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启明活了一大把年纪,心理素质还是很不错的, 处境即便再尴尬, 他也不会露出窘迫的样子。
不过,现在这处境, 可以列入迄今为止所有尴尬事情的榜首, 恐怕有生之年都不会被突破。
刚才通电话的时候, 陆启明用的是“你媳妇”, 而不是“顾老头的崽”, 这小心思动的不可谓不妙, 他指望大侄子来给自己救场, 不是来砸场的。
大侄子是个顶聪明的人,就算心里再怎么窝火, 也不会在这时候给他难堪, 让他下不来台面。
毕竟他是长辈。
闹大了,陆启明就回去添油加醋, 颠倒是非黑白的那么一说,最后吃苦倒霉, 要死要活的绝对不是他。
道理大侄子懂。
这么一想, 陆启明的底气顿时变得充足了起来。
其实那称呼也不光是说给大侄子听的, 还给房里的青年听,增加好感度就不抱希望了, 缓解一下氛围是很有必要的,这样待会儿说起话来,不至于太过生硬。
陆启明对自己的现场反应能力很满意, 接下来就等着大侄子过来了。
顾长安依旧静观其变,两三秒后他无意识的打了个冷战,快要控制不住往被窝里钻了,妈的,陆城怎么还没来?
不到一分钟,陆城推门进去,陆启明第一时间朝他看去。
叔侄俩大眼看小眼。
陆城面部线条绷着,不动声色的眼神询问,四叔,什么情况?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架势来势汹汹,随时都会大发雷霆。
陆启明理亏,打不过,说也说不过,他咳嗽一声,又咳嗽一声,心虚的回了个眼神,叔就是顺路过来看看。
陆城的额角青筋突突乱跳,顺路顺到我媳妇屋里来了?
陆启明挪开视线看天花板看地面,装死。
陆城阖了阖眼皮,试图压下被四叔突然来这么一下整出来的暴戾情绪。
顾长安把这对叔侄的眼神交流收进眼底,他没忍住的打了个喷嚏。
下一刻,陆启明就看到大侄子立刻关门关窗户,之后让顾家的小孩躺进被窝里,还体贴的压压被子几个角,完全不当他存在。
陆启明看得眼皮直跳,我的个天啦,大侄子从小到大,衣食住行都有一堆人伺候,从来不需要他自己操心,什么时候学会伺候人了?还伺候的有模有样。
之前只是听下面的人报告,这会儿亲眼所见,冲击要大很多倍。
老大要是看到这一幕,估计会吓的从轮椅上蹦起来吧?
顾长安刚躺好,还没怎么着呢,就发现陆城四叔满脸都是堪比见鬼的表情,他干脆坐了起来,现在这情况没法舒服的躺着睡觉。
陆城从衣柜里拿出件加厚的黑色羽绒服递过去,一看就是平时经常这么伺候,动作既熟练又自然。
陆启明无言半响对着天花板翻了翻眼皮,心脏有点受不了。
完了,完了完了,大侄子完了。
顾长安用余光去瞥男人,你还不介绍,等什么呢?等黄道吉日?
陆城也是凡人,遇到这种从来没碰到过的情形,难免会在短时间内陷入懵逼状态,现在就是,他被青年提醒,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吐口气,陆城抿着的唇角带出一个清晰的弧度:“长安,这是我四叔。”
顾长安的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笑容:“四叔好。”
陆启明没回应。
陆城唇边的弧度加深,他一字一顿,面带微笑的威胁:“四叔。”
陆启明的眼皮跳的更厉害了,向来不苟言笑,总是面无表情的大侄子竟然在笑,而且笑的眼角细纹都出来了,这个惊天动地的变化下面的人没报告,把他给吓的心脏病都差点犯了。
外面的世界比以前还有毒。
陆启明消化了一下震惊的情绪,摆出长辈的威严:“嗯。”
上次见面,大侄子还跟家里的时候一样,没这么多变化,他以为事情不算复杂,哪知道已经复杂到难以形容的地步。
陆城的所有变化说起来都是因为顾长安。
他出来的初衷是完成家族给的任务,狼予只是其次,主要是为了顾长安,因此才在接触的过程中趁机释放了一下压抑多年的自己。
在家里没办法释放,身份地位决定他受到的约束太多,不能随心所欲。
身为一个家族的族长,势必要跟族人拉开距离,把自己放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时刻谨记,不能笑不能哭,不能有情绪起伏,不能让族人看透你。
这样他们才会去仰望去敬畏。
否则发出的号令就会有人不去遵守,不去执行,家族很快就会出现内乱。
这是陆家过去的每一任族长积累出的东西,留给下一任族长用的,而且要牢记于心。
陆城在那样的氛围里面长大,影响不可避免。
四叔会吃惊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家族无论是谁看到现在的他,都需要一个缓冲跟适应的过程。
房里静的让陆启明怪不自在,他无意间发现了一包拆开的烟跟打火机,旁边还有个烟灰缸,于是他明知故问:“谁抽烟?大侄子,你抽?”
不等陆城出声,顾长安就说:“是我。”
陆启明的眼睛闪过几分赏识,不错,敢做敢当。
四叔来之前肯定都调查过了他的情况,这是道送分题,顾长安不可能放过。
不多时,客厅的灯亮着。
顾长安裹着羽绒服窝在椅子里,手抱着暖手宝。
坐在上方的陆启明往他那暖手宝上看了好几眼,据说是大侄子送给他的第一样东西,当时的大侄子可能是中邪了,不然怎么会选那种粉嫩的颜色。
陆城从茶几上拿了茶叶罐,顾长安就主动去洗好杯子回来,从他手里拿走罐子泡茶。
陆启明轻飘飘来一句:“我只喝碧螺春。”
顾长安尚未说话,陆城就说:“没有。”
陆启明说:“那我不喝了。”
陆城示意顾长安继续,茶泡好后他端到四叔面前。
陆启明瞥一眼,之后又瞥,接连瞥了好几下,他端起茶杯,吹吹漂浮的茶叶,抿了口茶,好像刚才说不喝了的那个人不是他。
顾长安:“……”
吴大病在院里来回踱步,这面下好了,不吃就会糊锅,可他又不敢在这时候进客厅,怕添乱。
看到客厅里出来个人,吴大病就快步上前:“陆先生,我……”
陆城说:“你去睡觉吧,面我盛给长安。”
吴大病说好,他没挪动脚步,搔搔头问:“陆先生,你叔叔今晚会留下来过夜吗?”
陆城按太阳穴:“应该会住几天。”
几天啊……吴大病问道:“那他早上吃什么?”
陆城沉吟几秒说:“面条吧,多放辣油,他口味重。”
多放辣油,口味重,吴大病记住了。
陆城看到吴大病没经过客厅,而是从窗户那里爬进了房间,虎背熊腰的,在窗户那里还卡了一下,他的面色黑了黑。
当陆城端着面进客厅时,两道视线立刻朝他这边投了过来。
顾长安是饿了,陆启明是出于好奇。
陆城把面给顾长安,叮嘱道:“烫,注意着点。”
顾长安一看,没荷包蛋,一个都没,他飞快的扫了眼男人,蛋呢?
陆城眼神回他,没有,凑合着吃吧,下次给你放四个。
那会儿在厨房里的时候,他刚拿到蛋,正准备对着碗口敲一敲,手机就响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陆启明半天回神:“阿城,面你下的?”
陆城说:“嗯。”
陆启明端着茶杯的手抖了抖,茶杯跟着晃了晃,他差点没把茶杯给扔出去:“会下面了啊。”
陆城淡定道:“还行。”
陆启明目光复杂的看着跟他有几分相像的大侄子:“四叔很好奇,是什么原因让你想要接触柴米油盐跟锅碗瓢盆,四叔记得你在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陆城打断:“四叔,夸张了。”
陆启明不承认也不否认,他不慌不忙出招:“但你在家从来没进过厨房。”
陆城:“……”
陆启明乘胜追击:“这一点四叔没夸张吧?”
陆城不慌不忙应对:“日子在往后过,人在一天天变老,有变化没什么稀奇的。”
没什么稀奇?陆启明心说,你爹要被你吓死,不对,气死,也不对,算了,反正都是一个结果。
陆启明发觉顾家小孩一直在安安静静的吃面,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够沉稳,心态挺好的,倒是能跟他比一比。
其实顾长安只是饿坏了,想趁热把面吃掉。
喝汤的时候,他忽然感觉上方有亮光,下意识的抬了抬眼皮,看到四叔摘了头上的黑色礼帽,露出光洁||圆||润|的光头。
“咳,咳咳!”
这光头出现的毫无预料,顾长安直接呛到了。
陆启明皮完了,效果不错,他把大侄子叫到一边:“你的房间在哪儿?”
陆城说:“东边那间。”
陆启明把礼帽戴回头上:“夜深了,四叔就不走了,晚上跟你睡一屋,明天我们再好好聊一聊,还有顾……你媳妇,我有话要跟他讲。”
陆城轻描淡写:“我睡长安那儿。”
陆启明的礼帽一歪,从头上掉了下去,他捡起来拍拍帽子上的灰,语气不快不慢的问:“那昨天呢?”
陆城说:“昨天也一样,我很早就睡在他那屋了。”
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陆启明倒吸一口凉气,变了,大侄子变了。
这些年老大想尽办法让大儿子的情根长出来一截,但凡有个漂亮会来事的姑娘,都送他那儿去了。
男孩子都送过,只要大儿子开窍,老大操碎了心。
结果就是没动静。
哪晓得出来一趟,情根在他心里暴涨,砍都砍不断了,天意。
不该让大侄子出来的,当初他就应该站在反对的那一方,而不是支持的那一方,大错特错!
陆启明深呼吸,受到刺激还不忘火锅的事:“明天我要吃火锅,就是你上次跟我说的吴家那小子自制的火锅,很香很辣,好吃到怀疑人生的那种。”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