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一吐槽, 空楠还来劲了。

她刻意放缓语调, 学高校主任的发言语气：“要——啊，相信科学，不要搞那个, 是吧, 封建, 迷信滴那一套, 咱们是要走——”

“够了喂！”

静静一巴掌把空楠按倒在床上, 使劲儿揉搓她的脸：“别再玩了, 再搞给你跨省了！”

空楠笑起来, 笑声闷在被子里。

静静抿着嘴也笑了，干脆弄乱她头发, 静静抬腿跨坐到她身上，空楠立马一声我草。

“姐，项姐, 我喘不动气了。”

静静不理她, 整个人趴倒在空楠身上，手伸下去挠她痒痒。空楠喘不过气, 又笑不出来, 让她折腾半天简直苦不堪言。

闹了半天, 静静终于玩够了下来，空楠如释重负地转过身，仰躺着大口喘息。

沉默了片刻，她忽然扭头扒拉了下静静。

“哎。”

静静从手机里抬头看她。

“我忽然想到, 其实科学也是迷信吧。”空楠说，“它的危险性，排它性和不确定性不比崇拜魔法的宗教少啊，而且现在不是还有这个领域的个人崇拜么，霍金，费曼，特斯拉之类的。”

静静想了想说：“也许吧。反正我认识的几个大祭祀，它们很多人的思维方式和星舰上的航长有相似的地方，从这个角度说，也许的确差不多。”

“相似是说对技术的看法？”空楠半爬起来。

“嗯。只要有人形啊，不包括星爵那样的。”静静说，“人类的大技师们，思维路径好像都很相像，还有统治者也是，我以前认识的几个国王就很喜欢我送它们的《君主论》。”

空楠出了口气，瘫回去说：“尔虞我诈可不好啊……。”

“唔。”

静静附议似的点点头。

她把昨天搞到的垃圾袋拖出来分类重装着，随口说：“君主感觉大家都相差无几，像刘大侠，他虽然是个好人啦，但他们那里——。”

说到一半，溜出来一样的话被关了回去。

“……”

沉默片刻，她手里的动作停下了。

静静很少长叹气，可这次沉默过后，随着空楠爬过来搂住她，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真讨厌这样。”

“嗯。”

空楠搂着静静的肩，摸她饱满的额头。她从后面摘下静静的眼镜，给她捏捏鼻梁，把她的头向后按，按在自己肩上。

靠着她，静静闭着眼，克制不住地抱怨：“我真讨厌自己去想东想西的，每次去和地球像的世界，回来总是多想，想无论活在哪个世纪，哪个世界，哪个位面，人的无力总是没法改变。但其实大家都很努力了，普通的大家也都是好人，是不是？”

“嗯。”

空楠的声音就在耳边。

“去这种地方好辛苦啊。”

“……他们也过得很辛苦吧。”空楠说。

“嗯。”静静点点头，“我知道。”

静了一会，她搓搓脸坐起来。

“啊，这样不行。”

空楠放开她，侧躺着单臂撑头，笑说：“怎么不行？”

“就总是抱怨啊。”静静把大桶的花生油放进袋子里排好，小声说：“跟你啊，之前还跟剑圣抱怨过想毛虫先生，在星爵那里也抱怨来着。”

“这哪叫抱怨啊？”空楠失笑，“你背负这么多，跟这些比起来，你牢骚的这两句很可爱了。”

静静唰地转过头看她，嘿地笑了一下，露出左边脸颊上的小酒窝。

“真的嘛。”

“真的。”

静静转回去，胡乱扎的马尾在脑袋后头划出一个欢快的弧线。空楠起身下床来，和她一块把整理过的袋子扎好，丢进包里。

台风天没办法出门，没有活动人就懒懒的。静静饭也没有做，和空楠窝在一块吃零食，打了一天游戏，一直拖到晚上八点四十才磨磨蹭蹭地换好衣服。

坐在床边，她把五指伸开，看着空楠给她新贴好的指甲。过了一会空楠也坐过来展开手，两人的手贴着手，静静的指甲是亮晶晶的粉色，空楠的是同样亮晶晶的墨蓝色。

空楠抓住她的手指，“好看吧。”

静静点点头。

“可惜你的明天就得弄掉啦。”空楠拿着她的手晃晃晃。

“喂。”

静静按住她，空楠笑嘻嘻地不服劲儿，两人手握着手互相顶。

在这场小小的游戏中，时钟的秒针挪到五十九，静静忽然听到一串清脆的金属音，如同大量硬币连连相撞。

【——】

下一秒，两人消失了。

【哗啦】

“哎哟！”

“啊！”

两人相继掉下来，没有站稳滑倒了，于是又相继被身下的东西硌疼。

静静皱着脸往后伸手，满抓了一那把东西放到眼前。

等看清后，她愣住了。

金沙。

一把密度巨大，沉得不行的真金金沙。

沙子在她指尖滑落，将空楠的电筒光芒反射四散，闪着璀璨的光芒，照亮两人震惊的面孔。

和静静对视一眼，空楠将手电筒光晕调亮，向四下照去。

光芒所到之处，全是金子。

金沙金币，金樽金塔，鎏金的项链烫金的古书，甚至她们所在的，这穹顶高如天际的大厅墙壁上，都用金液绘满了残忍的图画。

图画能看出火焰舔舐的痕迹，笔锋稚嫩，故事简单。

骑士屠龙，龙吃了骑士，拔头，喷火，扔下城堡顶端，邪恶战争了正义。那站在城墙上大嚼勇士头颅的龙，连它嘴角四溅出的鲜血，都是金子挥就。

“……”

有什么在战栗。

印刻在人类血液中对黄金的狂热与贪婪，和从小的骑士梦混杂在一起，在血管里勃勃鼓动，几乎要不假思索的喷涌出来。

光柱在空楠手中颤抖，她拼命咬紧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才克制住自己要就地倒空背包的冲动。大脑有点打结，她甚至没有听到静静的惊呼，一直在想是先把开山斧甩开组起来，还是先装黄金。

骑士之血奔涌沸腾，对黄金的欲望蠢蠢欲动。

而屠龙能一举满足这两者。

屠龙。

屠龙！

屠龙！！！

“空楠！！！”

【哗——】

臂弯被人猛地一拽，空楠踉跄两步滑倒在地下，凶险避开了一道火舌。它擦着她的头发让过去，烧焦了几缕，打在了墙上。

火烧金，金流火。

大厅入口间被撞碎的大门上，墙壁被暴力拓出一个六七米高的空洞，碎口边缘上镶了包金，大量宝石浪费般点缀在包金的墙壁上，像日本辣妹的水钻手机壳。

空楠甚至来不及在脑子里吐槽这艳俗的品味，就被持续喷吐的火墙逼到角落，她被迫跟着静静三个滚地翻，两人躲到一樽金塔下。

攻击暂缓，四方大厅中，呼啸的龙吟低沉。

那呼噜一样的吟啸让空楠无法控制地哆嗦起来，恐惧的，仓惶的，兴奋的。

刘斩龙那里的龙算他妈什么龙，这儿才是龙穴，这他妈才是真龙！

“你发什么呆！”

掏出小花伞，静静小声呵斥她。

“对不起，走神了。”

空楠双眸明亮，背后汗毛直立，胸中野草劲烧。

随着庞大身影背光踏步进来，大厅震动着，整间厅堂土渣簌簌而落。空楠悄无声息地拉开包，从里面掏出她折叠的开山斧，还有那把粒子枪。

静静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她撑着小花伞，握住包里没上膛的枪。盯着不远处的庞然大物，顶住龙吟带来的头皮发麻，小声对空楠说：“应该是它召唤的我们，倒霉了会难过的家伙，一般都可以沟通，我们先——”

“吼——！！！”

火舌迅猛直扑，她们被发现了。

空楠一把搂住静静站起身，两人的手臂拼力顶住小花伞，直面龙息。

肆虐的龙火照亮整间大厅，在摇曳的金黄色之中，隔着半透明的伞，两人终于看清了来者的面貌。

金眼，黑麟，火红的撒旦之角。

金黄的眼眸大若圆月，漆黑的身躯堪比小山，它连张口都嫌多，只要站在那，就足够彰显自己能断水撼山的能力。

龙。

就是龙，活生生的龙，一切西方电影中熟悉的邪龙，和那些形象没有任何区别，一丝一毫区别都没有。

战栗无法停止。

那是来自生物物种基因中，天生的压制。

在火舌的强攻之下，空楠大吼道：“我们先什么啊！”

静静也吼道：“找到交流的办法！”

空楠吼道：“你觉得现在这情况可能吗？！”

牙关紧咬着，两人站在金沙上，顶着几乎强迫她们下跪的龙息。本来脚下就不稳，龙焰火柱的高强度击打又逼得她们不断后退，小伞伞面上的雨林被龙火舔舐，伞面世界中，整个大地一片焦土，蓬蓬和满满抱着头从雨林逃跑去了刀疤的地盘。

等到焰火终于暂熄，小伞的柄已经烫得和烧火棍一样。

这还只是一次而已。

抓住这短暂的时机，空楠迅速说：“我吸引它，你想办法。”接着一把拿过伞，迅速开合一次，把它塞回给静静，将她往旁边一推，踉跄着跑出了防御范围。

“喂——！大蠢货——！”

她边跑边朝龙高声大叫，通译器替她传出一串挑衅般的呼噜声，在大厅里回荡。

龙果真转头。

“——！！！”

隆隆地高吼一声，龙落颈张口，要冲空楠喷吐火舌。

喉管中的喷火口像燃气灶点着的前一秒，幽蓝色微微闪现，空楠在千钧一发看清了这一点。

“嘿。”她眸中火焰熊熊，咧嘴笑着大吼：“蠢货——！”

“吼——！！！”

大火扑来，空楠连滚带爬，堪堪擦着烧灼的路线逃开，喷洒在墙面上的龙火融化金子，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

“黑龙！请听我说！”

静静调大的翻译声音从另一头传出来，听上去像一串喷嚏。

“我们不用打！请先听我说！”

“小偷——！！！”龙狂怒大吼，转身要去对付静静。

“我们不是的！我们是旅行者！”

龙转了过去，愤怒地拍打背脊上的双翅，旋风刮起金沙，整个藏宝厅辉光熠熠。

“旅行的小偷！”

静静：“……”

空楠：“……”

几乎不约而同的，两人都死鱼眼了一下。

“都说了，这是个大蠢货。”粒子枪早已上膛，空楠再次对着龙大声挑衅。“是不是？大蠢货——！”

巨龙以一种出人意料的迅猛转过来，它张口对准空楠时，后者眯起一只眼，瞄准了它的喉咙，在火苗窜出的前一秒一枪射中了它口中的喷火囊口。

龙像被谁猛地掐住咽喉，咯噜一声后退几步，不知道什么原因脚下没站稳，两只短爪子在空中扒拉几下，嘭地滑倒在流沙上，头撞到了墙壁。

“静静小心！”

整个厅堂地动山摇。

“静静！”

“……”

空楠趁着机会，边大声叫静静，边踩攀着龙的鳞甲，迅速往上爬。

纯黑色的龙鳞光滑而锋利，如果不是它尾脊上黏了很多不知名的宝石，空楠不可能如此迅速便攀到它脆弱的咽喉部位。

龙闭着眼在呻/吟，龙息隆隆，它似乎想翻过来，却因为体重陷在了流沙般的金子中。

“静静！！！”

“……”

过于靠近活龙，空楠腿肚子打颤，浑身发抖。她全身上下的细胞似乎都活起来，疯狂叫嚣着要她下跪，要她臣服。

她牙关几乎咬出血来，剧烈喘息着，用最快的速度甩开开山斧，双手高举起来，瞄准巨龙只有一层细鳞的喉咙。

精钢泛着杀戮的光泽。

“静静！回答我！！！”

“……”

几声咳嗽后，项静静的声音传来。

“空楠，我好好的，放心。”她灰头土脸地呸呸着，从金沙中爬出来。

抬起头，静静猛然对上龙的眼睛。

它原先是闭着，现在睁开了。

“……小偷。”

它说。

与它对视一瞬，静静愣了愣，猛地仰起头：“空楠！

作者有话要说：　　别杀它！”

“……”

“我说真的空楠！”静静扒着龙的身躯要往上爬，“别杀它！它——”

“——哭了。”

空楠轻声接住了静静的话。

呆站在原地片刻，空楠慢慢放下泛着杀光的开山斧，怔怔盯着龙金眸中薄膜般的水光。

“喂，静静。”她问静静。

“龙也会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