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衣飞石(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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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见陛下, 陛下万岁。”

衣长宁本是跪在衣飞石身边,隐有依依孺慕之色,见皇帝来了, 立刻转身膝行退了一步,俯身额头触地,相比起皇帝亲昵随和的口吻,他的姿态恭敬得近乎卑微, 便有一丝格格不入。

换了任何人来看, 只怕都要骂他不识抬举。

皇帝看在襄国公的情面上,对你如此温颜和蔼,你却故意卑微若此,做给谁看?

衣长宁不是做给谁看,他是真的害怕。

谢茂确实不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每每在襄国公府见了衣长宁, 态度都非常温和。然而,从当年皇帝匆促驾临衣飞金灵堂,衣长宁在二叔的指点下初次拜见皇帝起, 他就知道皇帝不喜欢自己。

这不是皇帝第一次说笑着要给他重新挑师父了。

他第一次在襄国公府偶然撞见皇帝时,皇帝就哄他, 说二叔硬邦邦的不会教人,跟二叔习武仔细要挨捶,还说要赐他几个羽林内卫, 个个高大英武, 身负皇差, 以后就专门陪他玩儿给他当护卫,逛街出门绝对威风凛凛。

若换了个天真不知事的世家娇子,说不得就被皇帝这么宠溺的示好给忽悠瘸了。

那次被衣飞石打个岔子,尽量无视地敷衍了过去。第二天,衣飞石还专程紧张兮兮地找他说话,告诉他绝不会捶他,深怕他被皇帝哄了去。

衣长宁知道,皇帝的做法,就是大哥写信来告诫他的“溺杀”。

衣长安去了凉州,被看得很紧,连写信都只能三个月一封,还要被检查信件内容。害怕弟弟被教坏,衣长安抓紧每一封通信的机会,先用九成篇幅痛诉衣飞石有多坏,另外一成就是告诫弟弟要好学上进,不要被富贵安逸所迷,谨防被溺杀。

被衣长安严防死守的衣飞石丝毫没有坏心,反倒是皇帝想要溺杀了他。

衣长宁如何不对皇帝心生警惕?

只是,他年纪还小,身边也没有合适的长辈可以模仿、学习,面对皇帝的虚伪的善意,他无人可以求助,只能地选择本能的谨小慎微保护自己——不僭越,不多话,能躲尽量躲。

“给陛下磕了头就下去吧。”

不等皇帝再说话,衣飞石就出面解围,将侄儿打发了出去。

实心眼儿的衣长宁砰砰砰磕了头,额头砸在被艳阳晒得滚烫的青石板上,就是一团绯红。衣长宁磕了头,佝偻着肩膀恭敬后退,一直到门廊之下都弯着腰。

谢茂顿时有了一种恶霸欺负小毛孩的滋味,更让他知觉微妙的是,他的小衣好像就是那个守护小毛孩的侠客?——朕做什么了?朕不是替那屁孩子解释吗?

“跑得这么快,这是怕朕把他吃了?”谢茂含笑道。

衣飞石迎了一步,单膝武跪施礼:“陛下今儿来得早,咱们一同用膳,叫他先回家。”

旦夕伴驾多年,除非正式场合,衣飞石基本上都有了御前免跪的资格。今日皇帝隐有指责,他立刻就跪迎了一次,也不等皇帝叫起就很自然地起身了。既有赔罪求饶的意思,又不显得太生疏刺心。

久不客气的爱人都跪下赔罪了,谢茂哪里还能再问?他接受了衣飞石的撒娇示好,立刻就忘了衣长宁的事,笑道:“是有些饿了,今儿在哪里摆膳?清凉小筑么?”

“正当午,日头太烈,陛下,午间就在这儿用膳可好?我立刻叫人摆冰山。”

六月暑气太重,又在午时。

衣飞石担心皇帝又热又饿,还跑去一里外的清凉小筑摆膳,那得热中暑。

自从两年前谢茂与衣飞石在水亭子吵过架,谢茂就不爱往那地方去了,衣飞石也怕皇帝看着碍眼,干脆叫人把那个亭子拆了,只剩下一片荷塘。如今襄国公府避暑的地方就是去年改造好的清凉小筑,和水亭子一样,引水浇灌屋顶,四檐落水成帘,又因八面无墙,仅有竹帘纱笼,凉风一吹,异常清爽。

衣飞石早就让人去把清凉小筑的水帘打开了,因天热,里边还摆上了冰山。

哪晓得皇帝来早了一步,还直接找到了书房来。衣飞石自己寒暑不侵,又因衣长宁在打拳,少年阳气足,怕冰山寒气侵体,这个院子一点儿降温的措施都没有。

谢茂才来一会儿就浃了一身汗,不过,他养气功夫十足,也不喊热,拿着折扇轻轻地摇。

衣飞石心中愧疚,若没有教导侄子习武的事,处理好家中庶务就候在清凉小筑,哪里会让皇帝如此难受?他接了朱雨手里的纨扇,轻轻给谢茂打扇,陪谢茂进屋坐下之后,他又从衣内摸出颈悬的千年冰魄珠,打开瓷扣,放在皇帝身边。

凉意幽幽散开,谢茂看着那瓷扣就忍不住嘴角含笑。

下人送来毛巾和干净衣裳,衣飞石亲自服侍皇帝更衣擦身,被谢茂一把抓住手腕:“朕渴了。”

“上茶。”衣飞石忙吩咐道。

谢茂却仍是拉住他不放,看着他的嘴:“朕渴了。”

衣飞石看着他,才突然想明白他在要什么,莞尔一笑。得,先给皇帝解渴。

谢茂在襄国公府的日子总是过得非常畅快,不独是那点儿床笫闺阁之事,他总觉得在襄国公府,不止他自己更轻惬放松,衣飞石也自在许多。这日顶着暑气激战两次,洗漱之后舒舒服服地吃了顿清粥小菜,日头渐夕,谢茂与衣飞石就在襄国公府里散步。

毕竟在一起有些年了,夫夫之间那点儿不说腻味了吧,总也不像头几年那么频密。

前两年衣飞石休沐日几乎都不下床,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皇帝偶尔就会带着他在园子里散散步。

“你这教孩子的法子就不对。你自然是聪明绝顶,这世上哪能个个都像你?便是你来教朕打拳,朕是十足认真听了,朕也听不懂。难道朕就是不经心了?”

谢茂不想在衣飞石心中落下个欺压毛孩子的恶霸形象,总得给自己找补几分。

衣飞石低声道:“臣以后慢慢教他。”

谢茂本是沿着垂杨小径漫步,闻言转身,看了衣飞石许久,突然笑道:“好。”

他是曾经想着把衣长宁和衣飞石隔开,不愿衣飞石和这倒霉侄子关系太近。

毕竟周氏因衣飞石举察而死,衣飞金又死于相思。衣飞石又是个对内仁忍的脾性,以谨慎计,让衣飞金一脉永不出头,彻底和衣飞石没了关系,谢茂才能放心。

如今衣飞石把衣长宁拢在身边,尽心竭力地教养着,这都有一、两年了吧?

别说那是衣飞石的侄子,就算是衣飞石养的一条狗,谢茂都要高看一眼,他哪里舍得再把衣长宁从衣飞石身边撕开,让衣飞石伤心?他今日出面替衣长宁解围,不也是觉得衣飞石冤枉误会了衣长宁,怕叔侄之间起嫌隙么?

衣飞石却这样地提防着他。

他才说衣飞石“教得不对”,衣飞石立马就强调,我以后慢慢教。言下之意,别想我会放弃他,也别想给他重新找师傅。

二人相伴多年,相知太深。

哪怕衣飞石尽力掩饰了,他骨子里的戒备仍旧落在了谢茂眼中。

因立嗣女一事,二人始终有心结未达成妥协,这些年相处时难免就有些粉饰太平。相爱都是很简单的,具体到家族、后嗣的利益上就变得复杂了。谢茂对此很想得开,他确实曾对衣长宁怀揣恶意,怨不得小衣提防。不让他管衣长宁的事,他以后就都不管了呗。

谢茂了解衣飞石,衣飞石又何尝不了解谢茂?

他说一个“好”字,衣飞石就磕巴了:“陛下……”

“赵从贵?来把蚊虫熏了。”

谢茂指着身边一处瑰石别景,牵住衣飞石的手,“待会在这里好么?朕让人扎上纱棚。”

“好。陛下,宁儿还小,能养好的,我……”衣飞石连忙解释。

“那你好好养他。”谢茂不愿和衣飞石吵架,又实在不想听衣飞石战战兢兢地解释,他仍旧态度温和,口吻中也没有丝毫不耐,可是,他打断了衣飞石的解释,“是朕错了,咱们俩私下一处,说些私事就是了,刚才朕就不该提他。他是你家子弟,你照例教养就是。”

衣飞石顿时语塞。

皇帝语态再是温和,这番话也是警告敲打,朕不想听衣长宁的事了,再说就是你错了。

夜色|降临之后,皇帝指点的地方也被宫人清理干净,四帷扎上轻纱,远处有侍卫把守。谢茂拉着衣飞石靠在瑰石垒砌的假山之上,笑道:“也不知这回能睡几个地方?”

看着微弱烛火下皇帝含笑的容颜,衣飞石也就暂时忘却了旁人旁事,醉在一片热浪之中。

休沐结束之后,皇帝从密道回了太极殿,衣飞石进皇城安排好防务。

恰好有些空闲时间,孙崇来提醒说徐阳骏在三凤楼等候,衣飞石便换了衣裳赴约。

三凤楼是皇城北边最繁华的一座酒楼,先后曾有三名艳名远播的市妓常驻于此,所以得名三凤楼。衣飞石这些年鲜少出门,出门也是陪皇帝微服私访,皇帝也不爱逛酒楼,进门见着往来穿梭的闲汉、焌糟、小厮,再有娇笑声美的市妓卖唱劝酒,竟觉得有些陌生。

徐阳骏也不知道衣飞石何时能来,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着吃茶,楼下还雇了两个闲汉眼也不瞬地盯着,吩咐若是见着一位英俊潇洒脸上带个四四方方疤痕的贵人老爷来了,马上请上来!

哪晓得衣飞石来得这么早,徐阳骏目光犀利,比几个揽客的闲汉更早一步看见衣飞石。

他也顾不得去找楼梯,翻身就从二楼走瓦而下,惹来背后一阵惊呼尖叫。嘈杂声中,徐阳骏利索地单膝点地跪了下去,激动地喊:“少主!”

衣飞石青衫素巾,手里拿着折扇,大约是想低调些来酒楼,就扮了个书生。

他乔装改扮的本事远非皇帝能比,一身英气说收敛就收敛,然而,大约是他见的书生少,见的内阁大臣多,养移体,居移气,学起来倒有几分顶级文宗的风范。这会儿跟前啪唧跪了个身高八尺的大汉,满楼子的人都探头看热闹,他也忍不住笑:“你起来吧,闹得这么沸沸扬扬的,这里是坐不住了。”

徐阳骏满脸激动地望着他,还伸手抱他大腿,眼角含泪:“少主,属下久不见您尊面,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衣飞石知道他是个肚里没墨水的憨货,心中只有无奈。

旁边孙崇噗就笑了,打趣道:“哟,徐憨,您最近读经了这是?长进了不是?”

徐阳骏抱着衣飞石大腿不放,啐了孙崇一口:“给老子爬!”

“行了,你起来吧,咱们换个地方坐。”衣飞石道。

徐阳骏就叫守在酒楼门口的亲兵留下把账会了,自己拍拍膝盖爬起来,乐滋滋地在前边引路,说:“要不咱们去城西的天惠楼,那可是八大名楼之首!少主,哎,您还是走着来的呀?来,骑属下的马,属下给您牵马……”

衣飞石才想说不必了,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说话就是,突然看见前面当街砍人!

三凤楼本不是临街打开,出了门廊才是街坊。这会儿衣飞石才出门来,就看见长街上有人拿着菜刀追砍一个书生。那书生长手长脚个儿很高,穿着国子监监生夏衫,瘦得就似竹竿撑着衣裳。他狼狈地东窜西逃,手脚也不甚灵活,眼看就要被菜刀砍中——

衣飞石身边的侍卫都救援不及,唯有衣飞石身负箭术九说绝技,右手食指轻轻一扣,状若拉弓,再将指尖放开,无声无息间,就有一缕不可捉摸的灵犀飞射而出。

手持菜刀的恶汉霎时间浑身一僵,就像是被苍鹰盯紧的毒蛇,竟把手中菜刀都吓掉了。

那书生见恶汉无缘无故丢了菜刀,居然不着急跑,反而冲了出来飞快地捡起菜刀,冲那恶汉比划道:“你来呀,朗朗乾坤昭昭天日,你一个欺行霸市的流氓倒逞起威风来!我今正告于你,你……快把勒索刘婆婆、王三嫂、齐叟他们的银子还来!否则,我就带你去见官!”

原来是个书生在行侠仗义。衣飞石听了颇觉有趣,然而他时间有限,吩咐孙崇道:“你差人去问一问,若是那凶人无礼,就帮那书生把银子讨回来,别叫他吃亏。”

他正要上马,突然听见那恶汉咒骂道:“李得意你个王八羔子,少给老子放气……”

后面的污言秽语已经入不了衣飞石的耳了,他听见“李得意”这个名字,瞬间就想起当年在陈地长青城,死在妙音坊之前的那位锦衣卫。

那个为谢朝潜入陈朝十多年,拼死送出情报,只剩下三个月寿命,打算回家看看儿子的锦衣卫,李三十。李三十当然没能顺利回老家。他为了替卫戍军校尉张岂桢收拾善后,奉命假扮成陈地诸色府奸细,被不知情的衣飞石抓住之后,死在了妙音坊前。

皇帝曾交代要对李三十的后代着意关照,这件事不止黎王谢范用心,衣飞石也很上心。

所以,衣飞石知道,李三十的儿子目前正在京城国子监读书。

那个不幸又幸运的书生,他的名字很有趣,就叫李得意。

衣飞石改了主意,他亲自走上前,问道:“究竟何事不平?我可为二位做个仲裁。”

无非是个恶汉欺行霸市,书生路见不平的故事。孙崇那是镇日管着军中恶霸的祖宗,收拾个欺软怕硬的市井流氓不费吹灰之力。三两下就敲得那恶汉嗷嗷大叫求饶,见衣飞石对那书生很礼遇,孙崇差遣几个同样乔装改扮的羽林卫,把恶汉拎到一旁好好“讲道理”去了。

“多蒙老爷相助!此等恶棍委实太可恶了!”李得意年纪比衣飞石还大些,然而,观衣飞石气度风范都不似常人,身边还带着豪奴随扈,他也不敢称兄台,直接就是“老爷”了。

“在下石飞。敢请教贵姓台甫?”衣这个姓氏非常罕见,至少京城还未见第二家,衣飞石既然乔装出来,当然就不会用本名本姓。

“不敢,贱姓李,李得意。”李得意躬身作揖,又转头看那恶汉。

衣飞石笑了笑,孙崇会意转身过去,没多会儿就把恶汉的钱袋子搜了出来,交给李得意手中:“这银子李兄拿去给苦主分了吧。这人自有我家人与他‘讲道理’,必不会再找李兄晦气。”

李得意看了他好几眼,突然问:“你也是我爹的同袍?”

衣飞石愣了愣。

“我看您这年纪,倒不大像……莫不是我爹的上官?”李得意恍然大悟。

“自从那年卫戍军的张校尉来过后,我就没撞见过难事。哎,大人呐,你们也太关照我了!”

“我不是读书的材料,考举人吧,考不上。张世兄就给我想辙,弄了个国子监的位置。我说我没银子来京城读书,想去学一门手艺,学政大人还专门给我送了几袋子廪米,另外五十两银子,叫我来京城读书,必有前程。”

“路上遇见水匪,刚好就有官兵来缉盗,打尖遇到黑店,又有路过的大官来抓贼。”

“大人,在下看您这样也像是能做主的,要不就跟大伙儿说说,别天天跟着我了?”

他认真地说:“我爹替朝廷办事,年年也有饷银。他是为保家安民所死,朝廷也有治丧银子发放,我李得意区区一个小民,受此厚待,也太……”他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衣飞石才知道,只怕张岂桢是心存歉意,所以一直派人偷偷跟着李得意,随行保护。

张岂桢如此公器私用,自然是不对。可是,衣飞石想起那年寒冬,被不知情的自己扒光了衣裳死得无比屈辱的锦衣卫,也是满心唏嘘。

“我知道了。”衣飞石看着他瘦高的身形,问道,“生活艰难吗?为何如此削瘦?”

李得意挠挠头,苦笑道:“我能考个秀才就顶天了,去了国子监……”

谢朝国子监治学严谨,诸生旬月都有考试,考得好的自然记档表扬,还会发福利,考得不好的多半还要挨板子。像李得意这样滥竽充数的混了进去,可不得日日愁苦、日渐消瘦吗?

衣飞石心中好笑,已然决定把他救出苦海,问道:“你想学什么手艺?”

“赚钱的手艺!”李得意脱口而出。

“这样吧,待会我叫我这家人随你归家,认认门头。你以后想学什么手艺,都跟他说。必然给你办妥。若有事叫他来找我。”衣飞石忍笑想了想,还是把身上的挂配摘了下来,“若有急事,也可以直接来襄国公府找我。”

李得意高兴地接了挂配,再三拜谢。一直到衣飞石都上马走了,他才一拍脑袋:“襄国公府?”

——那可不是灭了陈朝的襄国公,衣飞石,小衣督帅啊?!

衣飞石与徐阳骏也没有走远,寻了个清静的茶寮子包下,侍卫守在外边。

“少主,多日不见,您真是精神极了。”

徐阳骏哈着腰给衣飞石分茶果子,拍马屁拍得极其蹩脚。衣飞石这些年被皇帝养叼了嘴,外头的粗茶真是喝不下去,他要喝炊沸的山泉水,徐阳骏又立马爬起来给他盛。

“行啦,咱们是什么关系?犯得着这么狗腿子?”衣飞石叫他坐下,“有事你说。”

徐阳骏赔笑一声,到底还是笑不出来了。

顾不得就在露天的茶寮子里,他大马金刀往衣飞石跟前一跪,说道:“少主,委实是找不到门路了,才想着来求一求您!”

衣飞石轻轻敲着手里的折扇,轻声道:“你知道我家的规矩。”

“自不敢求少主卖官鬻爵、遮掩不法!少主,我这是有冤屈啊!”徐阳骏说得义愤填膺,忍不住就爆了粗口,“这朝廷的文官儿心肝也太唧吧黑了!上下勾结,阴死人不偿命!”

“少主,我跟你说,我那小舅子,多好的一个官儿啊!好不容易补上个缺,整天都在坐衙审案下乡巡察,百姓都想给他送万民伞!不是我老徐吹牛,少主,您给派个钦差——”

“放肆!”衣飞石立刻训斥。

皇帝才能派钦差,叫衣飞石派“钦差”,这是在西北混习惯了,嘴秃撸了一时没改过来。

徐阳骏忙打了自己一巴掌,“是,是,属下放肆。”

“就说您派个人跟我去华林县问一问,谁不说我那小舅子是个好官儿?青天大老爷!”

衣飞石常年跟在皇帝身边,就算他再是守规矩,轻易不肯看皇帝案边的奏折,有时候也会在内阁外边候着服侍。他这样的耳力,宫中哪里还有秘密?

华林县的事,衣飞石也知道。

因春洪防治不力,华林县令邱灵非被皇帝点名训斥过。当时他就知道,这个邱灵非完了。

邱灵非是徐阳骏的小舅子这事儿,倒不让衣飞石惊讶,徐阳骏也是个贪色的憨货,发妻死了七八年,就爱往家里抬小妾。他是个浑不吝的,所有妾侍娘家亲戚他都当正经岳家往来。要说徐阳骏的小舅子,起码得有十七八个。

让衣飞石觉得心惊的是,徐阳骏绝不敢专程进京撒谎!这事儿居然有猫腻?

——居然有人敢欺上瞒下,蒙蔽圣听?!

竟敢欺我圣君?衣飞石心中最重要的那一根弦,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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