板前面略高的位置又有一张镶嵌式木板,这个就是桌面,考生要在上面完成答卷。
号房没有门,向南他们进去出来都只能弯腰小心翼翼的钻进去,要向南看来,这是贡院给这群读书人的一个下马威啊.
想想读书人在外面的时候被人捧得多高啊,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他们这样的读书人到了考场第一件事还不是得弯腰撅屁股钻号房?
向南倒是没啥想法,反正就算是有啥情况需要他钻狗洞他都觉得没啥。
人之所以觉得受辱,一来是他太看重这件事了,二来就是太高看自己也太低看自己了。
最后这句话完全不矛盾,高看自己是把自己的形象想象得太超脱红尘了,低看自己则是为啥要觉得这么点小事就能拉低自己的比格?
人有时候还是要自信一点,相信哪怕今儿劳资弯腰捡了垃圾去卖钱买了个馒头充饥,明儿一样能成为世界首富开着宇宙飞船带着后宫三千佳丽去火星种菜。
向南钻过作为桌面的那张木板进了号房,先好奇的左右看了看,顺手摸了一把木板,上面没啥灰尘,可见这里条件还是可以的,至少是有人提前打扫过的。
不过也就是这回不是正儿八经的科考,曾经向南听夫子说过,他有一回去参加乡试,他隔壁的那个号房是最外面一间,那边的考生可真是倒霉,旁边就是气味感人的茅坑不说,头顶的瓦片还有碎的。
刚巧那两天连续性下雨,那考生没办法,只能找巡视的监考官要了个吃饭的碗钵,一手接着漏雨的地方一手抓紧时间答卷。
当时夫子说起来带着股幸灾乐祸的说那时候参加考试的读书人太多,号房满员了临时启用没有得到修葺的老旧贡考场也是正常的。
可向南却觉得这位考生哪怕那一回落榜了,之后也一定能考中举人,毕竟遇见这种倒霉情况还能想办法继续答卷,而不是指天骂地怨天尤人却毫不作为。
向南一边将考篮里的东西捡出来摆放好一边胡乱想着事儿,这才刚庆幸完呢,外面就听人声突然嘈杂起来了。
“肯定是刚才那莽夫给我弄断的,这叫我如何写字做答?!”
“来人啊!人都死哪儿去了?喂你们几个是不是聋了?我说话没人听见吗?快叫你们主事的来,我要告你们误我前程!”
向南伸着脖子去看,原来对面右数第六间号房里那个书生现在收拾考篮这才发现自己的笔断了。
镂空毛笔本来就没有平时用的结实,那些衙役又都是力大粗莽的人,要入场的考生不算少,或许慌乱中弄断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过正如先前向南所做的那样,你离开了那个地方再发现,那就是你有理也站不住脚跟了,就跟现代银行柜台取钱一样,离柜不认。
虽然你确定自己没有自己搞鬼,可有时候吧现实就是充满了无奈。
最后这位叫嚣着要上告的考生被几个衙役架着提前出了考场,至于去了哪里向南也不晓得,反正接下来的三天考试里那个号房一直都空着。
向南伸着脖子看着那位大兄弟被架走,有些怂的缩了缩脖子,收回脑袋的时候刚巧跟左右两边同样伸长了脖子的两颗脑袋左右一转纷纷对上了眼。
左边那位考生年约十四,脸颊上还带着婴儿肥,跟向南眼神一对上,似乎是觉得自己看热闹被人瞅见了有些不好意思,白嫩的脸上浮起两团红云,而后十分傲娇的哼了一声,收回了脖子缩回了自己的号房。
反而是向南右边那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撩着眼皮子打量了一下向南,然后露出个猥琐的笑,嘿嘿拱手,“这位大兄弟,你也是来考秀才的童生呀?哎呀咱们可真是有缘,都是年纪相当的童生,还凑巧都耽误了三月院试,在下周子才,阁下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呀?”
这人笑容猥琐,说话还油腔滑调的跟戏文里唱戏似的,向南瞧着这人眼神却是清明,只是浑身上下透着股二哈之气。
向南也哈哈笑着拱了拱手,“在下姓向名南家住泽陂县,幸会幸会。”
肘子菜?这名字好,听着就叫人胃口大开。
周子才没想到这位长得好看的书生性子居然这般好,要知道往日里他只是对着别人一笑,那些人哪个不是对他嫌弃鄙夷,因着这个周子才也是回家埋怨过好几回爹娘了。
可他爹娘也愁啊,这有啥办法,长相是天生的。
要是一般人还好,看看书学学琴棋书画陶冶情操,好歹能让一身气质掩盖长相上的缺陷,可周子才即便是下了苦功夫去学了这些陶冶情操的东西,只要是一露笑脸,那浑身气质就全都没了。
索性周子才干脆就自暴自弃,爱谁谁,反正他要结交朋友也要结交那种能够透过他外表发现他内心真善美的那种朋友。
周子才觉得自己这回被祖父拎着荆条撵出家门回乡参加院试,这就是老天爷被他的坚持所感动了,这就给他送来了一个知己好友。
周子才自来熟的程度简直犹如蛇精病,好在向南觉得周子才看着顺眼,心性也不坏,两人吧啦吧啦趁着开考前聊了不老少。
似乎是对他们的相谈甚欢很是不满,向南左边那位小兄弟很是不爽的哼了好几声,一声比一声响亮。
然而向南只以为这小兄弟是不满号房环境,周子才则是一心一意跟好不容易遇上的朋友抓紧时间培养感情,根本没听见那几声小猪似的哼哼。
到最后那婴儿肥的小兄弟干脆探出脑袋双手撑着桌面目标明确的扭头朝向南跟周子才特别清晰的哼了一声,向南跟周子才这才明白这位是在哼他们呢。
“呃,左边这位小兄弟可是哪里不舒服?”
向南想了想,其实有些心虚,猜想到可能是他跟周子才说话吵到他了,可想想他跟周子才因着考场不得高声喧哗这一条,即便是聊天也是脑袋凑到一堆隔着墙在小声说话,应该不至于吵到另一边的他吧?
那小兄弟闻言白了向南一眼,下意识的鼓了鼓腮帮子,张嘴想说话,可还没说出声呢,这小兄弟脸色一变,又莫名其妙的哼了一声,缩回去再也不吭声了。
向南搞不懂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小弟弟,满眼迷茫的回头看了周子才一眼,周子才的回了一个无辜的眼神。
刚好有巡查考官带着几个衙役过来了,身边还有个敲着小锣鼓的小吏,这是提醒大家准备好,即将分发考卷了。
向南这才跟周子才互相道了一声鼓励的话,各自缩回了自己的号房,准备等待考卷发下来。
第一天考的是四书五经,当然这个四书五经也只是大致考纲,就像现代考试一样,而且古代对于读书人的阅读量要求更加高,这也导致了超纲已是常态。
好在这一点会背会理解就足够了,向南记忆力不错,对这方面还算有信心。
不过第一天虽然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奈何题量真的太大了,向南不得不大致性的看了一下几张考卷之后心里迅速算出一道题平均有多少时间去填写答案,而后就是抓紧时间将一看就会的先写上。
在这里就不得不提一点了,古代用墨水真的超级麻烦!
因为写字是从右往左写的,这时候就要小心袖摆沾到卷面上,要不然没干的墨水被衣摆沾到滑开了,那卷面不够整洁。
运气好一点遇见足够耐心的阅卷考官会看看里面写的内容,如果足够精彩那还是能给点分的,若是遇见脾气不好的直接看都不看画个红叉就直接将这一整套答卷给淘汰了。
答卷的时候全神贯注,因为给他们留下的时间就是今晚子时必须交卷。
早上是从六点左右开始发考卷允许考生作答,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准时一个号房发了一个馒头一晚温水,向南胡乱吃了一点。
期间有号房的考生举手要求入恭,向南没顾得上抬眼看一眼,自然也没发现那位考生去了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对方所在的号房来了两个巡逻衙役手脚麻利的收了考卷考篮等物品,那间号房又空了下来。
一直到傍晚又吃了一顿馒头就温水,期间向南就在号房里自己背着外面解开裤腰带用恭桶解决了两回放水工程,两次都正巧有巡逻的衙役站在他号房外面盯着,这叫向南有些不太好意思放自己的小兄弟出来。
不过对方站在号房外面盯着向南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努力回想大学时候一个尿槽跟兄弟比大小的画面,好歹让自己放松了一点不至于太紧张放不出水。
然后就有件很尴尬的事了,刚扶了小兄弟解决了事,转身却没有洗手的地儿,向南左右看了看,胡乱在自己衣服上擦了两把继续提笔写字,假装没看见那位盯着他的衙役别开脸偷笑。
傍晚吃饭的时候向南终于从要喝的那一晚温水里匀了半碗出来把手给冲了,负责给大家分发热水跟馒头的衙役转回来的时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晃了晃水壶,然后走过来又给向南添了小半碗热水。
向南意外的抬头一看,正巧就是之前偷笑他的那位衙役大哥,向南想起自己干的那件迨轮挥姓馕淮蟾缈醇耍叶苑降笔被雇敌a耍蚰嫌械悴蛔栽冢珊么趸故钦嫘氖狄獾墓笆殖苑降懒艘簧行弧
一边号房的周子才见状连忙扒拉着墙伸着头讨好的朝这位衙役大哥笑了笑,“那啥,大兄弟,相逢即是有缘,咱们能相逢在这里可是缘上加缘,真的不考虑给小弟也来一碗庆祝一回吗?”
周子才厚着脸皮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伸着手跟讨饭的乞丐似的巴巴望着衙役大哥。
估计这位衙役也是没遇到过像周子才这样厚颜无耻的读书人,无语的看了周子才一眼,然后转头看了看周围,发现大多数书生都是默不作声的抬眼看了一回就低头继续答题去了,衙役这才抬手给周子才也满了一碗。
周子才一叠声的感谢,就跟衙役给的这不是普通温水而是神仙水似的。
衙役干咳了两声,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做的拎着大水壶走了。
这会儿正是七月,热烘烘的不说,水分蒸发得也快。
原本考场里是允许带水的,可自从前两年秋闺科考上有人利用水筒内壁刻字造假被抓之后,皇上震怒,一挥手就将这一条给禁了。
秋闺那可是在天子脚下开考的会试,这种事简直就是在打朝廷的脸,这也怪不得皇帝会这么生气。
反正向南他们只能靠着一天三顿跟馒头一起发下来的那一碗水过日子。向南舍不得把水全给喝了,因为就干啃了馒头,然后碗里的水只喝了一半,另一半留着。
只要碗里还有水,来收碗的衙役就不会全部收走,这也是向南看中午有人桌上的碗没收走才看明白的。
晚上向南点上了蜡烛继续答卷,写了约莫一个多小时,几张卷子终于写完了。
向南也没急着交卷,反正一天也没吃下什么东西,肚子里没货,自然不用着急交了卷去蹲茅坑。
站起身在号房里做了几个拉伸运动,松快松快坐了一点酸痛无比的骨头,之后向南重新坐下,开始从头到尾的检查卷子。
虽然这种条件也不可能允许他在考卷上改答案,可好歹也能看看有没有遗漏之类的。至于答案,因为在填写到正式答卷上之前向南已经在草稿纸上斟酌过才抄写上去的,倒是没什么需要改动的。
左边的小孩儿估计是憋不住了,趁着巡视衙役走过的时候用手敲了木制桌板提前交了答卷,然后悉悉索索收拾了一通之后找巡逻衙役陪着去领了出恭牌急急忙忙往茅坑那边跑了。
向南觉得挺有趣的,毕竟先前还总是小大人似的,现在就拎着长衫下摆两条短腿直倒腾,想要跑吧估计又在顾虑身为读书人不能疾跑,于是整个人就显得很是搞笑。
向南这边才刚轻笑了一声,那小孩儿耳朵灵敏的扭头一眼就看准了向南的方向,对上向南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笑,小孩儿愣了愣,而后瞪了向南一眼,一抬下巴哼了一声,扭头努力挺胸收腹放慢了脚步。
向南被小孩儿抓了个正着,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脸颊,低头继续检查自己的答卷。
旁边的周子才伸头瞅了瞅向南这边,不过立马就被巡逻衙役警告的瞪了一眼,周子才这才想起这会儿不能东张西望,连忙敲木板表示自己也要交卷。
可惜向南一直没交卷,周子才抓耳挠腮的再想跟向南说话也没辙。
向南也不急,检查了两遍觉得没问题了,喝了点水用草稿纸折了几折当做扇子扇风,一边扇风一边就往坐着的那块宽板子上躺。
要是交了卷子这些草稿纸可都要被收回去的,这么热烘烘的天哪怕是晚上也闷热得很,还有蚊子哩,到时候没了草稿纸又能拿啥扇风赶蚊子?
等到周子才跟左边小孩儿相继回来之后,向南靠着墙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闻见有好闻的香气传来,然后总在耳朵边嗡嗡闹腾的蚊子似乎也没了,手上晃着草稿纸扇风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向南彻底睡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