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老宅位于京市二环内, 重新翻修过的三进四合院,带着花园荷池, 十分气派。
唯一不大方便的是,隔壁几个高门大院都是文物保护单位, 容家这老四合院的进门处对着一条古街,相关部门保护古砖不让车辆经过,于是从旁边特地修了一条地下通道,直通门房。
抵达容家之后,已近七点。
容毅、宋景芝客气两句,让容舜招呼谢茂、衣飞石安置整理,老两口自己也要回房换衣服, 准备出席大年三十的夜席。
谢茂和衣飞石被安排在西路的客院上房, 往西能直接出门,北面就是小花园。
这是很规制的一套客院格局。翻新过的四合院屋内装修十分现代,谢茂和衣飞石看了都挺想笑,真的很像谢茂在谢朝搞出来的装修风格, 都是旧瓶装新酒。
二人更换适合吃席的衣物, 衣飞石飞快地冲了个澡,出来时就看见谢茂从随身空间里拿水果。
“空手进门也不大像。”谢茂利索地打包,用一个新藤编织的篮子装了几个苹果,几只橘子。
他的随身空间里有很多奇特的水果,可惜,除了衣飞石,都不能和旁人分享。
被他拿出来的苹果和橘子都是来自未来世界的改良品种, 不单滋味鲜美,还有附加功效。苹果能健脾胃,橘子则有延缓衰老的功能。当然,长期吃才有效。
准备好之后,已经是七点半了。容舜一直等在隔壁房间,帮着提上果篮,一起到正堂吃饭。
谢茂看着高高兴兴拉着容舜胳膊的石慧,小声跟衣飞石商量:“还得给小慧找个造型老师。”
——给石慧买的衣服都不廉价,且买的时候就过了谢茂和衣飞石的眼,一套一套搭配好了,照着穿戴绝对不会出问题。架不住这丫头喜欢a套上衣配b套裙子,再搭个c套的外套……
毕竟男女有别,石慧独自关在房中换衣服,当哥哥的总不能冲进去盯着吧?
现在一身暴发户气质的石慧跟在低调内秀的容舜身边,这强烈对比让谢茂觉得眼睛都要瞎了。
衣飞石对此也深觉无力。
容家各处都挂着灯笼贴着红纸福字,年味非常浓郁。进了正院大门,就看见两个穿着红袄子,打扮得跟两个大红包一样的小胖娃,在院子里飞跑。
看见容舜进门,这俩大红包就嗷嗷地叫着扑过来,一边一个抱住容舜大腿不放:“二叔!”
“红包!”
“新年礼物!”
容舜不得不从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一人发了一个,俩孩子才呼啸着跑进大厅,跟长辈们报信:“太爷爷太奶奶,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二叔来了!”
“是我大堂哥家的两个孩子,大的叫容政,小的叫容彻。”容舜解释。
你家起名字还真是夸张了。尧舜禹帝不够,下一代直接秦皇汉武。谢茂笑笑也不说话。
都说贱名好养活,谢茂在谢朝时养了几个孩子,那都是正经的龙子凤孙,也都没敢给太夸张的字号,容家看上去挺传统的人家,子孙名字上显得这么不讲究,也是挺出人意料。
进门叙礼。
容家长房的人都已经到齐了。
谢茂与衣飞石上前向容毅与宋景芝问好,被安排在主宾的位置上坐好,容舜在旁陪席。
这是一张极其巨大的圆桌,容毅与宋景芝坐了主席,东边往下分别是容锦城、袁慧中夫妇,容锦时、沈涤尘夫妇,容锦秀、容褚鹤怀夫妇,这都是容舜的长辈。
再往下就是三代,容尧帝、宋静珍夫妇,带着容政、容彻俩孩子。
容禹帝、容汤帝老老实实坐着,中间夹着个容天美。
——容家三代按排行位次,男女平等,所以,容天美坐在堂兄和堂弟的中间。
为了表示对谢茂和衣飞石的尊重,容毅亲自介绍桌上的家人。
坐在容汤帝下边的两个年轻男子,年纪明显比容禹帝还大,谢茂很好奇他二人的身份。
就听容毅不怎么在乎地说:“容轩、容辕,是阿舜小姑姑的孩子。”
光从这几个名字上,谢茂都能听出一场宅斗大戏来。
容毅三子一女,大儿子容锦华早死,只留下容舜。
二儿子容锦城,给老爷子生了三个孙子,分别是容尧帝、容禹帝、容汤帝。其中,容尧帝是三代长孙,这珍贵的长孙还生下了容家目前仅有的两个四代曾孙。
三儿子容锦时,看上去对家产没什么兴趣,这种豪门世家,居然只有一个独生女容天美。
小女儿容锦秀没出嫁,赘婿直接冠了妻姓,两口子生下来的孩子都姓容。很显然,容锦秀这一系就是冲着继承权来的。不过,从年夜饭的坐席来看,在容毅心目中,容锦秀的儿子哪怕姓了容,也不如他几个儿子所出的孙子亲近。
总体来说,只要是名字跟上古皇帝挂上号的,都是对继承权比较感兴趣的。
容毅这边介绍人,宋景芝就叮嘱下人去打电话:“老二家的怎么还没来?”
一圈介绍完了,下人也凑过来回话:“太太,二老爷家里闹家务呢,怕是来不了了。”
宋景芝看着大圆桌上空出来的几个位置,说:“你再确认一下。是不是一定来不了了?家里有客人,没法儿再等。若是一定来不了,十分钟后开席。”
下人凑近她耳边,小声说:“隔房俞夫人和谢太太吵起来了,听说俞夫人把谢太太从二楼露台推了下去……”
宋景芝吃了一惊,低声吩咐:“那就不必等了,开席吧。”
容家的年夜饭是很传统的清宫御膳席面,谢茂和衣飞石都不大吃得惯,最扯的是,宋老太太顾忌到两位来自江南,怕他们吃不惯,专门叮嘱厨房临时加了几道杭帮菜,就摆在谢茂和衣飞石面前,都不上转盘。衣飞石看见那几道甜蜜的杭帮菜就犯晕——我真不是杭市土著啊!
容家的除夕家宴原本都要祝酒拜年说吉祥话,容家两位大长辈怕客人不自在,开席时客气了两句,祝福了一下晚辈,其余过场就给免了。容家上上下下都盯着谢茂、衣飞石不放,这桌子实在太大了,各自三三两两边吃边聊天,容锦城的夫人袁慧中突然问:“阿舜,你妈妈今年不回家吃饭?”
往年宿女士就是容舜的死穴,更别提今天宿贞还半路截过谢茂、衣飞石,容舜正解鱼肉的筷子停了一瞬,到底没把那块鱼肉夹进碗里。
衣飞石顺手把容舜遗落的鱼肉夹起,送进他的碟子,拍拍他的肩膀:“吃吧。”
一向冷着脸的容舜冲老师讨好地笑了笑:“不回吧。她忙。”
“一年到头都在忙。究竟忙出个什么结果了?这女人呀,在家相夫教子是本分,唉,瞧瞧你们这个家……”袁慧中坐在容锦城旁边,离容毅、宋景芝两夫妇非常近,她顺手给容毅斟上酒,“爸爸,您看了今年财报没有?我们阿城主管的农牧业集团,营收比去年上涨了23个百分点。”
“那还不是因为我们阿城懂得放权,懂得听取智囊团的意见?什么都要自己管,几百个分公司哦,哪里管得过来?有些人把自己弄得忙忙碌碌的,天南海北地到处飞,事事亲力亲为,效率还不如我们阿城高嘛。”
“我们这样的大财团,大企业,说到底还不是得信任经理人?挑选合适的ceo?爸爸你说对吧?”
整个桌子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原本低头咬耳朵聊天的小辈们也都停止了交谈,默默吃东西,竖起耳朵。
袁慧中说的当然是正理。容家十二岁的小孩儿都明白的道理。
容家是真正的顶级豪门,资产涉及农业、矿业、能源、制造、建筑、交通、服务、金融、科技、教育、娱乐十一个行业,下辖的公司多到容毅自己都不清楚。如容舜目前控制的盛世安全集团,就是容氏旗下盛世服务拆分的业务之一,听上去很拉风,其实,容舜也只能算是一位小总裁。
容锦城和宿女士则是掌握了大集团的两位大总裁。容锦城负责容氏所有的农牧业业务,宿女士则负责容氏所有的教育业务,二人都是容氏董事会里拥有投票权的十一位大总裁之一。
容家统共就这么多人,需要管理这么多集团业务,事必躬亲显然不太可能,从容毅掌权的时期开始,容氏财团就有许多外聘的职业经理人,有专业的智囊团、幕僚团,极其完善的用人机制。
袁慧中说的是正理,然而,被她攻击“事必躬亲累死自己”的宿女士,其实也并没有大权独揽。
——宿女士懒得回婆家,就是不想回来而已。工作忙只是借口。
现在宿女士被袁慧中竖起靶子一通乱打,所有人都默了。
别说宿女士在家里没什么交好的人愿意替她解释,就算有,这事儿也不好解释。集团业务各不相干,宿贞的工作情况谁都不能代表她发言。至于她“忙”,这是她儿子容舜亲口说的。大家都是大总裁,容锦城有空回家过年,宿女士没空回家,这不是敬业的问题,而是能力问题。
说到底,宿女士不肯回家,本身就处于理亏状态。不管容舜给她找什么借口,她都被怼定了。
容舜还是很憋气。那种遇上挂机的猪队友,恨自己怎么不能又t又奶又输出,竟然被对方打了个团灭的憋气。
容毅假装没听见,给身边的宋老太太夹了一块年糕:“你喜欢这个,吃一块。”
二儿媳妇出面怼大儿媳妇,这其中要没二儿子的默许,容毅不信。
表面上是两个外姓媳妇的斗争,其实就是次子和长房长孙的斗争。
正所谓,不哑不聋,不做家翁。容毅还能怎么办?大过年的,只好跟身边的老太太秀恩爱了。
宋景芝配合地吃了一口年糕,悄悄瞪了他一眼:我都多大年纪了,还喂我吃糯米!不消化!
容毅没懂她的怒气,还以为老妻不好意思娇羞了,生生把那个巨大的转盘转了回来,又给夹了一大块:“吃,吃。”
宋景芝没好气地训斥儿媳妇:“大过年的,不能消停点儿?孩子们都在,说什么财报公司,皇帝过年还得封笔封印呢,法定节假日都不休息,非得在一家团圆的时候,说什么公事?”
袁慧中正要赔笑,被老头子不解风情气着的宋景芝拍板了:“既然你们家这么热情工作,开年初七上班了,叫老头子去杭市坐一坐,带上审计部门,好好看看阿诚集团的业务报表。”
卧槽!这么狠?!容禹帝正在喝汤,闻言噗就喷了出来。
手里握着那么大一个集团,账目上不做点手脚,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若容舜没有管着一个安全集团,经常反手拆借挪用资金资源,就他那点儿家中固定发放的分红出息,哪里能像现在这样随便撒钱?
这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老人家愿意给你产业,让你去管理,就是默许可以雁过拔毛。通常只要不影响业务,不干扰经营,不贪得太过分,老爷子、老太太都不会过问。每年审查也都是例行公事。
但是,像宋景芝说的,要老爷子亲自坐镇,带着审查部门去“坐一坐”,那就是要收拾人了。
没有人能经得起查。
袁慧中顿时不敢再哔哔了,容锦城笑眯眯地给亲爹敬酒,表示热情欢迎亲爹来查账。
一连喝了好几杯,容毅才抬起眼皮,看了暗搓搓兴奋的容锦秀、容褚鹤怀夫妻一眼,说:“我都七十好几的人了,国家主席到这个年纪也该退休了。”
“看您说的,爸爸,您可是咱们的主心骨。”容锦秀说。
“小妹说的是。”容锦时附和一句。
容毅看了容舜一眼,将容锦城敬的酒一饮而尽,挥挥手,示意他坐回去。
容毅清楚地知道在杭市发生的几次针对孙子的暗杀事件,为了不使子孙相残,他原本打算在今天宣布退休,初步定下继承人。
然而,见到了跟着容舜一起回京市的衣飞石,再有大儿媳妇的种种反常举动,容毅改主意了。
他打算再等一等。
想起英年早逝的长子,容毅又闷了一杯酒。如果锦华还活着,多生几个儿子,哪有这么多烦恼啊……
谢茂舒舒服服地吃了半碗羹,美滋滋地看戏。
哎,别说,只要不当皇帝,不会被人逮着叫评理,这种宅斗狗血戏码,看上去还蛮有趣的……
当然,如果小衣不那么紧着他的小徒弟,一会儿给夹一筷子菜,拍拍肩膀,那就更好了。
谢茂状若无意地拿着自己空了的杯子,衣飞石立刻就注意到了,给他斟上红酒。
谢茂又状若无意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小碗,衣飞石等着转盘过来,取了半块刚上来的红酒鹅肝,放回谢茂碟子里,小声跟谢茂说:“这挺好吃的,您试试。”
谢茂满意了。
继续吃饭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