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静静是在酒店自己的床上醒来的。

周围一切和昨晚刚离开前没什么不同, 地上还放着她没来得及拆的东西, 小桌上搁着她拎回来的点心，纸袋子张着口。

昨晚她没给房门上顶门器，但一如她所料, 房间周遭没有被入侵的痕迹。这方面来说达叔还算讲道理, 不是那种无耻到突破底线的人, 也或者他真的害怕了。

看了眼表已经十点了, 打着哈欠坐起来, 静静去厕所刷牙洗漱, 收拾好自己后换了身衣服, 她慢悠悠地蹬鞋出门。

港岛很忙，从前就忙, 最近更忙。

连年来内陆客赶港炒物价炒房子，生活成本飙升，加上政策变动, 特首换届, 香港简直要被人流量和话题性挤爆了，每个人都戴着耳机举着电话, 低着头看平板, 两三人挽在一起去赶限定品的中年女人, 车水马龙，求生的粤语中夹杂着高声大笑的普通话。

忙忙忙。

前两天的静静也是赶着东跑西跑去买东西的人，今天她却是逆着人群慢慢走的少数几个之一。

身体有点沉，又打了个哈欠, 静静踩着点晃悠到食街茶楼上点了半桌早茶，靠在窗边开始吃。

一顿早茶她吃了两个小时，早茶吃成中饭，中饭又吃了一小时。

等从茶楼出来，接下来该怎么办，静静心里基本已经想明白了。

叫了辆的士开到中环，静静找到巷子里达叔的小门头，抬手敲了敲那扇木门，刚敲到第二下门就开了，是之前那个不会说普通话的男人。

“入嚟。”

“谢谢。”

静静从包里抽出小伞，低头跨进门去。

小屋里挤了三个男人，一个是挨过静静打的高个光头，另一个是新人，再就是达叔。

她进门的时候达叔刚好扭过头来，静静观察到扭头的瞬间达叔脸上闪过去一个古怪的表情，好像害怕，厌烦，还有无奈夹杂。这个表情一闪而过，接替它的是大大的笑容。

“女仔，到的很及时嘛。”

静静条件反射也想要对他笑，但她忍住了。

“达叔，”她声音冷淡地说，“你知道这里的人就是再多两倍我也能都揍倒吧？”

“晓得晓得~阿叔晓得女仔你很硬嘎，这就是个必要措施啦。”达叔笑着拍拍她肩膀，“来吧，咱们走。”

一行人鱼贯出去，不会讲普通话的男人留守，剩下的人都跟静静和达叔上了外头一辆轿车，静静坐在后座，被夹在中间。

坐车途中她一直紧握着自己的小伞，心里知道达叔不会在到之前跟她说什么事，所以她也就什么都没问。

静静原本以为车子会载她去一个大厦，写字楼，再不济也是乏人问津的地下室，总之得是有黑道气势的地方，可轿车过了比较堵的路段，开开停停，竟然去了旺角。

在旺角的西洋菜街口找了个地方停下，达叔带着他们一行三人穿过游客，走进一家门店。进去之前静静抬头看了一眼，店面上的门头用嫩绿底色印着粉色字。

【给孩子最优质学习用品！全港最大最齐美术】后面的字被旁边的许留山招牌遮住了。

推开玻璃门走进去，采购的大陆客和推销妹的港普夹杂在一起，店里很热闹。达叔把静静领到里面一个文具专柜前面，说了一句：“等一等。”就转身离开了。

“……”

目送他离开文具店，静静在一排排的各号铅笔水笔前转来转去，一直等了一个小时，还是没有人来找她说话。

她心里有点怀疑达叔是在耍她，但她又想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

又晃了十几分钟，上一波大陆客买完东西离开，不远处一个收拾东西的姑娘走过来，微弯腰说：“客人您好。”

静静连忙说：“你好。”

对方比静静要高，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小髻，口红眼影，和每个推销妹一样上妆精致。

她对静静微笑着说：“我看到您一直在这附近打转，是想要买什么吗？”

“啊，对。”静静有点尴尬，“我还没拿定主意。”

对方的声音恬淡又稳定，点点头说：“好的，那我不打扰您，我叫cyndi，如果有什么需要您叫我就好了。”

“好的，谢谢。”

静静道完谢，cyndi就转身去了另一排货架，留她自己在里。

继续在各个文具货架间流窜了五分钟，静静在心里琢磨自己可能真的被达叔打发了，盯着架子上的2b铅笔，她在考虑是继续等下去，还是就这么回去。

感觉哪一个选择都是错的。

“……”

不行，不等再这么等了。

下定决心后，静静转身离开货架前，推门走了出去。

玻璃门来回晃了两次，停止不再动。

“……”

“……”

门忽然从外面再度被推开，静静重新走进来。她快步走向收银台，收银小妹正在低头写什么，看到她过来连忙笑了笑。

“客人您好，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不好意思。”静静说，“我想问问你们这里有没有cyndi这个人？”

“您稍等，我帮您查一查班次表。”

“好的。”

“……”

“您好客人，是有的。”

“好的，多谢。”

“需要我帮您叫她吗？”

“不用了。”静静说，“我自己去找她。”

扭头快步走向货架，静静找了几个，终于在卖书包的大架子前找到了cyndi，她正半跪在地上整理书包的摆列。

走到她身边，静静低头看着她弓起的背。

感受到有人过来，cyndi抬头站起来，微笑说：“您好客人，有什么可以帮您？”

“……”盯着她的双眼，静静说：“你让我等了一个半小时。”

“真对不起哦客人，刚才店里非常忙，我们人手有点不够，没有照顾到您，请您谅解。”cyndi朝她一鞠躬，态度恳切地问：“您想要买点什么？”

静静看着她说：“为什么晾着我。”

cyndi还是微笑，笑容里有困惑。

“别装了。”静静说，“你挂着经理牌，只有你有权利让整个店里的所有员工不理会一个客人，要是换了别人在店里徘徊一个小时什么都不买，你们早报警了。”

“……”

cyndi不笑了。

片刻，她说：“你很不可靠。”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和静静交谈。

cyndi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大陆来的，也没有背景，我不和没有背景的人做生意。”

静静说：“但达叔已经要了我的钻石。”

cyndi说：“我会让他把这块拿下，剩下的钱也会结给你，但你后续的产出我不会再买。”话落她随手拿过一个书包塞给静静，看了眼周围，说：“拿着这个书包去结账，一个小时后去中环，我会让达叔把余款结给你。”

cyndi说完转身便去了另外的货架，静静则抓着那个书包站在原地。

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这件事她除了接受以外并没有其他的选择一样。

在原地呆站了十几秒，静静忽然转身，追着cyndi也去了另外一个货架，和她并排站在一起。cyndi整理笔袋的手顿了一下，从余光里看她。

“我以为你是个挺聪明的人。”

无论如何……赌一赌吧。

吸了口气，静静咬牙说：“我手上还有。”

cyndi很轻地笑了一声，说：“我知道你——”

“二十斤。”

“……”

静静轻声说：“我还有二十斤和这块一样纯度的，比这大的也有，小的也有，一样产地，只出一把。”

“……”

静静抛出最后一个钩子：“二十斤我可以以现在价格的六折卖给你。”

“……”

四周死一样寂静，旺角的喧嚣热闹好像被完全隔绝了。

过了一阵，cyndi扭头看着她，原先那种恬淡平静的推销妹感完全消失了。

“项静静，你很急啊。”

被她知道名字静静吓了一跳，咬咬唇，她说：“也不算是，其实现在有的钱就足够我辞职去做想做的事了。”

cyndi说：“那你割什么肉。”

静静坦白地说：“因为贪心。而且物价和房价让我很害怕。”她叹口气说：“你生活在香港，自己应该也很有感觉吧？”

cyndi沉默了。

她倒是没有表现出想从静静这里抢走钻石的任何意愿，聪明人不需要威胁。

无声沉吟了很长时间，最终cyndi说：“旁边有家许留山，去坐坐吧。”

松了口气的同时，静静点头说：“好。”

她扭头往店门外走去，没走几步静静忽然停下叫cyndi。

“哎，cyndi姐。”

cyndi看她：“客人您有什么需要？”

静静扬了扬手里的书包说：“咱们既然去吃冰，这个我就不用买了吧？”

cyndi：“……”

在店门外等了一会，cyndi出来后静静和她并排穿过游人，走去许留山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

两人叫了两杯冷饮，在等饮料上桌之前，cyndi手肘撑着桌面，前倾身说：“既然要和我做生意，心就要诚，一把也是做，十把也是做。”

她扬了下头，披散下来的头发散发出橘子香的洗发水味。

“你的东西到底是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