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尧醒来时, 王珈果然就在身侧。

而且伤口处理过，包扎的好好, 透着药香，会痛会麻, 但已经能忍耐。

王珈却担心的不行，伸手探他额头：“你才睡了三个时辰怎么就醒了？大夫说你得多睡……还好，没发热，没发热就行。”王珈看着周尧，有些语无伦次，“你现在什么感觉，哪儿疼？饿不饿, 想不想喝水？肉是肯定不能吃的, 你现在只能喝点粥……”

他这噼里啪啦一说话，让房间里气氛都跟着热闹了，一点也不冷清。

“我没事，伤口有些麻, 不太疼, 也不饿，不想吃东西，只想喝点水。”

“哦哦，好，我去给你倒——”

周尧指挥着王珈倒了水，帮他扶了枕，又拿手炉过来……如此折腾几下, 王珈才没那么紧张了，觉得小伙伴状态不错，肯定没问题了！

他放松了，周尧才问：“越明肖呢？”

“听你的话，回皇宫折腾去了，”王珈一脸骄傲，“我哥跟着呢，肯定没事，你放心吧。”

“那这里就你一个？”

“哪啊，还有闽王，嗯，闽王还带个朋友，中年人，对你受伤很是着紧，跟着在这陪了很久了，刚刚才走。”王珈顿了顿，才看着周尧的神色，小心翼翼说了一句，“封姜他……还没回来，许是咱们的人还没找到他，他还不知道你受伤。”

“嗯。”

周尧听到封姜，表情没半点变化。

“我想见闽王的那位朋友，能请闽王代为通知么？”

王珈不知道，他自己一听就猜出来了，必然是舅舅。

“好，我去告诉闽王！”

……

兰林春接到消息过来时，周尧已经抵不住，又睡了过去，兰林春也没走，让王珈这个小家伙去休息，他自己在周尧跟前陪起了床。

夜半，周尧再次醒来，一醒，精神就好的不像话。

“舅舅。”

兰林春摸了摸他的头，检查了检查他的伤：“不错，恢复的挺好。”

周尧微笑着看他：“我没事的，舅舅。”

兰林春却不敢大意，请大夫进来看了一遍，又去给周尧张罗吃食，一切结束，他额角都热出汗。

周尧有些心疼：“舅舅累了？”

面对周尧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眼，兰林春爽朗一笑：“没有，我是这高兴。”

“那……舅舅不想睡？”

“不想。”

周尧眸底闪过一道亮光：“舅舅说过，待我成功回来，会告诉我一切……王珈那里的东西，舅舅肯定知道是什么了。”

兰林春看到周尧眼底的坚定，长长叹了口气：“我原本想，等你伤养好了再告诉你的。”

“我这伤不重，影响不了什么。”周尧眨眨眼，逗兰林春放松一点，“而且我这么躺着无聊，什么都干不了，再不让听点故事，会憋坏的。”

兰林春微微阖眸，挡住眼底情绪：“这些事，你听完了，应该不会开心。”

可他挡得住眼底情绪，却挡不住身体紧张的表现。

周尧看到他的手，在轻轻颤抖。

看来还真不是什么好故事……

周尧静了片刻，情绪方才调整好，长眉舒展，面带笑意。

再怎么不好，也比上辈子好多了不是么？

上辈子他可是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到死的。

“早晚都要知道的，”周尧轻轻拍了拍兰林春的手，“我对自己有信心，舅舅也多相信我一点。”

兰林春深深的看着他：“我自是信你的……”

风吹的窗微动，烛火灯芯爆开，发出细细声响。

兰林春坐在订边，表情肃穆的看着周尧：“你长的和我一点也不像，你母妃去世，宫中人从不提起，连你身边的老嬷嬷都不愿意说，你不觉得奇怪么？”

周尧沉默。

舅舅不说这句话，他想不到，舅舅一说，他就觉得……好像是有一点。

他的母妃，是一个宫女，生下孩子后被赐为恪嫔，但一点也不受宠，很早就去世了，他当时还不满三岁，记忆非常浅，宫人从不提起恪嫔，有人提起时，也是恶意欺负他，笑话他，说他同娘长的不像，同爹长的也不像。

其实他的跟大周帝是有点像的，但比起更像大周帝的恒王，确实差了很多。

宫里对恪嫔好像很忌讳，别说平时音容笑貌，连往事，都不怎么提起。似乎大周帝和朱贵妃下了死令，没人敢谈论相关话题，他连打听，都没地方打听。

他只隐隐听说，恪嫔之前伺候过姜皇后，是皇后宫中的宫女，趁皇上酒醉勾引了皇上才生下他，死法还很不光彩，遂不管皇上还是朱贵妃，对他们母子都没好脸。

还影影绰绰记得，恪嫔有一双极温柔的手，常会在他哭闹时轻轻拍着他的背抚慰，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

舅舅这话，是影射恪嫔并非是他生母？

周尧震惊的看着兰春林，眸底满是不解和思索。

若从恪嫔方面想，理由还牵强些，看看舅舅……

他和舅舅长的一点也不像，这话不是一个人这么说，可长久相伴支持的岁月里，舅舅对他是真心疼爱，恨不得给他世间最好的，这份情感，他一点也不怀疑。

可细想想，舅舅这两个字，好像只有他称呼兰林春，兰林春却一次都没这么自称过。

舅舅对他有亲切，有慈爱，有疼宠，有帮扶，有教导，也不失恭敬……不，舅舅在他面前，其实一直特别恭敬，甚至有些卑谦，从未有过寻常人家里舅甥之间的亲密。

所以……这是有原因的？

周尧就不懂了：“可我听人说过，您与母妃，长的有几分相似。”

应该是亲姐弟啊……

“恪嫔的确是我姐姐，但她……不是您生母。”

到了这时，兰林春连‘你’都不用了，直接用尊称，人也不再坐在周尧床边，而是后退一步，跪在脚踏之上：“您的母亲，是已逝姜皇后！”

这话说出来时，兰林春情绪十分激动。

深藏在岁月里，战战兢兢保护多年的秘密终于说出口，他有些解脱，但更多的还是紧张。

紧张自己做的不够好，担心周尧不信，又担心他生气，情绪不对，影响了伤势。

然而周尧比他想像的出色多了。

周尧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

一瞬间，千万个念头，千万个画面冲进脑海，他明白了很多事，也理解了很多事。

“是这样啊……”

他这话里，带着怅然，带着叹息。

为什么环绕自己，总能有这么多事，为什么自己已经是小透明了，还有人不愿意放过……想来是纸里包不住火，事实能瞒一时，却瞒不了一辈子。

他想到了封姜。

他们俩这是……什么缘份。

恒王自称姜皇后的儿子，把封姜威胁了去，他有担心，也有难过，这份难过在自己遇险，等不到封姜时，升到极处。

人到底都是自私的，摆的再大度，真正那一刻来临时，还是忍不住失望，要不是王骥越明肖来的及时，他怕是躲不过一死。周尧觉得，他对封姜的期待变了，感情……好像也跟着变了。

若是以前，他要知道自己是姜皇后的儿子，一准美死，肯定拽着封姜颐指气使的耍各种小脾气，现在知道了，竟心无波澜，并不想见到封姜。

他看着兰林春：“舅舅起来吧。”

兰林春表情有些复杂：“我不是您……”

“多年相扶，我不敢忘，称呼是假，情义是真，你以前是我舅舅，以后便永远都是。”

兰林春有些哽咽：“二皇子……”

“舅舅请起，”周尧微笑道，“继续说以前的事吧，我想听。”

“好。”

兰林春顿了顿，就讲述了起来。

周朝传承数代，形势越来越危，丢了传国玉玺后，雪上加霜，眼看着朝堂气数将尽，先帝着急，寻能人异士卜过一卦，卦象指明，迎姜家女为太子妃可破，还能回归盛世，一统天下。

先帝就一个儿子，太子储君位置稳稳的，这太子妃，就是未来皇后，地位非常特殊，然先帝一句话都没反对，立刻就定了此事。

姜皇后家里之前是大族，历史悠远，可惜时过境迁，这一代只她一个女子，家中并无甚力量帮扶。

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大周帝，有个青梅竹马的意中人，就是朱贵妃。可谁也不知太子怎么想的，听了先帝的话，立刻与朱贵妃断了，迎姜皇后入宫，百般礼遇，伏低做小，成为了众人眼里的好男人……

直至大半年过去，一点效果都没有。传国玉玺仍然没下落，大周气数仍然不振，没有任何好消息。

太子就放弃了，不再委屈自己，把朱贵妃迎进了宫。

“姜皇后……我母后她，嫁给太子是自己愿意的么？”

兰林春顿了顿，叹了口气：“是。您母后虽是女子，但也是大周人，有救势之心。而且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大周帝，表现的很有诚意，人也潇洒有才华，给出的尊重足足，宫中之事总归都是机密，太子与青梅竹马怎样样，传不到外边，姜皇后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上位者谁不取妾？更何况先帝还亲自下聘，一堆大臣跪求，祖父母强压，她想躲，也躲不了……”

周尧眸色淡了下去。

所以多少，也是被哄骗被逼的。

“不久后，姜皇后和朱贵妃同时有喜，姜皇后怀了你，朱贵妃怀了恒王……”

周尧却觉得不对：“可恒王比我大两个月。”

“他实际只比你大半个时辰。”

兰林春继续讲述当年的事。

姜皇后是个聪明的姑娘，起初只是抗拒不了命运，干脆认真来做，想要改变，结果发现，太子不是她以为的太子，一切都是装的。

她很失望，但她怀孕了，孩子是无辜的，她就想把孩子生下来，好好养大。

她没觉得委屈，朱贵妃倒不干了。

朱贵妃一直觉得自己才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结果被姜皇后截了胡，非常不高兴，早就想整姜皇后。可碍于那卦像，先帝和太子压着，她不敢动。

结果好了，先帝去了，太子登基，又对姜皇后开始不满，她又怀了孩子……

还等什么？

于是就是各种宫斗，下药让你流产的戏码。

姜皇后对大周帝不怎么执着，男人么，不要就不要了，但孩子不行。她用着这些时日积攒起来的力量，谨慎小心，又大胆的应对着一切……

非常艰难，但很成功，她把孩子保住了。

还创造出非常有力的一击，让朱贵妃位置岌岌可危。

朱贵妃那边想稳住地位，夺回圣心，特别希望这一胎是儿子，请了名医，结果却并不好，连看了几个，都说是女孩，悄悄给姜皇后一试——倒像个儿子。

朱贵妃气的砸了一殿东西。

可砸完之后，她就有了新想法，自己肚子里是丫头，有人肚子里不是，也算半件好事……

反正两个人日子差不多，她就开始策划换子。

姜皇后现在已经不是刚刚时宫，任何势力都没有的小姑娘，脑子聪明，消息灵通的程度并不差，很快知道了这件事。

既然知道了，肯定不会中计。

她立刻部署下去，安排了各种应对计划。

兰林春长长一叹：“就在这种时候，姜皇后和朱贵妃临盆之际，突厥人突然进发，宫中又突然发生了宫变……”

紧急关头，突然内忧外患，皇宫大乱，即将家破人亡，还有一队人，不知为何，专门冲着皇后所居中宫而来。

姜皇后一边阵痛，一边想办法。

其实当下，她把孩子生下来，顺着朱贵妃的意思，换给朱贵妃最好，最安全，因为朱贵妃就在皇上身边，护卫力量是最齐的，肯定不会有事。

但姜皇后舍不得。

一想到自己孩子会认贼做母，有朱贵妃那样一个娘，她就满心酸苦。倒不是自己吃醋嫉妒，而是朱贵妃那样的女人，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

姜皇后最后还是决定不换。

她照着先前计划，让人去看着朱贵妃那边。

朱贵妃吃下了双份催产药，孩子生下来的很快，是个男孩，并不是女孩，许出生时憋了气，生下来并没有哭。产婆是姜皇后的人，见状什么也没说，只说生了个死胎。

朱贵妃气的不行，立刻拍床，让产婆去做事，把姜皇后生的孩子换过来，不论男女都要换！

显然，她以为产婆是她的人。

产婆动作很利落，立刻提着孩子去找了姜皇后。

姜皇后此刻还没有生。

产婆本建设杀了朱贵妃的孩子，反正都说是死胎了，坐实了正好，姜皇后却不想。不管怎么样，孩子是无辜的，而且她现在正在生，着实不想自己的孩子还没见到天日，就先背负了一段因果。

兰林春：“姜皇后让产婆把孩子洗干净，重新送回了朱贵妃身边，就说是她生的，已经成功交换。”

周尧懂了：“所以我是姜皇后之子这件事，之所以没有任何疑点，就是因为恒王已经送回去了，但我还没生？”

“是。”兰林春点了点头，“不过也很快，产婆没走多久，你就出生了。”

周尧垂眸，掩住眸底讽刺：“所以恒王本来就是朱贵妃儿子这件事，朱贵妃并不知道，恒王自己，可能也不知道？”

“是。”

兰林春想了想，道：“当年参与这件事的人，都是姜皇后心腹，这些年下来，很多人去世，尤其那产婆，年纪不小，病重而亡，是喜丧，没什么痛苦，不可能透露出任何对您不利的消息出来。但我之前查一件事，不小心撞到恒王在宫里秘密调查这个……”

兰林春眉梢挑高，神色颇有些意味深长：“他很可能已经了解到，自己不是朱贵妃儿子这个‘事实’。”

聪明反被聪明误。

周尧幽幽叹了口气：“这对母子，还真是悲哀。”

只根据兰林春这些讲述，他大概能知道朱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心胸狭窄，脾气尖锐，根本不可能好好对待教养仇人的儿子。恒王并不是在真心关爱下长大，性格有所扭曲，也很正常。

兰林春却很痛快：“自己作恶，就该知道会有报应，老天爷还是长眼的，恒王像了大周帝，一点也不像朱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