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完, 宿贞都没有主动提及容锦华。
容舜不敢问, 衣飞石不想问。——在衣飞石想来, 宿贞已经接受了丈夫的“庶子”, 和丈夫还能怎么闹?毕竟出身封建朝代,衣飞石考虑问题有一定的局限性。
常燕飞也怕被大姑捶, 但是, 临来之前, 谢茂叮嘱过他。
他只能故作没心肺地随口问:“大姑, 我姑爷不是说不能投胎了么?您找着了没?”
宿贞手里接过秘书递来的两盒干果红枣, 正要让给小招儿提着。这是容锦城特意给各位与会大总裁准备的伴手礼盒, 他主管容氏的农牧业,自有庄园特供吃食, 精耕细种、精挑细选出的特极品, 外边肯定买不着。宿贞也不客气, 带着秘书、助理, 各人提了七八盒回来,酒店里堆成小山。
听常燕飞问了容锦华, 宿贞脸色不变, 依然闻言细语向儿子交代:“你吃着好,再给你送。”
衣飞石笑道:“好。”
常燕飞跟容锦华能有几分感情?他这会儿问容锦华, 必然是替衣飞石和容舜探问。只要衣飞石没有问容锦华, 宿贞就很满意了。至少,儿子没有偏心爸爸,知道体谅妈妈的心情。
“人死如灯灭。”
宿贞理了理衣飞石的领口, 看着儿子的双眼,是交代,也是请求理解。
“你爸爸已经死了十多年了。”
这就是宿贞的态度。只当他已经死了。
——他本来也已经死了。
回程的途中。
容舜安静地驾驶着车辆,随着信号灯走走停停,都市的霓虹在他脸上闪烁。
离开盛世天心大酒店快二十分钟车程,他才问衣飞石:“老师,你觉得,爸爸在妈妈手里吗?”他的用词相当玩味,说的是“手里”。
衣飞石也拿不准。
宿贞说一句“人死如灯灭”,衣飞石就知道自己想岔了。
宿贞绝没有与容锦华讲和妥协。
可是,想岔了又如何?宿贞摆明了要和容锦华划清界限,他难道还能抱着宿贞撒娇,非要宿贞把容锦华交出来?容锦华是父亲,宿贞也是原身的母亲。他不能仗着儿子的身份去胁迫宿贞。
父母之间,一碗水也得端平。
“且放心吧。”
谢茂突然从青玉简空间出来,坐在了后排中间。唬得常燕飞连忙给他让位置。
衣飞石回头,问:“您也在容大先生身上放了防护符?”
容舜身上就有一个。如今不止容舜,常燕飞身上也有一个。二人只要受人戕害,谢茂就能感知到危险。当然,若是离得太远了,谢茂只有模模糊糊的感觉,想救也来不及。
谢茂对着他还有些不爽快,没好气地说:“我给他放一个干嘛?”他个死鬼!
这气势冲冲的口气把衣飞石也弄懵了,我怎么就得罪您了?谢茂继续说道:“父子天性,血浓于水。只要宿女士一天顾忌着儿子,就不会把容锦华怎么样。”弄死了容锦华,怎么跟儿子交代?
按照常理,当然是这样。可是,宿贞她是按常理出牌的人么?衣飞石很怀疑。
常燕飞出主意:“老大,要不您再招我姑爷一回?”
谢茂一心一意要回酒店“指点”衣飞石修行,哪儿有空帮他找姑爷?往后排椅背一靠,掏出手机开始玩游戏。他不接茬,车厢里的气氛就显得有些凝重。
一路沉默地抵达酒店。
衣飞石跟着谢茂回了房间,容舜几人都很识相不去凑热闹。
“先生,您……”
衣飞石不知道谢茂为什么发脾气,不过,这么多年了,他知道怎么安抚谢茂。
哪晓得房门才将将关上,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谢茂将手一招,原本不大的客房里就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材料,塞得简直无处下脚。谢茂很不讲究地坐在床上,冲着他冷笑:“来,指点你修行。”
“……”衣飞石略无语,上前蹲在谢茂身边,“从前娘娘跟前,您也是这么对我的。”
当时谢茂唯恐太后挑剔衣飞石,造成“婆媳”矛盾,在太后面前,从来不会对衣飞石太殷切,有时候还会故意发脾气使性子,惹得太后几次帮着衣飞石圆场求情。
谢茂是太平日子过久了,难免要找茬寻个刺激。其实,他和衣飞石哪里会真的生气?
两口子耍花枪罢了。
这会儿他倒是真的被噎着了,瞪着衣飞石,说:“那恐怕不是这样吧?当着我的亲妈,我对你使性子,对你不好,你还能在我亲妈跟前赚个小可怜的同情。当着你的亲妈,怎么也是我对你不好?这反过来演,我与你亲妈的关系,岂不是越来越糟糕了?”
“我若说您对我好,她不能相信。若是反过来,说我对您不好,她更不相信了。”衣飞石说。
“合着她就相信我欺负你对吧?”谢茂气结。
似宿贞这么狂妄偏信的脾性,说服她极其困难,只能顺着来。
宿贞一直坚信,儿子被谢老怪欺负得死死的,不敢向任何人诉说苦衷。这回衣飞石向她“诉苦”,透露谢茂不肯“指点”修行,才是衣飞石逐渐信任她的信号。一旦宿贞觉得儿子已经彻底依靠信任自己之后,她才会耐心聆听尊重衣飞石的意见。
衣飞石不过是顺着宿贞的“臆想”,让她觉得她自己的判断没错而已。
这和面对太后时的情况完全不同。
在谢朝,衣飞石和谢茂身份天差地远,不必演戏,太后就会相信他处处吃亏。
到了新世界,谢茂的力量对衣飞石依然处于绝对碾压的状态,就算他和谢茂在宿贞跟前演夫纲不振的把戏,宿贞得多傻才会相信?
谢茂知道这个道理,他就是不乐意:“我对你哪里不好了?你叫我背黑锅,坏我名声。”
衣飞石顺势跪在他膝下,仰头望着他:“我错了。”
谢茂就忍不住笑,又勉强撑住了:“坏事都叫你做了,好话都叫你说了,有这等好事?你既然说我不肯指点你修行,想必是我对你太不上心——喏,今儿我就好好教教你。”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都九点了。”衣飞石跪着用手摩挲他的膝头,修长的手指隐带暧昧。
“……”
谢茂挣扎了一下,挥手把满屋子材料又收回了随身空间。
毕竟,瘦车常有,胖车不常有。小衣疯狂减重这么厉害,咳……抓紧每一次开车的机会。
次日清晨。
五点半。
衣飞石照例起身洗漱,准备修行,吃了晚饭还要去打拳。
在他身边睡得挺熟的谢茂就似心有灵犀,在他背身的同时舒展双臂,缓缓睁眼,苏醒过来。
衣飞石已经在穿鞋,尽量放轻手脚。然而,他才踏出床边一步,令人窒息的操作出现了——
昨夜出现过的材料,又塞满了整个屋子!
若非衣飞石反应快,差点一脚踩在那盒子磨成粉的紫旗羊精上!他提起一只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到处都是材料!根本无处下脚。
“先生……”衣飞石不得已,重新坐回了床上。
谢茂笑吟吟地靠在床头,赤|裸的胸膛晾在外边,满脸看好戏的表情:“几点了?”
“快六点了。”
“这个点儿不着急侍寝了吧?”
“……”
看着衣飞石吃瘪的表情,谢茂终于神清气爽,掀被子披衣而起,指着满屋子材料,说:“来,我教你怎么处理材料,制作翻译元件。——容舜要采购七万个,我昨儿做了五百个。剩下的,都归你了。”
衣飞石才知道这是要卖出去的货物。竟然都是谢茂亲手做的!
这时候就不敢怠慢了,与其叫谢茂做,不如他来做。总没有辛苦劳动陛下的道理。
不过……
衣飞石看着谢茂微微敞开的衣襟,觉得暖气有些热。
您就不能穿好衣裳再指点么?
制作翻译元件的材料总共四十一种。进行处理时,需要添加使用的材料,又有十三种。
谢茂对此特别有耐心,一样一样指点衣飞石,如何炮制、提炼。这其中涉及物性的了解,炼器、制物的手法,谢茂也没有从基础开始讲,只讲程序手法,让衣飞石照做。饶是如此,衣飞石也大开眼界。
——看上去是谢茂赌气捉弄惩罚衣飞石,事实上,这确实是很扎实的“指点修行”。
处理材料时所使用的各种手法,就极其考验控制力。以衣飞石的天资,也不能次次都成功。
第一次把西施盘用阴火烤得皲裂时,衣飞石就默了。
他从小就聪明,自打二十岁武功大成之后,手上的功夫就没错过。
……居然弄砸了。
谢茂顺手把他烤裂的西施盘扔回随身空间,再给他拿出来二十个,说:“只管试,砸得起。”
说着他又笑了,想起自己还在“捉弄惩戒”衣飞石,便搂着衣飞石捏腰上的细肉,促狭地笑,“我说错了。再砸一个要打手板。”
衣飞石默默地再试了一次,一试即成。
“再做一个。”某恶先生不体罚学生誓不罢休。
衣飞石又完美地处理了一个西施盘。
“再做。”
裂了。
这回不是皲裂,是四分五裂。
衣飞石很不解,他对阴火的控制很完美。前两次都成功了,为何这一次砸得如此离谱?
他将手伸出来,让谢茂假惺惺地拍了两下。——谢茂总喜欢和他玩这种游戏,他十五六岁时还会当真,这都五六十岁了,总不能还怯怯地捧着手作畏缩样吧?瞧,这拍着拍着就抠他手心了。
手心的酥痒蔓延而上,撩拨得半个身子都有些躁动。衣飞石干脆歪在谢茂怀里。
“不许撒娇。再做一个。”恶先生体罚完毕,开始佯作假道学。
倒霉的学生只好叹了口气,将裂开的西施盘检查了好几遍,始终不得要领:“不该裂开。”
谢茂低头笑道:“多砸几个就知道为什么了。”
整整一个上午,衣飞石都在学习如何处理材料。至于制作翻译元件?那还差得远呢。
期间容舜来敲过一次门,请示去公司一趟。
他原本打算去辞职。如今局势变了,他不再离开容氏,也得回公司去处理善后,安抚人心。
谢茂道:“等十分钟。”
容舜不明所以,立在门边等候。就看见谢茂虚空摄物,将满屋子的材料收纳了十几样在床边,又从随身空间里凭空拿出几样,手法优雅娴熟地扎成了一个小人儿。
随后,谢茂取出一枚金针,凌空刺了容舜一滴血,捏诀轻点于小人儿眉心。
“随身揣着。”谢茂将替身小人扔给容舜,“替死一次。”
他认为宿贞八成不会再对容舜动手了,但是,容舜才得了大总裁会议的投票权,风口浪尖中,说不定别有用心的人就会对他不利。
这世界满天神佛乱飞,当初几次针对容舜的暗杀也没有找到幕后主使,局势并不安全。
常燕飞扒着门口,满脸讨好:“老大……”他也想要一个。多一条命!
房门砰地关上了。
常燕飞讪讪地揉了揉鼻子,这亲小舅子就是比表大舅子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