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发乌,漫天雪幕里,姑娘瘦小柔弱的身影被恶人擒住,无论怎么挣扎努力,都挣不开。 就像一场默剧,无声无息,却足够让人感觉到残忍。 周尧只看了一眼,就转开头,快速观察四周。 他目前所在位置很占便宜,顺风向,可以借助风力速度,小小斜坡角度,视野方位都极好,且因环境特殊,就算再近一点,对方也不会察觉到他。 眼看着蒙面人带着小姑娘冲向湖心了,他立刻解下腰带,将板砖紧紧的绑了起来—— 还好冬日天寒,里里外外穿了好几层衣服,裤子固定方式多种多样,不用腰带也能稳稳挂在腰上。又因天寒怕冷,之前存了几分小心机,想着腰带缠厚一点许能多御些寒,这腰带么,挑了个最长的,多扎了几圈,如今看,倒是正正好了! 绑好板砖,周尧没停手,又捞了一块拿在手里。 感谢湖工下人,修缮园子剩的板砖偷懒没拉走…… 周尧做这些速度非常快,被寒冷天气冻的发僵的手指都没影响他的发挥。准备好一切,他快速站起,眯眼比着方向,将没绑绳子的板砖扔了出去! 他使足了劲,板砖借着风力,划出漂亮弧度,直直冲着湖心蒙面人砸去—— 风声太大,蒙面人又专注的干着自己的事,并没有发现当空一块板砖拍来。 非常顺利! 然而板砖飞到近前,还没到位置够着蒙面人呢,突然落了下来。 周尧到底力气太小,再加上高坡优势,有风力可借,还是不能砸中蒙面人。 板砖狠狠摔在了冰上。 周尧却没有一丝失望之色,唇角甚至微微扬起,眸底华光迸射,仿佛他等的就是这个! 板砖落地同时,他抓好被腰带绑的紧紧的另一块,一个运力俯冲,就冲到了湖边冰面,就地一坐—— 整个人顺着冰面就开始滑,方向非常正,速度还非常快,比奔跑快多了! 这个瞬间,砸在冰上的板砖和坐在冰上的周尧运动非常一致,都是顺着光滑的冰,极快速的冲向了蒙面人。 板砖先碰到蒙面人。 带着空中落下的劲力,冰面滑力,狠狠的撞上了蒙面人后脚跟! 下盘再稳,冰上都影响发挥,何况未有任何提防准备的蒙面人?他一个脚滑,直接扑入了准备丢小姑娘的冰坑! 寒冬腊月,连日大雪,这厚厚冰层都需要人力方能凿开,其冰寒程度,不言而喻。 火力壮也受不了! 蒙面人登时小腿抽筋,轻身工夫都没来及得使。 可再怎么着,他今日既能出来干欺负小姑娘的事,不可能不是心狠手辣的主,就算倒霉,也得拖一个! 方才意外陡生,小姑娘差点被他抛出脱了手,现在他更不会好心,直接拽住小姑娘,把人往冰水里拖! 这一切发生的非常快。 周尧已经溜到离此不远了,刚刚好在射程之内。 他左手顺着腰带,右手甩着腰带绑着的板砖,转了两圈,卯足了劲掷出! 板砖连着腰带飞出,快速在空中划出暗影。 周尧紧紧盯着板砖,心跳都快停了。 拜托拜托,一定要中啊! 这招是封姜教他的,肯定行,肯定能行! “咻——” 板砖带着凛凛破空声,飞到小姑娘身边,因拴着的腰带长度到了尽头,它不再往前飞,不甘心的顿了一下,转了回来……正正好围住了小姑娘的腰! 成了! 周尧眼睛一亮,立刻站起来,一边朝着跑,一边收腰带使力—— 有外力阻挠,蒙面人当然不能再顺利拽小姑娘进冰水坑,小姑娘也终于尖叫出声:“救——命——救命啊——” 可惜这地方太偏,周遭连个下人都没有,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危险,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周尧认命的往前跑。 情势所逼,主意已定,无论如何,今日他都要把小姑娘救出去! 到了这时,蒙面人终于看清楚,是谁暗算他了。 也知道,自己大意了,被个不会武功的小子占了便宜! 这口气哪能吞得下去?哪怕少一条腿,他也能收拾了这小弱鸡! 他紧紧扒住冰面,拳头开始蓄力。 然而他没想到,周尧不是一般的黑。 迅速溜到冰洞边,周尧拽稳了小姑娘,冲蒙面人微微一笑,往背后一摸,又摸出一块板砖。 然后,在蒙面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板砖就拍了下来! 这一次,正正朝着蒙面人的头,还不是拍一下就停手,他使出浑身力气,连连往下拍! 先是冲着头,后来哪哪都不顾了,拍到哪算哪,一个没留意,直接砸断了蒙面人放在冰上的手指…… “嗷——” 蒙面人哪吃过这种亏,无奈对方来的太快,还准备万全,他这身体浸在冰水里,腿抽着筋,这冰洞还小,即不方便他跳出来,也不方便把别人拉进来,硬生生吃了这么多苦! 小姑娘都看傻眼了。 她广才被蒙面人抱着往下拖,腰部以下全部湿透,如今坐到冰坑外,只脚还在水里被蒙面人抓着,冻的嘴都紫了,可这个瞬间,她忘了冷! 这长眉小哥哥是什么来路?看着好狠,那往下拍的人劲头,着实吓人,可明显小哥哥不会武功,否则哪用这么费力,手都抖了! 小哥哥是为了救她…… 她不能再拖后腿了,为了帮忙的小哥哥,也为了自己性命,必须努力! 小姑娘不再尖叫,虽然还是害怕,却已能稳得住心,手努力撑着冰面,脚下奋力踢,试图踢开蒙面人。 蒙面人自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力气可大,拽着小姑娘的脚不放…… 两边角力半晌,周尧和小姑娘两个加起来,力气都不及蒙面人,眼看着小姑娘再次被往下拉,膝盖浸了水,周尧长眉一凛,眸底迸出厉厉寒光。 他曾不止一次感慨,若他会武功多好,不需要像封姜那般厉害,哪怕一点点呢,关键时候也能起很大作用。 可惜,就算再活一回,他也只回到了十七岁,还处境不佳,学武什么的,这辈子就别想了…… 手上没劲,他也不用板砖了,最后砸一下就甩开了,直接上脚。 他一边死力拽住小姑娘,一边用脚猛踩蒙面人的脑袋。 “放手!老子叫你放手!放手啊——” 一脚,又一脚,非常快,非常狠。 蒙面人本来可以再撑一会儿的,他会武功,就算腿抽了筋,过片刻能好,就算冰洞窄小,把三个人生生卡住,只要再坚持会,他有信心摆平。这弱鸡少年和没长成的小姑娘有几分力气?耗也能把他们耗死! 可惜他忘了水。 身上疼痛能忍,头手被砸能忍,可头被踩到水里,不能呼吸,是人都忍不了。 一次又一次,口鼻淹于水下,初时还能出来大口喘口气,后来慢慢的,这个时间越来越长,他越来越不能呼吸到新鲜空气,水呛到鼻间肺里,慢慢的,身体也没了力气…… 周尧全神贯注的把人往里踩,注意到蒙面人起初还有力气撞冰,试图把冰洞扩大一点,后来动静一点点变小,直到没了声息。 “没,没事了吧?” 他喘着粗气,问一边的小姑娘。 小姑娘怔怔看着冰水里一动不动的人,声音有些抖:“应该……死了吧。” 确定人真死了,不会再有危险,周尧卸了力,一屁股坐到了冰上。 第一次亲手杀人,虽然是个恶人,感觉还是不怎么好。 再加上力气用尽,周尧只觉天旋地转,恶心,想吐,眼神发直,心跳怦怦如擂鼓,似响在耳边,感觉着实……一言难尽。 小姑娘也怕的不行,她的顺遂人生里,从未有过这样的事,就算有,也只是听说,从没有人,直接掳了她要弄死,也没有人,活生生死在她面前。 一男一女各自喘气,末了对视,都是一副死白死白的脸色,大限将至的难看。 小姑娘哆嗦着,声音都抖了:“现在怎么办?” “你莫怕,”周尧缓过神,调整着情绪,温声安慰她,“天气寒凉,你是姑娘家,受了冻对身体不好,眼下没旁人,我扶你起来,送你找一处最近的厢房歇息,你再唤了丫鬟来服侍,好不好?” 小姑娘脸有些红:“……好。” “只是这个人掳了你……怕是有什么缘由,之后你该当心些才好。”周尧斟酌着,笑容更大更轻松些,“我想把他的面巾去了,认认脸,你敢不敢看一眼?” 小姑娘受了惊吓,理智尚未回转,直接就想拒绝,她不想看死人脸! 可下意识的,她觉得小哥哥说的很对,稀里糊涂点了头:“那就……看一眼。” 周尧知道小姑娘害怕,声音更温和了,脸上还绽出微笑,带着酒窝,特别暖的那种。 小姑娘看着看着,就忘了害怕。 周尧走到冰洞边,拉住蒙面人的手,将人——起码人头,拖出了水面。 他冲小姑娘笑笑,再慢慢揭开了蒙面人面巾。 可能因为天气太冷,蒙面人死相僵硬,却没那么难看,颜色也不多吓人,小姑娘没吓昏,快速看了一眼,别开头,手放在胸口平复呼吸:“我不,不认识他!” 周尧若有所思。 “是宴上的人么?” 小姑娘:“女眷人少,伺候的人不多,来往的下人我都见过,没有这个人。” 说着话,小姑娘身体越发抖的厉害,周尧知道,不能再拖了。 他不知道来龙去脉,小姑娘因何被抓,但看小姑娘的年纪,已有十二三,该是避嫌的时候,被人看到这般模样,总是不大好。 而且冬天湿了衣裳,又泡在冰水里一会儿,肯定会生病。 这小姑娘不能有事。 周尧将小姑娘身上湿透了的披风解下来,再把自己身上的解下来给她披上,才伸手扶起她:“我先送你找个地方安顿,这里,只怕要劳烦你,稍后派个人来清理一下了。” “……嗯。” 小姑娘初时又怕又羞,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好,但同周尧走了一会儿,她理智就回来了。 “小哥哥贵姓?哦,小女子李瑶,家住……青井胡同,族里皆是兄弟,就我一个女孩,今日得此大恩,家中必有后报……” 姓李,家住青井胡同……周尧眯眼一想,不就是那个李家? 楚国国君无出,几位皇子皆是妃嫔外戚族人改姓而来,如今权势滔天,与四皇子分庭抗礼的大皇子,未送入宫改姓之前,就姓李,族宅就在青井胡同! 所以这个小姑娘,是大皇子的族亲? 家中无兄弟,只有一个女孩,肯定疼到骨子骨,所以……大皇子是因这李瑶之死,同四皇子掐的天晕地暗,直接打起了仗? 周尧长长呼了口气。 好险! 果然今天来对了! 楚国局势,大皇子与四皇子早晚会有一战,他并不想管,但这个时间,能拉后点最好,他的舅舅才走,迷团处处,他还等着解呢! 能拖一段是一段,哪怕只一两个月,也足够他做很多事了! “些许小事,李姑娘不必记挂,”周尧笑意温和,话语极走心,“我叫周尧,是大周质子,路过楚地去往吴国,因故停留些时日,今日只是碰巧遇上,并不图什么。” 真的,什么都不图。 李瑶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反正这件事,肯定会有哥哥们过问,不管周尧是谁,该谢的,哥哥一定会办好。 “周哥哥,”李瑶脸色苍白,嘴唇还打抖,气力不支,却已经开始担心问题,“可否再帮我个忙,今日之事,不要对旁人提起?” 她方才出来透气是临时起意,她的丫鬟事先都不知道,抛开丫鬟们也是心血来潮,怎么都是巧合,为何会有贼人知悉她的方向? 她被捂住嘴时,清楚的听到贼人叫了她的名字,很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也就是说,有人在盯着她。 一次出手不成,就还有下次。 她不大聪明,也知道这种事很危险,接下来,肯定是要交给哥哥们的。但不管从哪个方向说,姑娘家遇到这种事,总是不好的,她不想让别人知道。 周尧很干脆的答应了:“好。” 说完这个,李瑶就再没开过口。 现在情境让她又羞又窘,前番惊惶也未尽去,浑身还软绵绵,像踩在棉花上,没什么力气,能支撑着走路,就已经是万幸了。 周尧对这里路线熟,想着装不经意走到某个方向,找到最近的厢房,就万事大吉了,结果没走几步,就碰到一个人。 一个少年,四横八仰躺在地上,头上金冠歪了,发髻散了,手上拽着壶酒,呼噜打的震天响,还未走近,就是一阵浓浓酒气。 造型十分别致的,大剌剌横在二人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