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被大皇子推下了山崖?
周尧听到这句话, 身体瞬间绷紧,眉眼间锋利杀气环绕:“你可知道, 你自己在说什么?”
商重已眼睛几乎要瞪出来,胳膊猛的一振, 背后铁链拉的哗哗响:“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必再诈我,这种时候还替大皇子说话背锅,对我有任何好处么!”
周尧指尖摩娑着茶杯沿,眉眼缓缓垂下。
大皇子算计了舅舅。
无论是买卖交易,还是因缘际会。
在这楚国国都,舅舅这个外来人无故失踪,不会翻起大波, 不会有人惦念记挂, 除了自己。
所以自己进大皇子府……也是大皇子故意的?
反正他顶着‘救命恩人’的头衔,顺水推舟迎进府,大皇子连额外的理由都不必想。
那上辈子是怎么回事?
他一直窝在鸿胪寺偏僻无人的礼宾院,艰难等待, 也没有人靠近。
是因为他没有积极表现, 救了李瑶?还是因为太颓,太废,一看就没什么出息,别人根本没必要劳神观察,费心关注?
再一次,周尧感叹,上辈子他到底多无知, 错过了多少东西!
“啪”一声轻响,灯花爆裂,拉回了周尧的注意力。
“传国玉玺——”他微微阖眸,声音像冬夜里的溪水,凉的刺骨,“被大皇子藏起来了?”
商重已松了口气,刚刚那一瞬,他几乎以为周尧要杀了他!
“这个我真不知道。我知道的就是大皇子想让外面以为的,你舅舅带着传国玉玺偷逃,慌张之掉下了悬崖,人摔死了,传国玉玺也跟下落不明。至于那东西是被你舅舅提前藏起来了,还是被大皇子秘密送往了别地,怕是只有大皇子知道。”
“我舅舅……死了?”
“是,大皇子说死了。我也悄悄问过当时跟着的护卫,护卫说悬崖底下地方太大,找了两天才找到尸体,被野兽咬的都快没人形了……确定是你舅舅。之后没两天,这些护卫犯了错被清洗,跟我关系好的那个也死了,我便不敢再问……”
商重已敏感的察觉到周尧神色有些不对。
也是,猛然得知亲人噩耗,不哭不晕已经很了不起了,还想让别人温柔相待?
他如今受制于人,能不能活命全看对方心情……
他眼珠一转,不再细说兰林春惨状,话锋一转,提到了别处:“因对你舅舅有特殊关注,大皇子认得你舅舅身上的东西,那夜黑暗,你舅舅什么时候丢了东西,大皇子并不知道,也没注意,但这样东西突然出现在毛三身上,他自然能认得出来。”
“那夜的事是机密,一丝儿缺漏都不能有,这毛三,大皇子肯定是要灭口的。”
“以大皇子心智势力,想灭一个人的口,方法多了去了。但事情好歹与传国玉玺有关,太过敏感,毛三又刚好被抓回了府里私牢,不管怎么死,死的多自然,有人之人知道,就会怀疑。大皇子需要更稳妥,更合适的灭口方式。刚刚好,黑市拍卖会在即,你给了主意,大皇子非常满意,当下将那一批贼都放了出去。别的贼,是正经执行任务,为大皇子打探消息,只有毛三,大皇子私下命我杀了。”
“大皇子想让我探一探毛三知不知道你舅舅的事,身上玉i哪里来的,能问出来最好,问不出来,也得麻利杀了。我试了试,他好像并不知情,东西是捡来的……”
“我带了毒,本想下手温柔点,毛三舒服,我也不用费事,可毛三太机灵,察觉到了,我匆忙之下动手,这才有了纰漏……”
至此,周尧算是知道了重宝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家重宝,的确有这么堆东西,由地方厢军和华源商行合作,一起送往都城。起初,是没什么事的,很安全,结果行驶途中,传国玉玺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混了进来。
传国玉玺风头太盛,想要的人太多,风声一泄,各处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但是时间不凑巧,只能在送入都城的当夜进行。
当夜一共来了好几拔人,包括大皇子和四皇子的人。
为顺利过关,嫁祸给大盗图七的主意,定也是这些人其中之一想出来的。周尧猜,做这个决定的大约是外地人,或者异国人。这里到底是楚国国都,大皇子四皇子占着优势,不用想这种借口,得了就得了,外国人不行,若得了手,想摆脱追踪并不方便,图七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和保护色。
一群人正在抢东西时,舅舅出现了。
大皇子看到舅舅,开始做局利用。
抢东西的结果……要么是谁拿到了,遁走,却被死死咬住,战场随着他们追逐改变了地点,要么就是几败俱伤,东西在过程中你转我我转你最后转飞了看不到?
或者干脆就被舅舅,或大皇子拿了。
舅舅离开,现场恢复平静,华源商行执事熊清酒醉回来睡觉,发现洒落一地的宝贝,动了贪念。
东西还没收完,干完夜活的毛三出现,要求见者有份,一人一半……
前面的事,熊清和毛三不知道。熊清和毛三收刮现场,将好东西捡的一干二净,别人也不知道。
众多人一起,方才促成了这重宝失踪的团团谜象,条条不合理之处。
商重已也是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一件事。
兰林春的东西,别人不认识,周尧这个做侄儿的怎么会认不出?
“提议大皇子利用小偷在黑市拍卖会探消息——你是故意的!你想盘问毛三!”
话说出口,他又神经兮兮自我否认,小声嘟囔:“可你要知道毛三身上有那东西,毛三被关在大皇子府时,你怎么没偷偷去问?怎么就没露半点马脚呢……对,你那么聪明,肯定要不动声色,不然会引来怀疑么……大皇子要疑了你,怎么会留你在大皇子府,还百般信任,由着你出主意?”
商重已是真的被关小黑屋太久,憋的不行,连心里想的话都说出来了。
周尧懒的听他的心路,直接打断了他:“还有呢?”
“还有?”商重已瞪着眼,“还有什么?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周尧也明白,知道的事实,商重已应该交待的差不多了,但他这问题,指的并不是同一方向。
伸手拎起一边茶壶,缓缓给自己续满了茶,他将茶捧在手中,垂着眼轻轻的吹。
“你知不知道,四皇子也在找我舅舅?”
“四皇子?”商重已手臂又挥了下,“不可能!照大皇子安排,你舅舅拿了玉玺摔死这件事,起码过一个多月才会慢慢漏给四皇子,四皇子现在不应该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快要找你舅舅!”
说到这里商重已有些崩溃,难道他已经被关了这里一个多月了么!
“四皇子找我舅舅,为的并不是玉玺。”
周尧一边慢条斯理说着话,一边眯起眼,仔细观察着商重已表情。
商重已的脸上满满都是不解:“不为玉玺?不可能!四皇子上位的心思比大皇子只多不少,除了这个,不可能对别的事执着,难道你舅舅得罪过四皇子?杀了他的人?”
周尧立刻明白,这件事,与什么‘胜遇’有关的事,商重已真的不知道。
他指尖敲了敲桌子:“以上这些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说起这个,商重已就很得意了。
“大皇子很精明,看似大度,实则对底下人并没有那么信任。很多事,他会拆分成几个部分,吩咐不同的人办理,所有人只能闷头办事,不能过多打探,一旦不慎,被其他人知晓,哪怕是自己人,没有泄秘危险,大皇子也不会放过。这些事是怎么回事,什么因,什么果,办事的人都不知道,唯有大皇子,知道一切,并牢牢掌控。”
“我商重已,算是幕僚里最机敏本分,也最忠心的,大皇子自来高看我一眼,也愿意用,有时遇到想不通的问题,也会和我谈谈,所以我知道的事,算是最多的。”
“因为传国玉玺一事,府里人经过几次大清洗,你这样外围的,连个风声都不配听到。”
“所以——综合看来,别的地方别的人嘴里,你不可能问到这么多东西,我很配合,不但配合,我还说了更多的事,你就……放了我吧?”
商重已眸底充满期待。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周尧一声冷笑。
“你三番两次算计我,我却前嫌不计,放了你?”
商重已眨了眨眼,立刻道:“那是大皇子命令,我不得不为之的!”
周尧再次冷笑,一脸‘我听你继续编’。
“真的!”商重已一脸郑重,“大皇子看起来仁厚,实则心思很深的,他并不喜欢下属们和和乐乐团团结结,他喜欢下属们不睦,竞争,互怼!帝王心术么,你肯定也懂,下面不对付,他才能更顺手的用,各种平衡,恩威并重……所以我才和你不对付,处处做局跟着对着干的!”
周尧将茶盏重重放在了桌上。
“我本以为,你真的老实了。”
商重已被这声音惊的差点一跳,努力保持冷静,话音嚅嚅:“我是真的老实了啊……锁着这么两条大铁链子,能不老实么?”
周尧嘴唇轻启,念出了三个字:“商、云、舒。”
商重已眼瞳瞬间缩紧。
“你不要说,这个名字,你不知道。”
商重已很想说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喉咙就像被灶王爷画像上黑黄恶心的糖丝粘住了似的,怎么都张不开嘴。
连呼吸,都跟着异常沉重,压的肺管生疼。
周尧托着腮,欣赏了好一会儿商重已的失态,方才继续开口说话。
“你在大皇子府做幕僚这么多年,很少返乡回家,周围之人大多也不知道你的情况,娶没娶妻,家里还有没有人……我这个无权无势无人可用,被认都瞧不起的小质子,竟然知道这个名字,商重已,你就不想问问为什么?”
他说的越细,商重已觉得越可怕。
是啊,别人都不知道,没有任何人知道,周尧为什么会知道?
这样隐秘的事都能知道,周尧到底有多大本事?
自己刚刚那么多次试探,那么多压起来的小心眼,是不是……对方全部都看出来了?不说破,只是因为想继续看猴戏?
他的两条腿开始发抖。
心里正在打鼓,周尧看似温柔,实则可怕的话又来了。
“我能掳了你,让你关在这里不见天日无人知晓;我能把大皇子玩进天牢,封号被褫夺——你猜,你那漂亮可爱的小侄儿,能不能玩过我?”
商重已终于受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铁链因他动作牵扯,发出了巨大的哗哗响声。
“那孩子……现在已经在吴地了吧。想扮我?嗯?”
周尧眉眼弯弯笑着,颊边酒容若隐若现。
商重已却好像看到世间最可怕的魔鬼一样,不敢再看,连连磕头:“求……求你……”
这些事周尧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哪里还敢有半点优越感,他只求周尧高抬贵手,别跟他这升斗小民计较,放过商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