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尧回到了大周腹地。
他没有直接造反, 也没有手持传国玉玺,直接大军压境, 他卡着时间,去了皇陵。
二月二十, 这个日子,是大周规矩,每年祭天祭皇陵的日子。
周尧选择在这里登场,当着所有大臣亮相,试一试大周帝和朱贵妃的态度,让所有人看到。
距离还很远,他就更了衣, 穿上大周皇子的正式衣服, 带着兰林春,闽王,王骥王珈兄弟,以及一票护卫, 走向皇陵……
除了兰林春, 这个队伍里的别人都没进入过大周皇宫的视野,身份再高,再厉害,别人也不知道,没任何风险。
周尧自己么,虽是质子,但也仍然是大周皇子, 就算封号没实权,任何人也不能小看,有皇陵祭祖的资格,所有守卫,皆不能拦。
非常顺利的,周尧带着一票护卫,大剌剌进入了皇陵圈子的外围。
可也只能到这里,就不能再往前了。
因为有人阻拦。
兰林春在侧清咳一声,指了个方向,周尧便看到了匆匆而来的朱贵妃。
朱贵妃姓朱,也喜朱色,现在就是一袭红裙翩翩,袖口裙边一圈圈金线翻飞,阳光底下泛着无边亮色,十分耀眼。
按理,她不该这么穿。
其一,皇室有些规矩,同民间很是相似,比如正红色,只能正妻穿,妾侍一流,再受宠也不能穿。皇室也是,妃嫔与皇后制服相差很多,再受宠,位份再高,没到皇后的位置,哪怕都是明黄宫服,也有着很大差别。至于红色,就更加忌讳,不是你想穿就能穿,有时哪怕不是正红,相似色也不可以。
再者,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场面?大周皇陵,周帝正在祭祖,如此庄严肃穆环境,你穿个红裙子……别说规矩了,你要脸么?
周尧长眉扬起,眸底满是讽刺笑意。
看来这么多年,朱贵妃年纪虽长,在周帝那里的盛宠,却是始终如一,不但这种时候能被带着,还能随便穿。
朱贵妃很快走到周尧面前,双眉高高扬起,面上全是不满。
“你怎么来了!”
周尧看着朱贵妃。
四十多岁的年纪,保养的非常好,额头光洁,面庞有光,只眼角有几抹细细纹路,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非常好。
嗯,是好过头了。
这吊眉喝止,颐指气使的派头,好明显的恃宠而骄!
旁边人倒没一个觉得奇怪的,似乎已经习惯……
周尧来前,看过天机楼关于朱贵妃的各种消息,这位近一两年蹦q的特别欢,很多事都能代周帝做决定,他以为是朱贵妃长进了,手腕更厉害了,现在看,是被宠的更厉害了,早忘了自己是谁,以为自己能掌天下呢。
周尧就更放心了。
他随便拱了拱手:“我倒不知,我去哪里,需要禀贵妃娘娘知道么?”
朱贵妃何曾被这么无礼过,当下怒道:“放肆!可是出去了两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同本宫还这般造次?跪下!”
周尧就笑了。
还是这一套。
之前他怂,无权无势,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就算了,到了今天,朱贵妃还想拿捏他?
“抱歉,我姓周,此乃祖宗安息之处,除却周姓,我不敢随便跪——”他一边慢条斯理说,一边朝皇陵的方向拱了拱手,“怕被祖宗们怪罪。”
“你——”
朱贵妃却说不出其它,因为这话很对,大周皇陵在此,她还真不是没半点忌讳!
这个不行,就说另一个:“你不好生生在吴地做你的质子,偷偷跑回来,是何道理?万一吴国发难,你可知会给你父皇带来多大的麻烦!”
“我这还没说话,贵妃娘娘怎么知道我是偷跑回来的?”
周尧既然敢大剌剌回来,肯定不会没做工作。
他一伸手,兰林春就把准备好的,加盖吴国玉玺的公文送了过来,周尧眼都没斜,‘刷——’的展开:“吴国皇室请我回来的,不会追责,贵妃娘娘在这里阻我,误了我见父皇,商量大量,才会引来大祸。”
朱贵妃仔细看了看那玉玺印章,还真是真的……
可她仍然不愿意放行。
不知为何,周尧明明是个宫女生的小透明,自小身体也弱,战战兢兢从不冒头,于她没什么大危机,也从来没造成过任何问题,她不应该对这人诸多提防,可她就是看他不顺眼,想起来就讨厌,不管哪个时候,都不想给好脸。
“进去见皇上,也行——”
朱贵妃眯着眼,用下巴指了指他身边的人:“你自己一个人去,旁的闲杂人等,一律在外面候着!”
“这可不行,”周尧眉眼弯弯,似笑非笑,“我这人,贵妃娘娘你知道,最是胆子小,从小就战战兢兢的,有些事,没人陪着,不敢做啊。”
此时没到正点,不是周帝正经行祭陵仪式的时候,除了守卫,和正在通顺流程的周帝,其他人是比较闲的,很快,这里有了观众。
朱贵妃和皇子,哪个身份都不一般,人们不敢太往前,只敢在后面悄悄的看。
王珈最八卦,很快看清了四外人群,悄悄手掩鼻前清咳一声,提醒周尧。
周尧心里就明白了。
正想着怎么开始表演,以一个怎样的切入点进去为好,朱贵妃就送机会来了。
“你父皇正在忙,有什么事,先同本宫说。”
“同你说?”周尧眼梢一挑,蕴着足足的意味深长,“你能代表我父皇?”
朱贵妃平时代表惯了,发号施令不知凡几,这回照习惯,下巴高高抬起,目光透着笃定与优越:“本宫的决定,就是你父皇的决定。”
周尧眼睛眯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竟不知,我大周朝何时姓朱了?”
他这话没压着调,声音很大,皇陵外又空旷,方圆百米几乎都能听到。
内里夹杂了什么隐意,是个人都能听明白。
朱贵妃虽然有这心思,也真心在准备,觉得自己有这本事,可到底大周朝还在,权力尚未颠覆,这事,她敢做,话,却不敢这么说。
“你胡说什么!大周自是姓周,何时姓了朱!”
周尧入鬓长眉斜斜扬起,削出刀兵般的锋利:“娘娘的决定,都等同于我父皇的决定了……心里想什么,竟还不敢承认?”
朱贵妃眯眼:“这里是大周皇陵,你父皇就在站在最里面的祭台前,四外皆是重兵,大臣——二皇子,本宫劝你说话小心些,惹怒了祖宗,顶多给你来个晴天霹雳,惹怒了你父皇,你今日,怕是不能好好回宫了。”
周尧却笑了。
负着手,昂着头,笑的俊逸优雅,又带着无边讽刺。
“你知道么?为什么有的人可以坐上那最高位,手握天下权?”他逼近朱贵妃,声音压低,“因为他们心中无畏。想好了,决定了,就破釜沉舟去做,前怕狼后怕虎的人……娘娘,是坐到那位置的。”
“你——”
不等朱贵妃说话,周尧一振袖,直接扬声阻了她的话:“既然娘娘这般想听,同你说也行!”
“此次我为质子,穿越楚地,经历了一些事情,到了吴地,又倍受其皇室关爱,出使越国,几番往来,收获不少,最大的就是——二十年前的事情,知道了不少。”
周尧眉眼冷厉的盯着朱贵妃:“姜皇后——想必娘娘还记得。”
朱贵妃心下一跳,眼睛凌厉眯起,咬着牙,压低声音:“你想说什么?此处是皇陵,你给本宫小心说话!”
“姜皇后是怎么死的?当年突厥骑兵突袭,又逢宫变,娘娘在里面做了什么?狸猫换太子——娘娘对此好像很熟悉?恪嫔是怎么死的,娘娘这些年草菅人命,玩的可还欢快?娘娘身边的老太监,手下训练的姑娘,倒是本事高超,连吴地越国皇宫内闱之事都敢管敢插手,娘娘的野心,是不是太大了点!”
他说话声高迅速,且有节奏,清晰远扬,几乎让在场所有人听的清清楚楚。
每说一句,似乎就有轻微抽气声起,每说一句,就似在人们心中砸下重锤。
他突然如此发难,朱贵妃预料不及,非常愤怒,指着周尧的鼻子就骂:“放肆!你父皇让你做质子,去吴地好好缔结关系,你就学会这些胡说八道回来?”
这些指控里,一些事她根本没干过,朱贵妃自觉非常有理,回应的声音也很大。
周尧当然知道有些事跟朱贵妃没关系,但扣帽子么,自然越多越好。
他这次回来,就没打算饶过朱贵妃,这个女人必须死,不管以什么名义!
他没退,也没饶过朱贵妃,往前一步,声音比刚才还大:“而今你都能直接代表我父皇,你的决定就是我父皇的决定——我父皇英明神武,治理大周从未出错,现因你如此,我不得不怀疑,朱贵妃,你可是用什么特殊方法囚禁控制了我父皇,还是给我父皇吃了什么迷魂药!”
这指控,更加厉害了。
朱贵妃气的浑身发抖:“妖言惑众,你想干什么!”
明明是周帝宠她爱她,所有一切,都是周帝心甘情愿给她的!
周尧眉眼凌厉:“到底是谁在妖言惑众,我想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
……
周尧长身玉立,站在皇陵之前,一步不退,每一句,都是在挑战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朱贵妃自然不认,可她越不认,神态越激动,越值得怀疑。
在场人都不需要仔细想,看看眼下事实就知道了。
周帝后宫不只朱贵妃一个女人,各妃嫔也不是没怀过孕,可如今活着的皇子,只有两个,一是恒王,一是二皇子周尧,连当年姜皇后的孩子,都说生下来是个死胎。
现在二皇子说,朱贵妃狸猫换太子……那这皇子的身份,就可能有问题。
怪不得近两年,朱贵妃与恒王不睦。
之前十数年,恒王一枝独秀,在朝内有太子之姿,近几天突然势颓,反倒朱贵妃,被周帝委以大任,奏折能看,大事能定,有些时候,甚至能越过周帝下令,周帝事后知晓,非但半点不追究,还十分支持。
恒王气量狭窄,被朱贵妃挤兑的出走,本事也就那样,难当大任。
眼下朝中最惹眼的,就是朱家外戚,不管谁同朱家人搭上关系,就会跟着炙手可热,在朝为官者,投到朱贵妃旗下,节节升高,前途不可限量。
周帝不说英明神武,多么多么厉害,起码早年,是具有智慧的,也很敏锐,打理朝政从没出过错,眼下朝堂境况,他不可能不知道,可他就是装作看不到,由着朱贵妃。
以前,大家多少有点看不透,会想不是不周帝在走什么大棋,今日二皇子一说,大家陡然明白过来,是不是朱贵妃真的使了什么手段!
一个女人,怎么可能被允许放到这种高位,再宠再爱也不行,周帝有时轴了点,可也不像昏君……
朱贵妃感受到四周越来越有深意的目光,气的浑身发抖:“周尧,你想气死你父皇么!”
周尧看看左右,声音十分刻意:“我父皇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朱贵妃恨的差点把长长的甲套给掰了。
正在这个时候,周帝来救她了。
许是听说了外面动静,或者看到朱贵妃的人回去求援,周帝带着人,大踏步走了过来:“谁在外面放肆!”
朱贵妃一见周帝来了,眼睛大亮,立刻提着裙角扑过去:“皇上——二皇子污蔑臣妾,骂的臣妾好苦,求皇上给臣妾做主——”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撒娇卖痴的架式摆出来,也不算太奇怪,毕竟是宠妃。
可数十年如一日,皇上还是吃这一套……就有点微妙了。
众人看着周帝将朱贵妃搂在怀中柔声安抚,表情神态皆不像假的……难得心里没点想法。
有那熟悉的,还悄悄眼光旁飞,互相对了个眼色。
男人的劣根性,大家彼此都懂,谁不贪新鲜,喜欢颜色好的小姑娘?相伴数十年是情分,但要说多疼多宠,多想上床,那就假了。
朱贵妃这个年纪了,周帝还是把人当小姑娘哄着,怎么可能没问题?
当然,这天底下也不是没有真爱两个字,但出在皇帝身上,本身就很少见,大家拒绝想这极低的可能性。
周帝安慰完朱贵妃,看到了周尧,当下眯了眼,语气十分不善:“你来干什么?”
周尧跪下,认真的,一丝不苟的给周帝行大礼,神态肃穆:“儿臣来随父皇祭陵。”
朱贵妃瞬间炸了同:“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无端指责本宫二十年前坑害姜皇后,说突厥骑兵和宫变是本宫害的!还说本宫插手别国内政,意图谋害皇上!”
“所以这些,娘娘做了么?”周尧微微眯眼,“若没做,何必这般紧张?”
朱贵妃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咬着唇,红着眼,作势就要抹泪:“皇上你看他!”
周帝看着周尧,脸色立刻阴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