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以方并不想告诉谢茂太多过去的事, 简单两句话结束了她和谢润秋的故事, 就此打住。
她的病情和刘奕不一样, 过去真真假假的幻觉依然留在她的记忆里, 现在虽然恢复了健康,不会再有幻觉出现, 可记忆里的一切她根本分不清楚哪些是真的, 哪些是自己幻想幻视幻听拼凑出来的假象。
她需要长时间的休养, 慢慢恢复对真实的认知。
这个过程中, 她有必要通过一些照片、视频和身边人的讲述, 才能准确还原属于自己的真实记忆。
所以, 她需要一个绝对信任的人来掌握她的整个恢复过程,她要相信对方告诉她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用以区分记忆中幻觉的组成部分。
“妈妈, 您病着这么多年, 我也没能好好照顾您。现在既然病好了, 不如就在儿子这里小住一段时间,陪陪我呗。”谢茂没有说照顾徐以方恢复记忆, 只说想妈妈了。
以华夏目前的传统风俗, 小两口过日子,根本不可能摆脱同住一个屋檐下的老母亲影响。谢茂不想和宿贞同住, 当然也不想和徐以方同住。谢朝时, 他和太后的关系距离已经是极限了,母子分住前朝后宫,隔三差五去请安蹭饭玩半天, 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必然受不了。
不过,现在情况特殊。徐以方有治疗需要,谢茂必须在此时负担起照顾徐以方的责任。
徐家人再亲,谢茂才是她的儿子。徐家人可能为了利益出卖徐以方,谢茂绝不会。
——就徐以方被骗婚之后疯掉的遭遇,谢茂对徐家的信任大打折扣。
徐以方看上去并不软弱,也不像是宿贞那样偏执的恋爱脑,穷人家的女儿遇到人渣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和底气,千金大小姐二婚三婚都不愁嫁,徐以方怎么就轻描淡写地疯掉了?
要说徐家在此事上没有任何责任,谢茂不相信。
一直守在一边的内卫立刻说:“女士,这不方便。酒店里人来人往,安防压力很大。”
徐以方略显犹豫。
不过,她看着谢茂的脸,怎么看都看不够。
考虑片刻之后,徐以方对内卫组长说:“这不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你让阿敏处理好。给我重新安排保镖,或者弄个清静安全的住处。——要大一些,我和儿子……”她很善意地看了衣飞石一眼,显然已经知道了谢茂和衣飞石的关系,“还有他的朋友,住一起,要住得开。”
“女士……”大约是徐以方一向好说话,内卫组长试图说服她。
“我的电话呢?我给阿敏打电话。”徐以方说。
阿敏是太子的名字。现在敢直接把太子称作“阿敏”的人,整个华夏也不超过二十个。
内卫不得不妥协,低声道:“您稍坐。我向上面请示一下,给您安排。”
女医生也想说什么,谢茂已经理所当然地接管了徐女士的监护权,说:“连博士是吗?麻烦你整理一下我母亲的医疗档案,再做一个完整的后续治疗方案,我会抽半天时间和你详谈。”
连博士张了张嘴,半晌才说:“我需要授权。”
徐以方起身走到她面前,抱着她的肩膀,说:“连博士,很感谢多年来你对我的治疗和照顾。”她轻轻拍了连博士的背心数下,“你所有的付出我都记在心里。连衷,你会是我一生的挚友。”
徐以方这些年过得很艰难,药物的作用下,她正常的时候就死气沉沉,很少搭理人,不正常的时候连博士就得带着大批助手跟她斗智斗勇——对付别的精神病人什么手段都能上,徐家这家大小姐那是一般人吗?她发起疯来打伤了谁,太子就拨医疗费给抚恤,谁敢跟她正面杠,太子立马翻脸。
只有一种情况下,太子才准许对徐以方采取相对温和的强制措施——徐以方伤害到她自己了。
连博士被逼得差点成抑郁症了,老娘三生不幸才接了这么个工作!
直接从职业生涯的巅峰跌到了谷底,这tm除了钱,啥也没有啊!没前程,没尊严,没保障。古代当御医好歹还能挂个金字招牌,后人卖个方子成药啥的,她一个主攻精神病理学的博士,能卖什么药?
徐以方的病情很难根治,控制住不发病就很不错了。对连博士来说,最好的情况是一辈子和徐以方捆绑,伺候这位女士一辈子。也或者太子觉得她实在水平太次,让她收拾东西滚蛋。——就她这样在太子跟前挂了名的“庸医”,敢冒头吗?等于职业生涯彻底报废。
现在徐以方恢复了健康,亲口承认“一生挚友”,连衷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人生巅峰!
只要配合完成徐以方的后续治疗,职称、职位、薪水、奖金,永远摇不到的车牌号……通通不成问题。这七年暗无天日的绝望,终于过去了!
连博士激动地回抱住徐以方:“恭喜康复,女士。”也恭喜我啊!
徐以方丝毫没考虑过,谢茂是为了她的治疗问题才决定和她一起住,她真以为谢茂很想念她。
哪个孤儿不想念母亲呢?这是人之常情。不管内卫如何劝说,请她暂时回疗养院,明天安排好了再送她去住处,接谢茂和她一起住,她坚持不肯,就坐在酒店客房里,说:“我就住这里。”
内卫想请连博士帮忙说服。
哪晓得就在内卫出门打电话的时候,连博士已经被徐以方用“一生挚友”四个字招安了。
“徐女士的安全我负责。”谢茂说。
内卫露出“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衣飞石正要露一手给他吃颗定心丸,谢茂无奈地拉住他。
自从到了新古时代之后,小衣几次砸墙飞刀展露武力,哪像在谢朝,但凡听说襄国公在,那就是顶级安保配置。外围的羽林卫都敢放心大胆溜号。
“这是我的证件。”谢茂从随身空间里掏出一本公安部发放的特殊证件。
特事办对外挂在公安部下属,证件也由公安部签发。他的证件看上去平平无奇,只是多了一个“特”字,顿时就显得不一样了。内卫对鉴别各种证件的能力相当犀利,看了几遍,想着徐女士的儿子总不可能骗人,不过,这么年轻就身居高位,不大可能是凭着自身实力吧?
谢茂也没办法了,对衣飞石挥了挥手。还是免不了放小衣打把式。
下一秒,满屋子内卫就满脸错愕地躺了一地。
没有人感觉到被攻击了,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很懵,只知道自己似乎是被人轻轻放在了地上!
内卫们纷纷涨红着脸故作冷静地爬了起来,这会儿没谁叨叨安全问题了。内卫组长干咳一声欠身出门,立刻拨通了上级的电话:“蔺头儿我觉得你犯了一个必须纠正的严重错误下午你带队保护太子到荣雅酒店见徐女士的儿子你带的人简直太少了不我觉得没有经过十级评估根本不能让太子再见他——”
【说人话!】
“徐女士的儿子谢茂,他身边的石一飞,太危险了。十二级危险。”内卫严肃地说。
【十二级?】
“我们只有十二级。实际上,我觉得他可能有二十级。”
【……我会派人接替你的任务。你立刻回团部做详细汇报。】
“是。”
内卫的汇报当天晚上就到了太子的办公室,次日上午八点,太子看见的第一份文件就是它。
内卫获取情报的渠道当然没有太子的渠道丰富。谢茂与衣飞石近期所做的一切,太子不能说了如指掌,至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会去见谢茂,不是因为他低估了谢茂和衣飞石的危险,而是经过了大量的评估——谢茂所做的一切,都表明他不是个桀骜不驯的刺客,相反,谢茂很懂得服从和利用规则。
太子去见谢茂并没有丝毫恶意,谢茂又怎么会一时脑抽对他产生威胁?真伤害了他,谢茂是打算逃到外太空去么?不管华夏政府对外展现得如何“仁慈近懦”,对杀害党内及官员的犯罪可从不手软,天涯海角都会追杀到死。
“姑姑要搬去和表弟一起住?”太子询问身边的秘书。
“听说是因为谢少爷想妈妈了。据我们所了解,谢少爷很关心徐女士的后续治疗。”都是聪明人,秘书点到即止。毕竟谢茂真正的“用心”是什么,谁也不能瞎猜。
太子笑了笑,不置可否。
谢茂担心徐以方,不信任徐家,证明谢茂并非趋炎附势之徒。
换了旁人,只怕恨不得贴上来抱大腿了。妈妈再亲,哪有太子哥能量大?这种暗搓搓防备徐家的作派,还不大可能是以退为进故意在太子跟前“显露赤子之心”,因为谢茂这么搞,真的很得罪徐家。
“他们不是没地方落脚吗?把香山附近的别院收拾出来。”太子吩咐。
不用徐女士打电话,太子就照着她的想法给她准备好了住处。徐家上一代就这么一位姑奶奶,年轻时吃了那么多苦,亏待谁也不能亏待了徐以方。
“是。”秘书压住心中的吃惊,香山别院是太子的地方,风景雅致闹中取静,加一条,内卫站岗。
太子一直没有翻其他的文件,守着谢茂的问题吩咐:“纽约方面有有消息了吗?”
“谢约翰已经确定会在两个月内入境。”秘书说。
太子点点头。
两个月时间,希望表弟能把姑姑安抚好,不让她听见谢润秋三个字就发飙吧?
毕竟,南海海水淡化技术这一杯羹,总是要分给谢家的。
——谢家,才是大功臣。
谢茂显得有些忙。
徐以方突然以病患的方式出现,他身为儿子,得负责陪伴度过后续治疗期。
就算徐以方不在乎,他也不能带着徐以方一起住酒店。正找房子呢,宿贞主动送上门,表示她那里房子很多——她确实房子多。
她在机场的小别墅是个别墅群,旁边就是公司高层办公和住宿的地方,装修得相当精致高档,距离她自住的地方也不远。宿贞都安排好了,她和徐以方住家里,让谢茂和衣飞石住隔壁栋。她俩年纪相近能互相照顾,谢茂和衣飞石小两口住旁边也不显得拘束。
谢茂觉得这可以啊,就怕宿贞太彪悍了,徐以方是不是有点招架不住?
他低估了徐以方。徐以方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千金小姐,精神病痊愈之后,她在社交上没有任何障碍。宿贞只要不涉及石一飞的问题就不会发疯,两位女士相处得非常好。
何况,有宿贞帮忙看着,只要不是颐和茶庄的老祖或者常老祖杀来,徐以方安全无虞。
太子安排的香山别院也来通知了,请徐女士与谢茂过去住。
这让风风火火收拾屋子腾地方的宿贞相当失落。徐以方很了解宿贞的心情。谁会喜欢一个陌生人住进自己的家呢?多不方便。宿贞那么积极地邀请她同住,无非是想和衣飞石离得近一些。
“我和宿女士住一起吧,好久没人陪着说说话了。我和她也合得来。”徐以方对谢茂说。
哪怕经历了精神不正常的摧残挫折,徐以方依然以她独有的温柔面对这个世界。她愿意体谅宿贞,为此同样忍耐与陌生人同住的不方便。
“好啊。”谢茂含笑答应。
回了房间他就抱住衣飞石哀嚎:“她们是怎么想的啊!真要这么住习惯了,以后咱们怎么搬走?”
衣飞石对此深为不解。
谢朝大家庭都是各房各院住着,有时候成年的小夫妻就住在父母眼皮底下,不也是应该的么?
再者说了,两栋不同的楼呢。说句不尊重的话,不管晚上谢茂怎么嚎,两位母亲都听不见,想做点什么不规矩的事,两位母亲也看不见,至于这么煎熬吗?……和妈妈住在一起,不是很幸福吗。
“……”谢茂恨恨地想要捶他一下,看着他年轻漂亮的小脸,爪子就揉了上去,“你懂个屁。”
朕不想跟任何“家长”住!
朕想在院子里亲亲亲!朕想在哪里亲就在哪里亲!朕想在什么时候亲就什么时候亲!
看着谢茂难得露出的郁闷表情,衣飞石闷笑着与他滚成一团,二人正要亲热,砰砰砰有人敲门。谢茂脖子上青筋都要鼓起了,衣飞石连忙去开门。
门外徐以方也很尴尬:“……你,你告诉茂茂,你妈妈打电话叫我们去吃饭……”
徐以方尴尬地走了。她当然不想打扰儿子和男朋友,可是,亲家母来约饭,也不好晾着吧?
衣飞石关上门,就看见谢茂臭着脸坐起来:“懂了?”
这还没正式跟家长住一起呢!等到搬去宿贞家里,这种事情常有的!不行,等徐女士恢复健康,必须得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