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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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敷猛地转身。狂风暴雨冲进脑海。尚未看清面前的人, 腰间被他一带,结结实实的束缚进怀抱里。他全身湿透, 发梢湿透, 冰冷冷的衣摆向下滴着水;胸膛却是一片火热, 蒸腾得她满脸通红。

“十九……”

她刚说两个字,脸蛋被一双急切的手捧起来, 贴上他冰凉的脸。他被雨水裹挟多时,全身寒凉入骨。

冷热交缠, 两人都是全身一颤。然后换了另一边。杂乱无章的呼吸带着水汽呵在她耳畔。她抬眼, 看到他眉尖微蹙, 目光中带着热烈的渴望。

她突然把方才的“危险”二字忘得一干二净, 胸中碎碎的涌上难耐的燥热。不敢看他, 却不知该看何处, 眼睛乱瞟,阴影在她睫毛间忽明忽灭。不知何时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看他眉梢舒展, 耳垂凹处贮着一滴水,在一片昏暗的灯光下闪烁出五彩。

他气息纷乱, 看着那双蝴蝶般颤动的唇, 瞄准又瞄准,好像赴一个必死的约,义无反顾的覆了上去。

如同轻衔一片羽毛,柔软到不可思议。他不知怕的什么,忽然又离开了。这才觉出来, 她全身素无脂粉,嘴唇就是她本来的颜色,唇齿间就是她本来的味道,难以置信的香甜。

“阿姊,阿姊……”

罗敷全身滚烫,双手成了多余,不知往哪儿放。身边的灯烛、香炉、床铺,都化为窗外虚幻的雨点。她想挣扎,后脑却不知何时被他揽住了,把控得细微,手指插在她尚且湿着的长发里。

她想说话,却似被方才那个冰凉的吻牢牢封住了口,只软软的“嗯”出一声。鬼使神差想,是不是再重复一次……就能解封?

她小心扬起脸,凑到那火热发烫的呼吸的源头。立刻又被他不失时机的含住。他一副机巧伶俐的唇舌,在谁面前都能开出花儿来,此时却显得笨拙,试探着轻轻重重,柔缠推挤一刻,她突然身体发软,站立不稳,撇过头去,就要落荒而逃。

却还攀着他肩膀,嗡嗡小声,甜腻得不像她本来的音色。

“你是怎么来的……”

王放眼饬耳热,仿佛没听见她话,指尖缠绕她发梢,脖颈蹭她脖颈,哑声问:“你新洗浴了?是不是在等我?……”

“……你不是在太庙祭祀么!怎么没回宫……”

“呀,头发也洗沐了,好香……”

两人各讲各的。罗敷顿足,“有没有人瞧见你!”

他明目张胆地抚遍她脸蛋,酒窝里盛着得意的笑,那笑容越扩越大,像个偷了糖的孩子。

他气未喘匀,轻声说道:“别怕。你的侍卫亲兵都睡下了,一屋子酒气。就算有人醒,也不敢擅闯夫人卧室。外头两个女郎睡得死,还没睁眼,便让我按头灌了一肚子酒,眼下叫也叫不醒。你只顾专心摆弄石榴树,外头的动静都没听见吧?这样不行,以后要耳听八方……”

他说得很快,唯恐占用了亲吻她的工夫。必要的内容吐露出来,尾音未停,就急不可耐地吮了上去,把一个“方”字化成了丝丝悠扬。

罗敷喘息促促,从他手里摸出个溜门撬锁小铁片,挣开他的唇舌,失声笑道:“你讨不讨厌!”

“我本带了一群人出宫祭祀的,遇上大雨,回不去宫,只好就地歇息,好在太庙那里也有行宫……”

罗敷愈发觉得匪夷所思。就算宿在外面,他是怎么冲出重围,闯开暴雨织成的瀑布,飞到洛阳城另一侧的?

再亲一下她唇角,这次有花样,坏心舔了一下,她不甘示弱的拧他肩膀。说是拧,也没用力,就见他乐了,眼角里盛满了显摆。

“……卞丞相突然接到一份紧急军情,只好赶去宫城处理……剩下的虾兵蟹将,看不住我。况且又赶上大雨做掩护。对了,你还不知吧,我查了好几年的天气记录,特特选了今日出发,在卜筮结果里做了手脚,谁也没看出来,嘻嘻……夜里定时有人查看我的床,但不会离太近。我在床上用被子捏了个肚子疼的人形儿。除非恰好赶上闪电照得透亮,否则应该能以假乱真……”

罗敷心跳飞快,不觉皱眉。

“丞相接到紧急军情?是什么……”

王放低低偷笑,再啄一下她鼻尖,捻她耳垂,满脸写着高兴。

“我读了这么多日子的奏章,虽然每天只能批‘好’,可各路官员的笔迹总是看熟了的……”

罗敷胸腔咚咚跳,胸脯起伏,脸色煞白。

“你伪造的?可、万一……”

“没什么万一,就算被发现了,也是明天早上。横竖他们不会杀我,最多禁足。但我不能不跟你道别啊……”

他吻上瘾,湿漉漉的亲她眉毛眼睛,好像要把她那点凝重的思绪给吻掉。她脂粉不施,眉眼唇色都是淡淡的,脸蛋白的像透明,跟平日的红妆璀璨相比,别有风流姿态。

罗敷便任他亲。像是整条星河砸在了心坎上,砸出一个空空荡荡的洞,又被他强硬的填满。

“再说……”

他语气忽而转为黯淡,呼吸不畅了一瞬间。

“我昨日没跟明绣接上线。只怕万一出岔子,一定要亲自看到你走,才放心。”

罗敷吻他下巴,含含糊糊说:“你不跟我走么……”

他似乎是回了句什么,但声音被覆盖在了自然万物之声中。哗啦啦的雨声愈发激烈,一下一下荡着她耳膜。耳中听到的,是初夏林中欢快的鸟鸣,是深夜萤火虫的跳动光点,是古井中打出来的一捧凛冽甘泉。

她觉得自己化成一滩水,喘不过气的当口,本能地回应。紧紧抱着他冰凉的脊背,浪潮冲击理智的堤坝,酣畅淋漓,一波比一波强劲,最后整个人被淹没在那柔柔的触感里。

直到伶仃打个寒战,才发现全身居然已经被他裹得半湿。他冒大雨飞奔而来,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就连睫毛尾稍也在往下滴水。盛满水的鞋履脱在窗边,地上淋淋点点一条水渍,宣示了他溜门撬锁的路线。

他想再亲,嘴唇微颤,已是发白。罗敷握他的手,也觉愈发冰冷僵硬。

这才发现,他一身浅淡丝衣,竟是在内室穿的睡袍,没一件遮风挡雨的外套。大片大片的布料紧贴他肌肤,勾勒出胸腹大腿的轮廓。

湿透的衣襟贴着他心口,一搏一搏的心跳清晰可见。

她心疼,“累不累?坐下来歇会儿。”

“不累!”他比任何时候都兴奋,臂膀舒展,用力把她往怀里按,几乎提得她双足离地。她的腰束束一握,又细又软。

罗敷感觉身上微凉,衣裳贴着他的,被一点点弄湿了。

她忙道:“湿衣服脱了再说话!”

王放带笑看她一眼,“只这一件,脱了可就没了。”

说得暧昧,其实狼狈,一不小心,打个喷嚏。再腾出一只手,拧了拧头发里的水,又是滴答一大片。

罗敷捂着眼笑:“脱了,我找干布给你擦擦。”

身上披个冰凉的皮,亲热起来完全不尽兴。他扭捏那么须臾工夫,央求:“你给我来。”

轰隆一声雷。罗敷心虚往屏风外面看一眼,见外间果然沉寂如墨。再听听窗外,暴雨竟还夹着冰雹,哗啦啦打折一片树枝。哔哔啵啵的声音时大时小,时远时近。整个驿馆暴露在碎冰之下,鸡犬鸟雀虫豸,怕是全都躲进了自己的安乐窝。

这当口,就算是龙王也不会出门给自己找罪受。

这才啐他一口,轻声打趣:“当贵人上瘾了,自己的手残废了?”

他耍无赖,背过身去,作势靠着她,捉过她的手就解自己腰带。

其实他狂奔半座城,哪里顾得上衣衫整洁,她无意一勾,衣襟便全散,露出光洁的肌理来。地板上孤零零竖着一架铜灯,昏黄的光线从下往上,腻在他肌肤上,给他全身打上一层蜜色。因肌肤上挂着水珠,那蜜色又现出星辰般的耀眼来。

他身材修长挺拔,劲瘦而不羸弱。一条直挺挺脊梁,肌肤下的匀称起伏清晰可见。肩膀、手肘的一些地方,还留着小时候淘气出来的浅浅疤痕。腰侧居然也有小酒涡,让他用上衣系在腰间,挡住了。

他转身,十分不见外地任她观摩,喘息急促。

“阿姊……”

罗敷才不敢多瞄,床铺上胡乱抓条绒布,丢给他擦身子。

他忽然腼腆起来,也不敢说什么“你帮我”,草草擦净上身的水珠。下面裈绔还湿哒哒的,冷热交锋,格外难受。但也只能忍辱负重的受着,假装痛苦不存在。

他披着那块绒布,蹲下身,拾起灯烛,往身边那黑漆漆的洞口照了一照。灯光映出他手背上的朱红桃花痣。

他像检查工地的监工似的,伸手往里探一探,扭回头轻笑道:“还算认真,给你凿出了踩踏落脚的凹坑。”

罗敷似没听见,目光只落在他笔挺的背上,忽而如同火灼,闭上眼。

王放丢开肩上的布,自己探一只赤脚下去,觉得还算结实。再把灯火送下去看,只见下几级阶梯之后,便是愈发开阔的平缓通道,由于今日暴雨,脚下微有湿滑,但她一个女郎在里躬身行进,不会有太大困难。

通道两侧都被凿得光滑,没有倒刺毛刺,不会刮伤她手臂。但也有些缝隙里积灰不少,盛着陈年湿朽气。

他检查完毕,钻出来,笑道:“我都能下去,你这么苗条,定然可以了……但别太着急下去,再等等……等到子初一刻,那时候对面的门才能开……”

他忽觉头顶声音异样。抬头看,罗敷伏在洞口边缘,鼻尖红红的,目光温柔如丝,垂下的发梢擦着他肩膀。

她探身往下,任他抚摸脸颊,忽然小声说:“你可以……一起……”

王放扳着洞口边缘,垂目一刻,忽然仰头亲她一下,才拨开石榴树,慢慢爬出来。

罗敷拉他一把,他借力轻轻一拽,猛地把她推在墙边,双手一搂,赤`裸裸的胸膛不知廉耻的贴上去。罗敷不安地一扭身,豁出去没躲,任他放肆。

墙上的彩色壁画里,青年男女相偎相依,身周彩雉环绕,仙人群列,五彩纷呈。

他蹭着她将干未干的秀发,声音低哑暗沉。

“第一,谯平只答应将你偷带出城。负责接应的骡马队,也只认你一个女郎。倘若我跟了去,他们会直接把我绑去送官。第二,我的形貌,天下皆知,就算一个人跑,走不出城门,就会被捉拿归案。第三,到了天明,若他们发现我不见,定然立刻大加搜捕,多半也会连累你。第四,你遁走之后,我得善后,想办法拖延卞巨的追兵,给他制造障碍。第五……”

他眼中忽现些微迷茫,轻轻啄她额头一下,语气似有抱歉。

“第五,卞巨似在筹谋一场大战。也许是要对付江东诸侯,也是要攻冀州方继。我不知道。但我不愿袖手旁观、任他造孽,通过朝中几个同样桀骜不驯的官,正暗地给他使绊子。我不知我有多大能耐,但这件事总该有始有终。我……”

罗敷不等他说完便明白。他在这场旋涡里陷得太深,明明只是猎物,却终于不可避免地,成为这张巨网的一部分。

她忽觉孤独,紧咬嘴唇,用疼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收回眼角一泡泪。

王放还待说什么,突然身体一震,外面又是几声炸雷巨响。他伸手捂住罗敷双耳。

但炸雷过后,空气突然不平常的寂静。屏风后面的外间,几声含含糊糊的呻``吟。

罗敷脸色急变,“醒了!”

看来他还是心慈手软,没往死里灌酒。

王放一抿嘴,放开她,大步跨出去。外面寂静一刻,听他似乎嘟囔一句“对不住啊”,然后几乎是立刻从屏风另一侧回来了。

面对罗敷的惊恐眼神,他嗤的一笑,忽然伸手拂过她后颈。她一身粟粒。

“没事跟宫里侍卫们学的。让人昏厥几刻钟,没后遗症。刚才没敢用。”

当然,侍卫们防着他,自然不会把盖世武艺倾囊相授,不过是像打发熊孩子那样敷衍了事。他如今也算是武力尚可,放不倒彪形大汉,但对付两个柔弱女郎还是绰绰有余。

她松一大口气,却又无端惆怅。

有些东西,大约确实是生来就注定的。有些人冷酷古板,对旁人的苦痛视而不见。有些人更是以他人的痛苦为乐,用别人的血和肉,铺就他走向人生之巅的道路。

而十九郎呢,他从小玩猫玩狗,捉鸟捉虫,从没提过一个“杀”字。

就连恶贯满盈的崔虎,自作自受的死在他的陷阱里后,他无端惆怅许久,吃不下饭,还要她哄了好久。

罗敷心想,他性格如此,做不到心狠手辣、滥害无辜,也做不到冷眼旁观,看生灵涂炭。他只会温柔待众生,怎能冷心冷血,睥睨天下呢?

王放忽道:“所以,我必须留下的第六个理由——等你逃出之后,放火烧屋,我得把她们弄醒。”

她点头。有点想哭,却又不自觉的嘴角弯起来,亲一口他的脸颊。

凄风苦雨的刀兵乱世中,小心呵护那颗慈悲之心。

她在泼水似的雨点中,聆听刻漏的水滴声。绞着手指,最后一次跟他商量:“那么这次,我若能顺利出去,只要你一句话,我、我想办法去给你搬救兵……比如、你再写一个‘衣带诏’……”

王放轻轻摇头,嬉皮笑脸说:“阿姊,我冷,你再抱紧点嘛……”

她用力扳过他肩膀,直直看他,一双深黑眼珠晶莹剔透。

“你是真的不想出去,还是信不过我?”

其实若换了别人,这话也许都不必问出来。平白从庶人一跃而成天子,过上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奢靡生活。锦绣丝绸随便穿,山珍海味随便吃,绝色佳人随便纳,每天唯一要操心的,就是如何变着花样的玩。

只要听话,就能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

除了不自由,这种生活还有何缺陷呢?

也只有他,贪心不足,在这金笼子里尚且闷闷不乐吧。

他会“不想出去”吗?

这话问出来,果然,见王放的笑容凝固在唇角,本能地摇头。

“我……不是……”

他低头,脸蛋埋在她颈窝里蹭,终于下决心似的,颤声说:“是,我不想让你涉险。我日日想着飞出这牢笼去,但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孤身奔波在外,会遇到什么,我不敢想。再说,你的随身物件都是被搜过的,你没有半点证明身份的东西,也没财物傍身,如何保得自身平安?”

他放低声,絮絮的吹她耳朵,“能逃走一个是一个。至于我……其实朝里还有少数死忠于大汉宗室的人。只要我一句话,也许能聚起杯水车薪的一两千兵马,也许会有人为我去死。这些人若真的为我送命,我也许会惋惜,会愧疚,会良心不安,但也仅此而已了。我会带着感激之情,好好的过完一辈子。甚至,若是换了阿毛,她比男人还厉害,自己能保护自己,我不介意求她为我冒险帮忙。可你、你不一样啊……”

他尾音颤动,手下忽然不老实起来,终于不满足于抱一抱,蓦地抄起她膝弯。手臂上流畅紧实的肌肉微微一鼓。一气呵成地把她捧到淡香的床铺上,带飞罗帐一角。

女郎和他年纪不差几日,身材却跟他相差甚远,柔软得像一汪水,轻灵得像一片丝。

罗敷身子一轻,不由得紧紧抓他肩膀,忍住不叫出声,可怜巴巴的瞪他一眼,却也不忍心挣扎一个手指头儿,只紧紧咬嘴唇,忽而一颗小虎牙探出头来,嵌在温软淡红的唇间。

他眼中星火燎原,照那小虎牙吮上去。要说的千言万语,一下子又都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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