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袋尸块是在昌明园后面的树林里发现的。
报案的人是个年轻女孩,据她说自己出来遛狗, 打算随便在周围转转, 狗突然往林子里跑,对着地上的一些塑料袋抓蹭, 这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警方将十几袋碎尸带回局里, 法医室那边很快给了鉴定结果, 那些尸块拼凑起来是四个身体, 女性, 年龄都在十五六岁到二十岁之间。
算上早上那具, 一天发现了五具碎尸。
同样的黑色塑料袋, 碎尸,油炸, 死者的头骨上面都有不同程度, 不同位置的挫伤,很有可能生前被凶手抓住头发往头上砸过。
另外五名死者的脚骨都有被利器长时间||暴||打||过的痕迹, 凶手的目的应该是为了防止她们偷跑。
从相同的作案手法来看,凶手是同一个人, 有严重的|暴||力||倾向, 过去的某个经历让对方的心理变得扭曲, 从而去残害那些女孩。
可惜尸体的|皮||肉|都遭过高温油炸,没有了检验价值, 否则能查到的信息会多一些。
福元路垃圾桶里的尸袋要么是昨天半夜扔的,要么是今天早上扔的,因为那地儿靠着居民区, 住户会时不时的扔垃圾,那么臭,又那么大一袋,看到了不会不留意,即便他们不留意,捡垃圾的也会去翻。
树林里的就不好说了。
还有那油炸的尸块,从五具尸体上面切下来的,用炒菜的锅一点点诈,一时半会都诈不完,要是大锅,那得多大?在什么地方诈的?
油呢?这些个问题警方都会去查,不放过任何一个小细节,或许某个细节里面就藏着直接性的线索。
互联网时代的好处很多,坏处也多,警方想要封锁消息,总有民众想搞事情,朋友圈跟微博都传开了,闹的人心惶惶,还封锁个屁。
季青被局长叫过去开会,要求她在48小时之内破案。
“48小时?”季青说,“赵局,勘察报告跟尸检报告你都看了,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目前也只是抓了个可疑人物,还没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就连五名被害人的身份跟死亡时间都没确定下来,怎么48小时破案?不可能。”
赵局长让季青上网翻翻那些舆论,他表示自己也有难处:“是上头的意思,闹大了。”
季青捏了捏发酸的脖颈,淡淡的说:“那就闹着吧,说不定这么一闹,五名死者的身份就出来了。”
赵局长心想有道理,网络世界变幻多,难以想象,他端起茶杯喝一口浓茶:“小季,这个案子结束,我让你休息几天。”
季青没当回事,这话她都不知道听多少回了,一回没实现过。
夜色深沉,公安局灯火通明。
暂定的可疑人物还在审讯室里面,王明明在审,刘悦在做笔录,顾长安窝在椅子里吃橡皮糖。
办公桌对面的男人姓孙,叫孙大庆,左腿有点瘸,腿脚不是很利索,平时会骑着三轮车到处收废品,以那个为生,他有个女儿,下半年该上初中了,跟他长得不像,像他的前妻。
孙大庆之所以被警方锁定为可疑人物,是因为有个群众反应,昨天夜里路过他家,听到里面传出来嘭嘭嘭的声音,说像是在剁什么东西。
然而孙大庆给的回答是夜里在给女儿修书桌。
孙大庆说那句话的时候,顾长安没有听到谎言,但那个群众不清楚具体时间,只说是后半夜,概括的时间段比较长,容易让人钻空子。
审讯室里只有王明明中气十足的声音,他站起身叉着腰在桌前来回走动:“孙先生,你跟你前妻是因为什么原因离的婚?”
孙大庆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王明明停下走动的脚步:“是你的问题?”
孙大庆点点头,难为情的说:“我赚的钱不多,干的活也不体面,她觉得我不争气,让她在外面丢人。”
王明明问道:“所以她就跟你离了婚?”
孙大庆满脸的苦涩:“她老跟我吵,我,我也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没有让她享到什么福,跟着我以后光吃苦了。”
王明明盯着他:“离婚后,你就一直一个人带你女儿?”
“是啊。”孙大庆提起女儿,布满风霜干|燥||起皮的唇角忍不住上扬,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我女儿很乖的,也很懂事,还好有她陪着我,不然我真不知道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幸福是藏不住的,孙大庆说到女儿的时候,他就很幸福,完全没有了先前讨论妻子时的自卑,愧疚,甚至是伤感。
这一点审讯室的三个旁观者都看到了。
孙大庆放在腿上的两只手写满了心酸的故事,有几个手指上有大大小小的口子,指甲里都是泥,身上穿的汗衫发旧发黄,早洗变形了,松松垮垮的,裤子不太合身,像是捡的,脚上的鞋磨的厉害。
他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活在底层的,疲于生计的单亲爸爸。
王明明该问的都问了,他拉开椅子坐下来,屁||股|还没坐稳,就感觉一道视线朝他这边扫了过来。
不是刘悦,不是对面的孙大庆,是角落里的那位仁兄。
王明明暗自用眼神回应,怎么了?
顾长安回他一个“你确定什么都问了”的眼神。
王明明的脑子转了转,没了啊。
旁边做笔录的刘悦用胳膊肘碰碰他,示意他看自己的本子。
王明明看到本子左下角的一行字,这才恍然,哎哟卧槽,还真有没问的,谈恋爱谈傻了,他抠抠头皮:“孙先生,你今天早上出过门吗?”
孙大庆说出过:“那一片不少人都有我的电话,家里攒了些纸盒就给我打电话,我过去收,今早有个人给我打电话,我就去了她家。”
王明明问:“几点?”
孙大庆说:“四五点的样子。”
四五点?王明明寻思寻思,发现尸袋的老人家身上没带能看时间的东西,不知道时间,但跑步的那个男生带了手机,说当时是六点多,快七点的样子。
王明明看着孙大庆:“那么早?”
“那个住户我认识有一两年了,她有时候会上夜班,今早的那个时间她刚下班,在电话里跟我说门口堆了很多快递盒,不想收拾,让我有时间去一下。”孙大庆说,“我那时候已经差不多给女儿做好了早饭,看时间来得及就去了。”
王明明说:“你可以在把你女儿送到学校以后去,白天什么时候都可以,为什么那么赶?”
“夏天很早就天亮了。”孙大庆搓着粗糙的手掌,“我能起早多干一点活,多收点东西,就能多赚些钱,等到了冬天太阳早早下山,黑夜很长,天亮的很慢很慢,我想干活都不方便。”
这话说的在理,没毛病。
王明明问了那个住户的具体地址跟姓名,回头让人去核实情况。
这下是真的都问了。
王明明瞥一眼角落里的那位,兄弟,别吃糖了,该你出场了。
顾长安吃掉手里的半根橡皮糖:“孙先生,你跟你前妻离婚,还有别的原因。”
他说的云淡风轻,语速也慢,无精打采的模样,像是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却让审讯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就连摆在办公桌左上角的金鱼都停止了游动,瞪着两只小眼睛,仿佛成了精,怪渗人的。
孙大庆有点结巴:“没,没有了。”
顾长安笑了起来,一副和蔼可亲的姿态,只是被他那张苍白的脸一衬,有些莫名的阴森:“孙先生,你再想想,有,还是没有。”
王明明咽了咽唾沫,还别说,三年前这家伙身上就有一种死气,三年过去,还是那样。
没变化,哪儿都没。
不对!变化是有的,更瘦了,越来越消瘦。
原因王明明知道,只是难以理解,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还有什么好惦记的,不如珍惜眼前人。
审讯室里陷入一片寂静,是那种让人呼吸不顺畅的寂静。
细碎的声响从角落里发出,王明明跟刘悦都条件反射的看了过去,孙大庆紧跟其后。
顾长安把吃空的袋子揉成团抛进不远处的垃圾篓里面,没给那三道视线什么回应,半搭着眼皮点根烟抽了起来。
烟草味很快就在审讯室里弥漫了开来。
顾长安的脸笼罩在一线一线的烟雾后面:“孙先生,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现在我们怀疑你跟一起连环|碎||尸||案有关。”
“你住在福元路附近,想必也听说了,除了那起,还有另外几起,现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如果你涉嫌其中的事传出去,想过你女儿会怎么样吗?”
孙大庆的脸瞬间就白了,他情绪失控的红着眼眶,语无伦次的说:“跟我没关系啊,我什么都不知道,警察同志,求求你们让我回去,我女儿还在家里等我,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在家,我……”
王明明拍桌子:“那你就实话实说,别跟这儿说一半藏一半,我们没空陪你玩猜谜游戏。”
孙大庆的呼吸急促,他哽咽着承认自己有隐瞒,当年前妻在女儿不到四岁的时候,背着他跟一个卖钢锯条的老板好上了。
王明明质问:“那你为什么瞒着?”
孙大庆的手在裤子上抠着:“这些年我一直提心吊胆,我不想让周围的人知道,我怕我女儿被人说。”
照目前看到的听到的来说,真是个好爸爸。
顾长安夹开叼在嘴边的烟,缓缓的吐出一个烟圈:“孙先生,你今天早上四五点出去的?”
孙大庆点点头:“对。”
顾长安说:“那不是你今天的第一次出门,在那之前,你还出过门。”
孙大庆这回直接就承认了:“是的,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我没看仔细路,车开进了水坑里面,今早天蒙蒙亮,我就把车推到河边洗去了。”
顾长安镜片后的眼睛微眯:“有碰到什么人吗?”
孙大庆摇头。
也就是说,没有人提供证明。
王明明蹙着眉头看过去:“刚才为什么不说?”
孙大庆尴尬的挠头:“警察同志,对不起,我没想起来。”
王明明跟顾长安交换了个眼色,让孙大庆回去了。
现在就孙大庆一个可疑人物,先圈着,后面再看有没有其他线索,有什么突破性进展。
王明明审讯的时候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他拿出来一看,好家伙,二十多个未接来电,全是姚大小姐打的。
直觉告诉王明明,现在不适合打过去。
王明明正想找点东西吃,手机就响了,吓的他差点把手机扔掉,他拉住刘悦把手机递过去:“就说我不在。”
刘悦不帮,上次帮过,被误会是小三,怎么解释都不行,最后还惊动了局里的其他同事,很无语,她郁闷了好多天。
王明明没法子,只能自己接,他很温柔的说:“喂,亲爱的。”
刘悦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听不下去的转身离开。
“我在局里呢,案子有情况走不开,真走不开,我能忽悠你吗?”王明明避开同事调笑的目光,躲进卫生间里,“过天把,过天把等案子完了,我陪你玩个够。”
那头的姚乐乐说:“好啊。”
王明明松口气:“乐乐,我就知道你懂事。”
姚乐乐笑着说:“最后一个问题,今天是什么日子。”
王明明后脊梁发凉,他说了个自认为完美的答案:“今天是个好日子。”
电话挂了。
王明明看看手机上的日期,七月22……什么日子来着?他的脑子里闪过一道白光,卧槽,是一周年纪念日,不得了!难怪那位祖宗从早到晚的给他打电话。
搓搓脸,王明明鼓起勇气打过去,那边一接通,他就认错:“不怪我,你说说看,一年下来我们过多少个节日?过多了我记不清了。”
姚乐乐这会儿很平静:“怪我。”
王明明心里咯噔一下,就听到她说:“您忙吧王警官,拜拜。”
听着耳边的嘟嘟声,王明明的额角滑过一次冷汗,得,待会儿要回去一趟,不然明早公安局会闹翻。
这时候,后面的隔间门突然开了。
王明明吓了一大跳,见是顾长安,他讪笑了两声:“那什么,恋爱一周年,我给忘了,我家那位跟我闹呢。”
顾长安去水池那里洗手:“有人跟你闹,其实挺好的,哪天不闹了,会不习惯。”
王明明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来了一句:“说的也是啊,什么都好好的,就偏不安安稳稳的,非要作,等到出事了,不好了,后悔自己那时候作了,应该真诚点,安稳点……”
话声戛然而止,他不好意思的解释:“不是,我没什么意思,顾先生,我就是,就是那么随后一说,真没别的意思。”
顾长安笑了笑:“不用紧张。”
王明明心说,我能不紧张吗?你心情不好,撂挑子不干了,季队还不得把我给劈了。
顾长安走出卫生间,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压着唇角穿过走廊,往外面走去。
季青从办公室里出来,把顾长安叫住:“我们叫了外卖,给你也叫了一份。”
“不吃了。”顾长安说,“我要去一趟医院。“
季青问道:“现在?”
顾长安嗯了声:“跟何吕通过了电话。”
季青不再多问,她回办公室,出来时手里多了瓶红牛,还有块德芙,全递给了顾长安:“注意安全。”
顾长安前脚刚走,王明明后脚就挪到季青面前:“季队,我好像说错话了。”
季青听完他所说,眉心拧了拧:“不长记性。”
“是是是,季队教训的是。”王明明叹气,“顾先生他……不会有事吧?”
季青说:“他什么都搁在心里,谁知道呢。”
“季队你说陆城还会不会回来啊?”
这个问题在王明明的心里憋了很长时间,他趁机翻了出来,“要是他不回来,那顾先生怎么办?就一直等着?”
季青抬手去摸头发,不知不觉留长了,还是没什么女人味,她说:“你问一个单身大龄女青年,合适?”
王明明:“……”
这么一想起来,季队都四十了,时间过的真快。
四十了,季队还单着,家里似乎沟通过了,好像哪个男的她都看不上,具体什么样,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别人不知道。
今晚是要通宵的,失踪人口那边排查的很顺利,已经确证过了三个身份,还差两个。
季青说:“你有事就先回去。”
王明明摸摸鼻子:“那我处理完事情再回局里。”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两个人有两个人的过法,不管你承不承认,也改变不了不一样的事实。
半个多小时后,顾长安出现在医院里,他轻车熟路的直奔施张的病房。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