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尧本意, 想和这个小偷聊一聊。
单独的。
问问他为什么会有自己舅舅的东西,知不知道自己舅舅去了哪里, 干了什么……哪怕一点点。
身边总是人多眼杂,自己又没有只属于自己的手下, 无法做到绝对隐秘,周尧只能想办法曲折筹谋,大皇子正巧挑到这个小偷,他心内难掩雀跃,这一次,好运气总该降到他头上了!
商重已从这条路离开,路的尽头只有这一间房间, 那小偷一定在这里。
周尧的手放在门上, 轻轻一推。
他以为推开门会看到小偷,只要自己足够聪明,利用点小技巧,一定能套出来话……
结果, 前者实现, 他看到了小偷。后者却永远实现不了。
因为小偷死了!
小偷趴在地上,头偏向门口,眼睛睁着,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房间里还不只一人。
另外一个,正弯着身,一手小心拎着袍角, 另一只手去探尸体的鼻息……
因这人身量略短,又不想与尸体接触,手伸的十分用力,身体绷的特别紧,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听到门响,这人惊慌往外看,看到了推门进来的周尧。
“啊——”
“啊。”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周尧?”
“王珈?”
两个认识的人碰面,彼此都很意外,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里?”
二人齐齐沉默。
房间内气氛颇为诡异。
许是周尧微笑的样子太可怕,王珈没撑住,挠了挠头:“你知道嘛,我最喜欢各种八卦故事,今晚这黑市拍卖会,什么玩意儿都有,连武林盟主小妾穿过的小衣都有,我怎能错过?我花大价钱,千辛万苦混进来,这拍卖半天不开始,我就四处逛逛么……逛到这里,窗子大开,味儿有点不对,冲鼻子,偏接窗户看不到具体情况,我好奇么,就爬了进来,谁知道竟是死人!我正想看看是不是人真死了,你就推门了,吓死我了!”
他说完,还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周尧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扇窗户,窗户开的不大,高低位置却很合适,的确方便王珈这样的小身板溜进来。
小偷尸体趴在地上,头冲着门的方向,正与窗子相反,七窍流血血量并不太多,迎着门进来的人会看的很清楚,从窗子的角度的确看不到……
王珈说完自己,理直气壮问周尧:“你呢?你怎么来这,也是闻到味儿不对了?”问时还挺了挺腰板,给自己加气势,“不许笑话我胆小,你刚刚也吓着了的!”
“推门看到具尸体,死不瞑目七窍流血,还有个不明人物试图靠近不知道想干什么,换你你能镇定?”周尧蹲下|身,观察尸体表现。
王珈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倒也是……你比我看到的刺激多了。”
琢磨完,王珈便放开了,见周尧不但不忌讳尸体,还蹲下来看,大有长在这里仔细研究的意思,顿时大急,赶紧去拉他:“我的尧哥喂,这人死了,我刚刚探了鼻息,死的透透的,这是人命案子,逮起来要扔大牢的!你不赶紧跟我一块走,是想被当成嫌疑人抓起来么!”
周尧纹丝不动:“又不是我杀的人。”
“也不是我杀的啊!”王珈跳脚,“哥喂,别人管是不是你杀的,人死了,你在现场,就脱不开干系!哥啊你听我的,跟我走吧,啊?”
周尧看完死者的脸,接着看死者身上有没有其它痕迹:“已经晚了。”
王珈张大嘴,没反应过来:“啥?”
周尧:“你以为你刚刚那么大叫,没招来人?”
王珈反应了反应,迅速蹿到门口,扒着门一看,差点哭出来:“人……人……一大堆人来了!”
周尧十分淡定:“嗯。”
王珈:……
王珈有点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委委屈屈的蹭到周尧身边:“哥,我帮你证明你不是凶手,你也要帮我证明我没杀人啊……”
“我进来时人已死,你是看到了的,你进来时什么样子,我却是不知道。”
周尧十分冷酷。
王珈委屈巴巴:“哥……”
“叫什么都没用,”周尧拍了下王珈额头,“不过这里是黑市拍卖会,不管东家还是客人,都是不守规矩的主,这命案到底能不能立案,尚还两说,你现在就急,是不是早了点?”
王珈懵懵的捂上额头:“也,也是哦……”
周尧不是仵作,也非杀人现场分析的专家,但观死者七窍流血,气味不对,指甲颜色也产生了变化,他再无知,也看的出来,死者死于中毒。
死者身体是温热的,和正常人比差不了多少,很明显,死者就是刚刚才死,中的烈性毒药,商重已必然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不是他所为,就是他看到了什么!
什么人……会想杀这小偷呢?
周尧看过大皇子府的审讯记录,这小偷很狡猾,技术很好,对发迹闯出名声很有执念,也因此,他提出建议,可以利用小偷探消息时,大皇子看了资料,选了这人。
私仇?
是人都会因各种各样的原因与人结仇,何况小偷?可这小偷之前犯事,被抓进大皇子私牢,今日方才放出,外人不知道,有私仇的人很难在这个准确时间点,准确位置找过来杀人。
所以,就是和重宝有关了。
要么,是这小偷真的发现了点什么东西,过来坏了别人的事,被别人杀了;要么,就是他不配合商重已,不愿合作,或者发现了商重已目的,反应激烈,根本用不了,还可能泄秘,商重已无法,只得替大皇子把他灭口。
再不然,就是和舅舅有关。
这小偷身上,带着一块舅舅的玉i。
可异国他乡,舅舅的东西,除了自己这个亲人,谁能认出来?
就算对舅舅有一定想法的四皇子,都不一定知道……
这个可能性略小。
但不管怎样,人死不能复生,他苦心筹谋等待的机会,没了。他唯一能追踪舅舅的线索,也没了。
……
房间突然传出尖叫,楼内管事的不可能忽略,人多眼杂,有些事不容易发现,有些事也不容易掩藏,都不用怎么盘问周尧王珈,一些楼里经过的人就给出了线索,商重已就这么被找了出来。
商重已本人是否恼怒,是否懊悔没做好反侦查的伪装不提,他被楼内管事找到,涉嫌命案,大皇子就不能不管。四皇子就爱看大皇子倒霉,反正正经拍卖还没开始,大皇子一动,他便跟着动了,没准有机会能搞个落井下石呢?
这两位大佛都动了,猜到他们身份的,八卦神经立刻调动,一个接一个跟过来,积极的看热闹。
很快,房间内外就围了一大圈人。
谁都不说话,眼睛跟会放光似的,紧紧看着最里面这几个人。
楼里管事的是个人精,冲着大皇子四皇子恭敬行了礼,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
“……忽闻尖叫……有人看到贵属商重已……”
“死者身份不明,死因谜团重重,拍卖会场条件有限,难以迅速理清前后,还请两位贵人帮忙做个见证,这件事,如何处理为好?”
四皇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冷笑:“怎么处理好?自然是把凶手找出来!杀人偿命,世间正理,到哪都一样——大哥觉得呢?”
大皇子面色凝肃:“无辜之人不能枉死,此事该当好好查问。”
“我看不必了,”四皇子指着尸体,“离这么远,都能看到死者七窍流血,这中毒之相,还用细查?至于死者身份么……你这手下商重已都被人看到了,让他出来说说不就行了?”
四皇子点名商重已说话,刚刚别人也指了商重已,说看到他过来,无论怎样,商重已都逃不了这一波。
大皇子淡淡瞥了商重已一眼。
这一眼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压下了惊涛骇浪,他在提醒商重已,好好说话!
商重已一路上脑子急转,已经想过,什么都不承认,肯定不行,有人看到他来过,分说不清,不若这般……
他稳重站好,束手答话:“这个房间,我的确来过。”
竟是认了!
围观人群一片哗然,不过转瞬,又安静了下来。
商重已目光滑向人群,眼睛缓缓眯起:“但我来时,他人已经死了!”
“此人名毛三,没什么正经工作,是个惯偷,坑人无数,手里也不是没有人命,不久前,他因犯事下狱,今日方才被放出来。在此地看到他身影,我也很是意外,无奈他贼人脚步,极为迅速,我追之不上。找了好一会儿,听路人说他在这里,才寻了过来,想要提醒他好生做人,莫再生事,否则今日放他出来,也可以今日重新把他抓回去,谁知我一推门,就见他中了毒!”
“也不知是什么烈毒,他浑身抽搐,很快没了声息。我本是好心,不想遇到了这样的麻烦,本不想沾,但想起我家主子教诲,不敢有瞒,便回去禀报主子。”
四皇子嗤笑一声:“所以你家主子也知道了?”
商重已一脸严肃:“这里被发现的太快,我刚刚回到主子身边,还未来得及说出此事。”
“竟然这般巧?”
四皇子斜斜看着商重已:“其实你不必这么小心,你干了什么,你家主子有没有指使,你们有什么图谋,我们都不知道,也查不出来——”
“您也别刻意带风向,咱们照事实说话,不能互相信任,就看证据好了,”商重已眼梢斜向周尧和王珈,声音透着恶意,“在这房间里出现的,可不只我一个!”
为什么紧着他一个人欺负?
众人目光齐齐射向周尧和王珈。
王珈直接藏在了周尧身后,没冒头。
周尧却直接笑出了声:“商先生,你说你来时这人就已经死了,我们可是比你来的还晚。”
脑子里都是豆腐么?竟然这么指控他?
商重已心中大为后悔,还是太急了,没想清楚!
不等他再找借口,周尧又说:“再说杀人,总要有动机,我同死者无怨无仇,为何要杀他?倒是商先生你,随随便便就能拉别人下水垫背——还能有此高风亮节,好心提点一个不怎么重要,没任何前缘的小偷?”
谁信啊!
众人眼神开始变的不对。
商重已不咬别人,只澄清自己,他们还信些,这样一发展,说商重已不是凶手?呵呵,你也是同党吧!
大皇子觉得不发言不行,眼含谴责的看了商重已一眼:“遇到这种事,心中着急乃是寻常,乱中生错,却是不应该。”
周尧是自己人!看清点局势!
商重已很着急,搞不了周尧,就搞王珈:“那就是他!他为何出现在这里,总有原因吧!”
王珈从周尧身后探头,一脸无辜:“我说你也太会玩,看嫌疑是随便指人的么?听到声音不对,闻到味道不对,好奇来看,不行么?这屋子里,有多少是真正跟命案有关的,有多少是来看热闹的,所有人都有嫌疑?照我说,人就是你杀的!你不想承认,便逮谁咬谁!”
说完话,他还咧开嘴,呲出一口小牙。
众人沉默,安静以待。
眼看商重已又要出击——
“这样互相攀咬,有什么意思?”林琛站在人群里,笑眯眯发言,“热闹让大家看了,事情却没真正理清。”他看了看大皇子,又看了看四皇子,声音里颇有些语重心长,“我以为今日重点,是重宝拍卖,而不是这个不甚紧要的小偷身亡。”
林琛没有刻意往前站,但因他在说话,四周人们下意识略远一点,将他现了出来。
他没戴面具。
本就年轻,相貌出色,再加上一如既往谦谦公子的气质,更显的他与众不同。似乎周身笼罩了层暖光,又似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将四周旁人衬的……
仿佛他是凤凰,别人就是那野地里的鸡。
这一番话,还带着宽广眼界和心胸,把斤斤计较的两位皇子都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