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抽丝剥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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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顾时欢第一次见到沈云琛受这么重的伤。

他腹部被一刀穿透, 头部好像也遭到敲击, 此刻陷入了昏迷。

生死未卜。

是沈宜越送他回来的。

沈宜越一见到顾时欢,便撩开衣裾,以单膝军礼向她跪下:“对不起, 都是因为我……”

顾时欢如同被钉在原地, 脑袋里一片空白,全身动弹不得。

她根本没听见沈宜越在说什么, 只觉得天地敞空一片,她却无所依归, 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沈云琛,好像这样他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与她对视一样……

沈宜越见她面色全失,知道她现在心神恍惚, 什么都无暇他顾,便轻轻地退出了房间, 细心地关好了房门。

元青等在屋外。

沈宜越正要回宫复命, 而元青必须留守六皇子府,因而只是送他送到大门口, 路上两人不便深聊, 只是简单地互换了一些信息。

而顾时欢,此刻仍陷在巨大的怔然之中。

“阿、阿琛……”半晌后, 她才从喉间挤出声音,这声音嘶哑干涩,听上去极轻,然而已经是她用尽全力发出来的了。

她慢慢走向床前。

“阿琛!”在离床前不过三步之遥时, 顾时欢终于恢复清醒,她一把扑了过去,伏在他床边啪塔啪塔直掉眼泪,“阿琛,你一定不要有事……我不许你有事……我不要你有事……”

此后,顾时欢寸步不离地守在沈云琛身边。

由于闭门不出,过了几天,她才从齐安嘴里知道,原来有人比沈云琛更惨,那便是主动请缨的沈平玉。

他被敌军一箭射杀了,尸体被风沙掩埋,至今没找回来。

他的母妃袁妃娘娘统共就他和沈如宣两个孩子,沈如宣早已死了,如今沈平玉也死了,袁妃娘娘压根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当晚便自缢身亡了。

往日会让顾时欢尤为震惊的消息,现下穿过她的耳朵,也没激起任何波澜了。

她只想知道,沈云琛有没有事,沈云琛什么时候……醒来呢?

沈宜越天天来府里探望,不过顾时欢没有问他关于这次月兰发生的事情,他便也没有多嘴。他知道顾时欢需要时间。

沈顺和由于仍不能下床,所以未曾亲自前来探看,但是每日都会派人往六皇子府送东西,询问伤情。宫中最好的几位太医也在府里住下了。

每天,顾时欢都会亲力亲为地给昏迷中的沈云琛喂药、喂粥,给他涂抹外伤之药,这么一次下来,她常累得汗流浃背,却仍然坚持。这些事她不想交给别人。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月兰发生了什么,府外是什么情况,之后会如何,她统统不在意了,此刻,她只想她的郎君早已醒来。

这日中午,她给沈云琛喂了汤药,便叫人将粥用小火煨上,吃了汤药后得过半个时辰才能喝粥,那会儿正好可以现取。

然后她又给他腹部的伤口敷药。

已经半个多月了,腹部的伤口才显出一丝愈合的痕迹来。这些天,她丝毫不敢移动他,唯恐又让伤口裂开,也不敢让伤口碰到水,每天只用湿布擦拭他身上保持干净。头部伤处的肿胀已经消了,但是太医说恐怕脑内淤血还未消失,沈云琛昏迷的原因便在于此。

想着这些,顾时欢眼眶又红了,她打起精神,给他上好了药,轻轻盖上一层薄薄的方巾,然后坐在床边,给他轻轻地扇风。

已是夏末,最热的时候终于过去的。但是由于今年炎热异常,因此今年夏末也比往年夏末之时热很多。

她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跟沈云琛说话,从两人的过去说到自己的趣事,从自己的趣事说到别人的趣事,说到最后,沈云琛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你为什么还不醒来?”顾时欢哽咽了,“阿琛,你不要我了吗?”

她摸着沈云琛的手,似在赌气了:“你不要我了,我便去找别人了……”

越想越难过,悲从中来,她干脆趴在床沿哭得稀里哗啦。

这是沈云琛回来后她第二次大哭,第一次是在当天,而后的每天她都在默默忍耐,此时眼泪一奔涌而出,便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了。

由于哭得太厉害导致全身都抖了,因此也没发现,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她握着的那只手,轻轻地动了一下。

她哭了很久很久。

等她哭得够本了,才擦擦眼泪,抽泣着抬起头来——

登时,便像在黑暗中独自揣着害怕穿行了无数个日夜的胆小鬼,终于得见天光。

“阿、阿琛……”

他醒了……

他醒了!

沈云琛勉强扯起嘴角,向她笑了笑。

在她哭的时候,他就醒了。

睁开眼睛便看到他的小姑娘无助地哭成这样,不必说也知道是因为他,那一刻他真的无法形容自己心里的难过与自责。

他想叫她别哭了,可是喉咙一动,便觉干涩得厉害,怎么都发不出声来,嘴里满是汤药的味道,只是那药汁似乎并没有润到他的喉咙,反而令他喉间更涩了。

他用尽全力,也只能逸出微弱的嘶声,正在嚎啕大哭的小姑娘怎么听得到。

于是,他又想伸手碰碰她,叫她知道自己已经醒了,可是手臂怎么也抬不起来,只有手指可以微动,小姑娘依旧没有注意到。

唉,他在心里叹气。

眼睁睁地看着她彷徨、委屈、难过地大哭了一场。

“阿琛!”顾时欢又哭又笑,“阿琛阿琛阿琛阿琛!”

她高兴得只会叫他名字了。

沈云琛动了动嗓子,却依旧发不出声音来。不过这次她终于注意到了,赶忙道:“是不是嗓子太干了?先喝点水!”

她奔去桌边,摸了摸茶壶的温度,这壶茶是跟药一起送进来的,那会子滚烫的,现在正好温温的,适宜饮用。

倒了一杯过来,却不敢扶沈云琛起来,怕伤到他好不容易有些愈合的伤口。

沈云琛微微点头表示可以,她才迟疑地将茶暂放一边,给他稍微扶起来了一点点,脑后垫了个软枕。

“来,先喝点茶。”顾时欢心疼不已,给他慢慢地喂下一杯茶。

沈云琛喝下茶,方觉嗓子好了些。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让你担心了。

顾时欢眼圈里又泛出泪来。

他又说:“我没事。”

不要担心了。

顾时欢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你别说话了!好好养伤……”

她努力地止住哽咽:“我去找太医过来看看。”

不等沈云琛再说什么,顾时欢马上跑了出去。她怕自己又会在他面前崩溃大哭,但是这时候的她应该坚强才是,她应该是此刻重伤的沈云琛的依靠才是,她不能再哭了。

将府中所有太医都找了过来,经过太医们的会诊,沈云琛脑内的淤血应该已经散尽,既然醒来便代表性命无虞了,接下来只要好好养腹部的伤,等伤口充分愈合了,便是彻底好了。

元青和白姨娘母女知道沈云琛已醒,都随太医过来,如今听闻已无性命之忧,俱安下心来。知道顾时欢和沈云琛眼下只有彼此,便跟太医们一道出了来。

太医们回房歇息,胡太医作为太医院资历最深的太医,一刻不停地前去皇宫禀报复命了。

元青没有去休息,而是又去了中院练武功。

“元小将军,坐下喝口茶吧。”突然听到一句柔声细语,元青扭头看去,原来是顾四小姐。

顾时心面上微微笑着,端着茶的手却有些抖,她心里忐忑不安。

这段时间,她与元青都住在六皇子府,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终于彻底走出了沈世涟曾带给她的伤害,而对元青……渐渐有了一些女儿情思。

元青与沈世涟截然不同,他为人正派,没有满腹谋算,而且与她三姐、皇姐夫都是一边的,如若、如若能和他在一起,她便欢喜了。

今日,终于知道她三姐夫平安无事了,她打从心底里替三姐松了一口气,便终于考虑起自己的事情来。

不知道元青对她……是否也有意呢?

她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迈出了这第一步。

*****

沈云琛醒来的消息立刻就传遍了京城,沈顺和派人送了很多礼品和奇珍异宝来,沈宜越上午来过,这会儿知道他醒了,忙又亲自赶了过来。

“你可算醒过来了,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沈宜越特别自责地看着沈云琛。

沈云琛轻轻地摇头打断他:“五哥,我很好。”

他侧头对顾时欢道:“娇娇,去将元兄也请过来吧。”

顾时欢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气道:“才刚醒过来,能不能消停点?”

沈云琛温柔一笑,此刻他很想抚一抚顾时欢的头,叫她消消气,也消消已经涨出来的担心,但是他暂时还动不了,只好轻笑道:“娇娇,我需要了解目前的情况。”

他柔声补了一句:“他们说,我听。”

意思是不会耗费过多精力。

顾时欢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又嗔又气地看了沈云琛一眼,才无奈地答应,起身向门口走出,让守在外面的人去中院请元青过来。

元青很快就到了。

在沈云琛开口问当下情况之前,顾时欢先问了:“你们得先告诉我,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父皇真的只是想侵吞北漠的属地而派兵出战吗?”

从元青入府保护她开始,她就越想越觉得不对了。

“之前我们也是这样以为的。”沈宜越摇头,“结果,在我出发前一个时辰,父皇密诏我入宫,才告诉我实情。原来,父皇发现,自沈知远死后,皇后便一直在他惯喝的菊花茶里下毒。此毒无色无味,又不会即时发作,平时没有任何症状,只是日积月累下来,待爆发之日,便会无药可医。父皇发现此事后,便派人将皇后秘密软禁了起来,同时加强了照顾两位皇孙的许妃娘娘的其椒宫的守卫,对外只说皇后不想见客。但是,此事瞒不了多久便会被崔坚发现,所以父皇想在这段时间内除掉崔坚。这次所谓的联合出兵,实际上于大昱来说讨不了什么好,因此父皇便派崔坚领兵出战,想要消耗掉他的兵力。崔坚若是不从,便要背上叛贼的罪名,父皇猜他目前尚不会如此。若是大败,则正好伺机收回兵权。”

“父皇是这般计划的,但是放任崔坚带着他的队伍前去月兰,身边没有人监视,便太过冒险了,所以父皇想到了我,便将计划告知与我,命我时刻监视崔坚的动向,并手持秘密圣旨与元毅大将军互通情况,让元大将军辅助我行事。而父皇没有派六弟去,是因为——”沈宜越定定地看着顾时欢,神情郑重,眼神却透出几分恭喜的意味来,“父皇心里已经有了继位的人选,那便是六弟。”

顾时欢瞬间双目睁大,懵了:“什么……”

“父皇想保护六弟,所以什么计划也没跟他说,将他留在了京城。”

顾时欢有些消化不来,她下意识地看向沈云琛,沈云琛自是与沈宜越都互通彼此情况了的,因此朝她微微颔首,眼神中有太多说不尽的复杂情绪。

沈宜越又继续说道:“因我向来对皇位无意,且与六弟一直是一条心,所以父皇便放心将此事交给了我。剩下的皇子中,便只剩沈平玉与沈世涟了。父皇其实心如明镜,他说沈平玉虽也贪慕皇位,但势力不足为惧,而沈世涟则隐藏过深,不知会不会在知道他要将皇位传与六弟时突然发难。为了避免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父皇便决定将沈世涟也派出去,然后在这段时间内挑个吉日册封太子。结果,沈世涟不知是不是猜到了这点,故而称病不去。”

“他这一称病,父皇也改了主意。”沈宜越抚弄着碧玉扳指,“父皇顺他心意,将他留在了京城,准备看看他作何打算。如果他想做出谋逆的事来,父皇也便不再顾忌父子之情了。而沈平玉主动请缨,父皇也一口答应了,意在将他扔出去锤炼锤炼,若是表现尚可,倒是可以解除禁闭,若是表现不可,甚至在战场上殒命……那也是他的命。没想到,果真是他的命了。”

沈宜越知道沈云琛眼下虚弱,不便多言,便接着连他的部分一起讲了下去:“我和沈平玉去了月兰,沈平玉大意轻敌,误入北漠士兵的包围圈,我前去救他,却已是来不及,眼睁睁看着他被射杀,尸体被风沙掩埋。我也被敌军围困,在突围之时不知跑到了何处,在浩渺的沙漠中迷路了。我们失踪的消息传回京城,六弟自请前去找人,父皇便将原委告知六弟——”

说到这里,沈宜越朝沈云琛深深地看了一眼,带着无尽的感激与感动:“六弟原可继续留在京城,在父皇的安排和庇护下等待日后安然继承大统,却为了我,毅然离京犯险……后来,他找到我之后,我们在一起回营地途中,遭到北漠士兵的伏击,六弟为了救我才被伏兵重伤,我实在……六弟,五哥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偿还——”

沈云琛摇头道:“五哥,你我从小就是好兄弟,好兄弟还需要说‘偿还’二字吗?”

沈宜越释然一笑,喟叹道:“我这辈子,幸得有你这个好兄弟。”

安静地听了半天的顾时欢总算搞清楚原委了,虽然心疼沈云琛身负重伤,而这重伤的原因是为了救他的五哥,她也没法怪罪在沈宜越身上,只好在心里恨恨地骂那些北漠伏兵。

而沈云琛又问起了元青这些天来的情况。

他临行前特意托元青来六皇子府保护顾时欢,就是担心沈世涟会趁着他离开京城,在这段时间内有所动作。

元青道:“原本我也做足了应对的准备,没想到……这段时间内宫里和六皇子府都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

沈云琛眉头微蹙,沉思。

沈宜越知他心中所想,替他说道:“这次由于沈平玉殒命和我失踪之事,父皇在同意六弟赶赴月兰之前,给了他一道退战圣旨,让他带去月兰,停下这场征战。这场战事已经损耗掉不少崔坚的兵力,父皇的目的已经达成,若是再耗下去,恐怕崔坚便要当场谋反了,到时候只会让北漠和西庆钻了空子。所以这次大昱率先停战了,西庆失了盟友,暂时又讨不了好,因此也鸣金收兵了。战事已了,崔坚这一次带着他的兵力跟我们一起回了京城,如今正驻扎在京城外的临时训练营内。这段时间沈世涟按兵不动,是否……意在等崔坚归来,与之联合?”

沈云琛沉眸:“总之,无论崔坚还是沈世涟,或者两者联合,都必有一战。”

沈宜越站起身来,轻轻地拍了拍沈云琛的肩膀:“你先养好伤。眼下你重伤未愈,父皇的意思是暂且一切如常,叫他们摸不准他的想法,不好轻举妄动,等你伤好之后再做打算。”

他面色凝重:“你也知道,父皇中毒已久,太医都束手无策了,只能用汤药拖着。你得赶紧好起来,时间不多了。”

沈云琛微微点头。

“好了,那五哥就不打扰你养伤了,先回去了。”沈宜越笑。

元青也道:“我也先出去了,云兄好好养伤。”

顾时欢将两人送到门口,便返身回来。

沈云琛微低着头,有些沉默。沈宜越方才的话让他不由自主想到了时日无多的沈顺和,心里的情绪着实复杂。

他这个父皇,小时候从来没给过他父亲的关爱,后来将他召回京之后,也总是忽冷忽热,忽而重用忽而放置,要较真算起来,总是责骂多于夸奖,冷漠多过亲近。

所以,当他入宫自请赶赴月兰寻人时,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父皇最终属意的继承人选,竟是他。

沈顺和在命不久矣之时,竟在这么费心地为他谋划、安排。

顾时欢回头看到陷入深思的沈云琛,立刻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这时候她不想多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沈云琛醒神,向她看了过去,见她微笑地看着自己,便也露出了安定的笑意来,紧紧反握住她。

*****

第二天一早,苏贵妃也来了,沈宁安陪着她来。

这是二十多年来,她头一遭出宫,向沈顺和求了特许的。

苏贵妃眼睛红了一圈,看样子哭了一宿,见了病榻上的沈云琛,便突然跪了下来,向他道谢:“琛儿,这次多亏你救了越儿……连累你受此重伤,我……”

沈云琛、顾时欢和沈宁安都没料到她会突然下跪,一时都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沈云琛道:“母妃娘娘不可!”挣扎着要起身。

顾时欢飞奔至苏贵妃身前,赶紧扶她起来:“母妃娘娘,你这样可折煞阿琛了!”

沈宁安也才回神,忙跟着顾时欢一起扶苏贵妃起来:“母妃你这是做什么?!六哥又不是别人……”

顾时欢扶起苏贵妃之后,回头见到沈云琛挣扎着要起床,不由得扶额,又奔了回去,给他脑后靠了一个软枕。

“我昨日就想来看你,但是我想到你刚刚醒来,肯定不宜见客,所以今天才来。”苏贵妃边说边拭泪,“琛儿,你可好些了?若是你为了救越儿出了什么事,我便是立刻下黄泉向你母妃磕头谢罪,也赎不清……”

沈云琛急道:“母妃娘娘,我已经好了,身体没什么大碍了,您别担心。琛儿视你为亲母,视五哥为亲哥,救他是我分内之事,您同琛儿生分什么。”

“孩子。”苏贵妃打断他的话,轻步走到他身前,目光复杂地打量他,“你太傻,就跟你母妃一样傻。”

这样无头无尾的一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摸不清头脑。

苏贵妃也没有解释深意,只是目光遽然果决起来,像是下了某种决定。

她招手让沈宁安过来扶着她,对沈云琛道:“那么宁安呢,琛儿你有没有将宁安当成你的亲妹?”

她这句话问得实在太古怪,其他几人都面面相觑,这个问题显而易见,有问的必要么?而且,为何在这时突然问起来?

但是,沈云琛还是认真地点头,回她:“琛儿自然也将宁安当成亲妹妹,一直以来都是。母妃娘娘别担心。”

苏贵妃像小时候那样走上前去摸了摸沈云琛的头,脸上是谁也看不懂的神色,诚恳甚至带着恳求道:“那你要一辈子把宁安当成亲妹妹,一辈子不要伤害宁安,无论发生什么,你要原谅她,护住她的命。母妃娘娘只有这一个请求了。”

她的话越说越古怪,三人是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沈宁安蹙起眉,鼓起了脸颊:“母妃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倒说得好像宁安会对不起六哥似的!宁安一直站在六哥这一边,才不会对六哥不好!”自然也不需要六哥“原谅”了。

沈云琛与顾时欢也带着与沈宁安一样的疑惑,看着苏贵妃。

苏贵妃苦笑一声,拍了拍沈宁安的手背:“母妃不是说你有什么不好,母妃只是——”

她一时说不出“只是”什么来,只好又看向沈云琛:“只是,我只想在琛儿这里求一个承诺,承诺无论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你要保全宁安的性命。如此,我便放心了。”

顾时欢越听越不解,苏贵妃不会是常年深居简出……所以脑子有些……呃……异于常人了吧?

沈云琛心里也疑惑不解,但是他仍再一次重复:“母妃娘娘放心,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护宁安周全。”

苏贵妃微微一笑,神色放松下来,连连颔首。

之后的日子里,苏贵妃时不时都会来看六皇子府探望沈云琛,再没说过那些没头没脑的话,只是关心他的身体恢复情况。

*****

到了冬初之际,沈云琛的伤才算好了个七七八八。

腹部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血痂也已经都脱落了,只是伤口长出来的皮肤还是薄薄的嫩红色,看着有些脆弱。

这两三月间,大昱平静得不可思议。

估计崔坚也在休养生息,而沈世涟也在整合自己的原有的势力,拉拢需要的势力。

沈顺和因为炎夏患上的热伤风由于天气转凉而终于好了,在御花园跌的那一跤因为这段时日的休养,也可以下地了。他看着已经大好了,只有少数几个之情的人和被他封口的太医知道,这种“好”已是外强中瘠,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被皇后下的毒侵蚀了。

顾时欢想,一切应该就在这个冬天了吧。

这一日,沈云琛重伤之后第一次上朝,她到门口送别他,而后回到府中,便听得有人来报,说太史令观非求见。

顾时欢略感惊讶,她已经很久不与观非见过面了,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访,忙令人请他进来。

许久不见,观非还是和顾时欢第一次见到他一样,清冷中又带着几分风.流。

“观大人今天怎么有闲情雅致来这里啊?”顾时欢颇感好奇,“来,请喝茶。”她亲自倒了茶,端给他。

“寒暄就不必了,小官有紧要事与六皇子妃殿下说。”观非接过茶,却放在一边,直入正题,“我最近夜观天象,天象既好又不好,不好的部分与你有关。”

顾时欢眉头微凝,不由得脱口而出:“有关皇位?”

观非摇头,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顾时欢若有所思,近期能发生的大事,想来只有皇位之争了。

只是观非所说的“天象既好又不好”指的是什么呢?若说“好”指的是沈云琛如愿以偿的话,她与沈云琛是夫妻一体的,她又怎会“不好”?

她低声问:“观大人可否再明示几句?”

观非还是摇头:“不可多言。”

顾时欢心里原本不大相信什么天象之说,曾还把观非当成神棍看待,但是今日观非特意前来提醒她,倒让她觉得或许天象之说也有几分可信。但是,他这提醒跟没提醒似的,她既然不知道自己是哪部分“不好”,又如何避开呢?

她想不出来,便干脆不想了。

总之,这时候留在沈云琛身边,一心一意支持他就对了。

“多谢观大人提醒。”她诚恳地笑笑。

虽然没什么用,不过他特意来这一趟,也是值得叫人感谢了。

观非见她对自己感激地笑,心念一动,不由得多说了两句:“为了避免此次灾祸,你最好现在就离开京城。”

“离开京城?”顾时欢咋舌,立刻道,“不行,我不能离开。”

她要陪在沈云琛身边。

观非见她这般斩钉截铁,微叹一声:“既然你不想离开京城,那么这段时间就不要离开府里,权且避过接下来的诸多乱事。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就当报答你当年赠书之恩吧。”

“谢谢。”顾时欢颇为感动,“真的谢谢。”

若是真有天象、天机一说,那么窥天机者的确不能透露太多,否则会于自身不利。她没想到当年随手赠了几本书,会让观非记到今天。

两相对比,她才应该感谢才是。

“我该走了。”观非说完便告辞。

顾时欢原还想留他喝茶,他却摇着头往外走了。

她只好跟上去,将他送到门口。

还没跨出门槛,观非便道:“不必再送!”目光落在她即将跨出来的脚上。

顾时欢想起他方才的提醒,赶紧缩回了脚,讪讪道:“一时没留神。我记住了。”

观非道:“切记这段时间不要离开府里,谁叫你去也不要去。待紫微星落定,你便可自由出入了。”

紫微星……

帝星……

顾时欢胡思乱想完,一抬头,观非早已离开了。

*****

观非的“天机”顾时欢没有跟沈云琛说,因为怕沈云琛会担心“不好的部分”。不过,她自己却倒是把观非的叮嘱听进去了,自那天之后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待在家。

不过自从沈云琛重伤从月兰回来之后,她便不怎么出去了,所以现在也并不觉得闷。

过了些天,沈云琛仍旧上朝去了,顾时欢一直等到中午也没等来他下朝,反而等来了沈顺和的口谕,命她进宫面圣。

她原本准备接旨了,突然又想到观非的告诫——“谁叫你去也不要去”,一时顿住,便问长福公公:“阿琛也在宫里吗?”

长福道:“六皇子殿下在宫里呢。”

顾时欢眼珠儿一转,捂着肚子道:“我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托长福公公给我转告一声,既然阿琛在,有什么事让阿琛回来告知我便可。待身子好了,我亲自进宫向父皇请罪。”

长福不好勉强主子,便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顾时欢松了一口气,料想沈云琛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了,便不等他了,自去与白姨娘、顾时心、元青一起用午膳。

才吃过饭,长福公公又来了,这次带了圣旨,依旧传召她进宫。

她若是不从,便是抗旨了。

顾时欢心想,去皇宫应该没事,沈顺和岂会害了她不成,于是跪下领旨,上了进宫的马车。

一路进了宫,直接去了正清殿。

殿内不止沈顺和与沈云琛两人,苏贵妃、沈宜越和沈宁安都在。

还有一个她绝对想不到的人也在。

皇后崔清敏。

她立刻快步上前,向沈顺和与苏贵妃请了安,然后退到沈云琛身侧,当没看见崔清敏。

沈顺和对苏贵妃道:“人都齐了,你说吧。”

顾时欢颇觉奇怪,是苏贵妃将大家召来的?她侧头疑惑地用眼神问沈云琛,沈云琛也只是轻轻摇头,他也不知道苏贵妃到底想干什么。

苏贵妃道:“今天,是我找皇上将你们召来的。有个秘密我本来打算带进棺材里去的,但是……我现在必须让皇上知道、让琛儿知道、让宁安知道、让皇后知道。这件事情,是关于李妃的。”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皇上,你还记得你当年突然冷落李婉兰的原因吗?”在沈顺和神色渐变之前,苏贵妃一字一句地说,“你以为她和你的御前侍卫有染。”

众人都变了神色,特别是沈云琛,他紧紧皱起了眉头,他的母妃“与御前侍卫有染”怎么可能?“以为”又是什么意思?

在一片惊疑的神色中,苏贵妃又缓缓道:“其实,当年与御前侍卫戚峰有染的人,是我。”

说完,她闭上了眼睛,不敢面前众人看向她的目光。

“当年,皇上你宠极了婉兰姐姐,与她正是柔情蜜意之时。我羡慕她找到了自己的爱情,便也想在深宫之中找到自己的爱情,而我身为你的妃子却并不爱你,而是因某个偶然的机会,爱上你的御前侍卫戚峰。我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常与他私下幽会。婉兰姐姐劝过我收敛,我也是不听,我心想为何她可以享受爱情,我却不行?只因与她情意相通的人,正好是皇上吗?婉兰姐姐劝我不过,只好为我保守秘密。

“后来,我一时糊涂,与戚峰有了夫妻之实,还怀上了他的孩子。我心里害怕极了,连婉兰姐姐也不敢告诉,却也不舍得堕掉这个孩子。我推算日子,怀上孩子那段时间,皇上曾喝醉酒翻过我的牌子,我照顾了皇上一宿,虽然并没有侍寝,但是皇上显然是误会了,想到这点,我便将所有不舍化为铤而走险,我决定把她生下来,就赖在皇上头上。

“后来,我便又与戚峰私会,告诉他这件事情。没想到,这次被皇后带人来捉奸,婉兰姐姐正好也在附近赏月,听到动静赶在皇后之前过了来,替我顶了包。皇上龙颜大怒,当场就抽出戚峰的佩剑,亲手杀死了他。我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眼睁睁看着戚峰倒下,不敢流一滴眼泪。而婉兰姐姐,在这件事后彻底失宠了,若非皇上当时爱极了婉兰姐姐,那么与御前侍卫私通一事,岂止是失宠这么简单,没有祸及九族就算轻饶了……

“我觉得特别愧疚,多次想说出真相,但是为了腹中的孩子,我只能……只能对不住婉兰姐姐了。婉兰姐姐反过来安慰我,说落到她头上只是失宠而已,好歹保住了我的命……我对不起她……我真的对不起她……”

说到此处,苏贵妃已是泣不成声。

她蓦地转头,眼泪朦胧地瞧着沈云琛:“我也对不起你,因为那件事,也使得你小小年纪便失去了父皇的疼爱。琛儿,你白叫了我这么多年的‘母妃娘娘’,其实我是害得你们母子俩这么惨的罪魁祸首!”

“还有,婉兰姐姐给我托梦,让你想办法杀了皇后为她报仇的事,也是我……”

“苏眉儿你在乱说什么!”崔清敏面色煞白,“李婉兰给你托梦?要杀了我?!”

“哼,你不是一向恨毒了婉兰姐姐吗?”苏贵妃冷道,“当初婉兰姐姐受宠时,你万般刁难她。若非有皇上护着,她早就被你害死了。那么她失去皇上庇佑后,你想害死她,岂不是轻而易举?而且,在她死之前患病的那段时间,皇上分明有些心软了,去看过她几次,这样的复宠可能,你又怎会容忍?”

“你、你别血口喷人!”崔清敏眼神虚晃,色厉内荏地指着苏贵妃。

“闭嘴。”沈顺和的神色隐在大殿里的梁柱投过来的阴影中,没人看得清他此时的神色,“让她继续说。”

苏贵妃自嘲地笑了一声:“其实,托梦一说,是我编造的谎言。我不知道婉兰姐姐到底是不是皇后害死的,也没有丝毫证据,我只是推测罢了。更重要的是,我有自己的私心。我向来是个自私透顶的人。我希望借琛儿的手除掉皇后,因为我恨她带人撞破我与戚峰的奸情,我恨她害死了戚峰!”

“当然,一切错误的源头,其实是我。”苏贵妃流着眼泪,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婉兰姐姐为了姐妹之情,护我至此,害惨了自己。琛儿为了兄弟之情,差点为了救越儿而丧命。他们母子俩太傻了、太善良了,而我太自私了。所以我今天必须说出真相,还婉兰姐姐一个清白。皇上,你一直误会她了。”

她扭头盯着沉默不语的沈顺和,一字一句道:“婉兰姐姐自始至终,爱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你。”

“我犯下的罪孽,自知无法还清,我愿以死抵命,去地府向婉兰姐姐赎罪。”苏贵妃跪了下来,嗑了三个响头,“只求皇上饶过宁安。”

其实,从她回忆过去的时候,众人从时间上推断,已知这个孩子便是沈宁安,只是沈宁安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噙着眼泪咬着嘴巴听她母妃继续说,而此刻,苏贵妃点破名字,她终于控制不住地崩溃了,当场痛哭出声。

如果说她的母妃是罪魁祸首的话,那么作为野.种的她,从生下来——不,从被怀上那一刻开始,便也带着洗不脱的罪 孽了。

崩溃的又岂止沈宁安一个人。

沈宜越突然发现这么多年一直敬爱着的母妃竟是个与别人私通,看着自己的好姐妹为自己顶罪的滥.情又自私的女人,而一向疼爱有加的亲妹竟是母妃与别人私通而生出来的“野.种”,他一时呼吸急促,全身都在抖。

同样不可置信的人,还有沈云琛。

他做梦也没想到,原来当年母妃失宠的真相竟是这样……

这时,一双手,悄然握上他的手。

沈云琛感受到来自顾时欢的无声宽慰,心里顿时冷静不少。这些年的记忆开始夹杂着苏贵妃所说的话,一一从他脑中浮出,又淡去。

渐渐的,好像平和了很多。

苏贵妃见沈顺和不说话,众人也都沉默,而沈宁安……在哭,于是站起身来,跌跌撞撞走到沈宁安面前,悲泣道:“母妃对不起你!宁安,母妃对不起你!你尽管责怪母妃残忍又自私吧,但是母妃必须告诉你,你的父亲另有其人,他叫戚峰,他很好……”

“越儿!”苏贵妃突然一把拉住沈宜越的手,急切到面色狰狞地问他,“越儿,她还是你妹妹对不对?!答应母妃,她还是你妹妹!是你会疼爱一生的妹妹!”

沈宜越闭上眼,滑落一滴泪,复又睁开眼:“母妃,你在担心什么?宁安当然还是我妹妹!我们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的感情,又岂会因为血缘的小小改变而破裂?她还是我的妹妹,你也……还是我最敬最爱的母妃……”

倒是六弟……会怎么看待他的母妃、他的妹妹?

沈宜越心里重重叹气,他对沈云琛感到愧疚极了。其实小时候,他是偷偷嫉妒过沈云琛的,他非常不解,为什么母妃对一个外人会比对他还好?他觉得是沈云琛分走了属于自己的母爱。纵然最后与沈云琛成了好兄弟,这个根深蒂固的想法还是留在了他心底。

这次月兰之行,沈云琛舍命救他,他才终于将心里的那个想法狠狠地唾弃了一番,悔恨自己对沈云琛的兄弟之情远不及沈云琛对自己。

后来又听沈宁安说母妃去六皇子府,为他的事向沈云琛下跪感谢,他方知母妃爱他不比爱沈云琛少,只是亲母子之间,更为含蓄而已。当时,也听沈宁安复述了母妃那些关于她的话,当时他也只觉得奇奇怪怪莫名其妙,现在才知道缘由……

他当初怎么好意思嫉妒沈云琛得到的母妃的爱比他多呢?

原来,一直是他的母妃亏欠了沈云琛和沈云琛的母妃……

“哥……”沈宁安听了沈宜越的话,又感动又心酸,哭得更厉害了。

沈宜越一把抱住她,像小时候那样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宁安,傻宁安……”

苏贵妃心里宽慰不少,她转身,看着沈云琛和顾时欢,慢慢地走到了他们面前。

“琛儿。”她特别艰难地才开了口,“你恨我吗?一定恨吧。恨我是应该的。应该的。但是,宁安是无辜的,她什么也不知道,你、你不要恨她。你答应过我的,会一直把她当成你的妹妹……”

沈云琛一时默然。

这一刻,沈宁安也停止了哭泣,转过脸来看着不远处的沈云琛。

一室沉默,静得可怕。

顾时欢也看着沈云琛,她其实也明白沈宁安什么也没做错,而且以她对沈云琛的了解,他不会这么无情的,但是他如果真的因此迁怒沈宁安,不要这个妹妹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这个时候,她只想也只会坚定地陪伴着他。

“宁安……宁安当然会一直是我的妹妹。”半晌,沈云琛才缓缓开口。

就算,与他仅连的那一丝血缘,也断了。

就算,她也是间接害他母妃的原因之一。

可是,那又如何呢?

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和自己一样无辜,也是今天才知道真相的可怜人。

“六哥!”沈宁安愣了一瞬,而后一把扑进了沈云琛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云琛拍了拍她的背。

顾时欢一边抹泪一边笑。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的阿琛其实有着世界上最柔软的一颗心。

“苏眉儿啊苏眉儿,你为何今日才说……”沈顺和缓缓站了起来。

当他的脸终于从梁柱的阴影中移开,众人才看清他的神色……是那么的颓败与悔恨。

苏贵妃满眼悔意,笑得凄苦:“我也在问自己,为何今日才有勇气将一切都说出来。其实,我早该说了。如果在婉兰姐姐替我顶包的时候就说,她就不会失宠。如果在她失宠后患病时说,她也许……也许就不会死了。如果、如果在她死后我立刻就说,也许……她就不用受降妃位下葬的侮辱,琛儿也不会被派去边疆受苦。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说起我母妃的死——母妃娘娘,您的推测并没有错。”沈云琛突然冷了声音,“害死我母妃的人,就是皇后崔清敏。”

他的目光似冷箭一般,直射向崔清敏。

崔清敏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你、你说什么?”

“我查过我母妃的膳食记录,在我母妃病死之前的那段时间,很多膳食被故意没有记录在册。后来,我在月兰遇到过一个当年伺候袁妃娘娘的宫婢,她亲眼见到你身边的贴身嬷嬷指使宫女往我母妃的膳食中下毒。”沈云琛道,“这毒不是一次便置人于死地的,而是慢慢浸入体内四肢百骸,终致人无药可救——与你对我父皇下的毒一模一样。”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为何编故事冤枉我?!”崔清敏辩解道,“是,我给皇上下毒,自知罪无可赦,但是你不能因此就将所有的罪责推到我身上来!”

她面上强装镇定,其实心里万分震惊,沈云琛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件事?果然当年一直没找到的那个宫婢就是个祸患!

但是……她决不能承认这件事!

崔清敏又悄然退后了一步。

她给沈顺和下毒的事早已经败露了,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全因为沈顺和还要利用她稳住她哥哥。作为俎上鱼肉,她如今唯一生的希望便是趁着沈顺和还没有杀掉她之前,她的哥哥能赶来救她。

若是现在就暴露了她下毒毒害李婉兰的事,以沈顺和此刻的悔恨,绝对会气到立刻处死她——

崔清敏猜得一点也没错,在听到沈云琛的这番话之后,沈顺和的眼睛立刻因暴怒而眯了起来。

此时,沈云琛从怀里掏出聋哑婶子当初给他的母妃的玛瑙项链来:“聋哑婶子此刻正在涿州,随时可以将她带回来对峙。这个玛瑙项链是我母妃当年经常佩戴的,后来赏给了聋哑婶子,以此可以证明聋哑婶子的身份。”

沈顺和一见到那玛瑙项链便浑身一震。

这串项链他至死都不会忘记,那是李婉兰进宫之后,他赏给她的第一串项链。也因此,时常被她戴在身上。

“崔清敏!”沈顺和勃然大怒,“你这个贱.人!”

崔清敏见状,便知死期将至,立刻抛下了往日的尊贵淡然,突然拔腿往外跌跌撞撞地跑去。

“老六,现在立刻给朕杀了她!替你母妃报仇!”沈顺和气得浑身直抖。

“是。”沈云琛追了上去。

崔清敏一个妇人,怎么跑得过沈云琛。才跑出两步,还来不及摸上大殿的门,便叫沈云琛从背后推了一掌。

这一掌用了十足的内力,立时震得崔清敏五脏六腑皆碎,当场喷出一口浓血,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倾倒在地气绝身亡。

此时,殿门从外打开,长福屁滚尿流地跑了进来,禀告道:“皇上!不好了!崔将军……崔坚率军杀入皇宫了!”

终于来了。

相比起奴才的慌乱,沈云琛、沈宜越和沈顺和却是异常淡定,崔坚谋逆是意料之中的事,这一天他们早就料到了,并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正好在今天,倒也不错。

沈顺和道:“朕就在这里。老六、老五,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是!”沈云琛和沈宜越领命,脚下生风地出了正清殿。

殿内只剩下沈顺和、顾时欢、苏贵妃、沈宁安和长福五人。

还有崔清敏的尸首。

沈顺和皱眉,命令长福:“她已不配为大昱皇后,将崔氏乱贼之妹的尸首拖下去,按乱贼同党处理。”

“是。”长福领命,将崔清敏的尸首拖了下去。

这下,殿内便只有沈顺和、顾时欢、苏贵妃和沈宁安四人了。

一时死寂异常。

苏贵妃先打破了这片骇人的沉默:“皇上,一切都是我的错。如今,婉兰姐姐的仇已经报了,我也该去黄泉底下向姐姐赎罪了。但是,宁安是无辜的,她也被我瞒了十多年,她此刻的痛苦,绝不比你少……”

“母妃!母妃你在说什么啊……”沈宁安哭着抱住苏贵妃,“你不要再说这种话!宁安不许你走,宁安要母妃永远陪着宁安!你要是敢自杀,宁安就陪你走!”

“我不走,母妃不走……”苏贵妃赶紧抚着沈宁安的脑袋,“母妃会一直陪着宁安,方才只是一时失言罢了。”

然而顾时欢在一边瞧着苏贵妃的神色,分明已经心如止水、去意已决了。

这会儿改口,恐怕只是为了安抚沈宁安吧。

她开始思忖,若是一个人一心求死,他们该怎么杜绝她一切自杀的可能,让她活下来呢?

她不由得又想,如果一直强迫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活着,是否反而对她是一种伤害呢?

顾时欢往自己脑袋上敲了一把,发现自己已经走入了死胡同。

此时,沈宁安得了苏贵妃的保证,一时心安了不少,随即咬着唇,眼泪朦胧地偷偷转头,怯怯地去瞧沈顺和的神色。

却连一句“父皇”都不敢叫出口。

她如今已经没有资格了。

沈顺和顺眼望去,与沈宁安怯怯的目光撞上,心里百味杂陈。

一向在他这里无法无天的女儿,曾几何时对他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苏眉儿,”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你带宁安去暖阁候着,朕还有些话跟老六媳妇说。”

正清殿左侧是他处理政事的书房,右侧便是平日稍作休息的暖阁,此时正清殿已经被层层守卫起来,因此暖阁也是安全的。

当然,此刻的苏贵妃和顾时欢根本无暇思考安全问题,她们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宁安”这个和往日一样亲近的称呼上。

沈顺和既然还像从前一样叫沈宁安,自然就代表……纵然生气,他到底没有迁怒于沈宁安。

顾时欢替沈宁安松了一口气,高兴不已,都差点忽略掉沈顺和有话跟她说这件事。

苏贵妃心头最后一块悬挂的石头也落了地,噙着淡淡的笑看了沈宁安一眼,眼神里的留恋更少、去意更多了。

而沈宁安则更是欣喜若狂,一时又哭又笑,猛地跪下来向沈顺和磕了一个响头——

“……父、父皇!不管您还认不认我,您永远是宁安的父皇!”

沈顺和别过脸去,免得叫人看到他眼角沁出的泪。

沈宁安是他的妃嫔跟别人生的“野.种”,也是害他误会自己爱的女人的原因之一,可……她也是他当成亲女儿疼爱了十多年的人。

他对沈宁安的感情,比任何人还要复杂……

“你们先下去吧。”他挥挥手,“老六媳妇留下。”

苏贵妃和沈宁安都知道他属意沈云琛作为皇位的继承人,那么顾时欢日后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他肯定有话要交代顾时欢。

于是沈宁安高兴地将两颊泪水擦去,笑着碰了碰顾时欢:“嫂子,宁安和母妃出去了。”

顾时欢给她擦掉下巴处残存的泪水,抿笑道:“去吧。”

沈宁安便搀扶着苏贵妃去了右侧的暖阁。

这时候,长福从外面进来,返身关住了书房的门,跪下复命道:“皇上,崔氏乱贼之妹的尸首已经处理好了。”

沈顺和颔首。

长福回话之后,便起了身,却没有退出去,反而垂手躬身地立在一旁。

顾时欢有些疑惑,若是要吩咐什么机密之语,应当将长福也叫下去才是。

她不由得看向长福。

长福见她望过来,便笑着向她行了一礼,随即慢慢往门口退去。

顾时欢只当他方才一时忘了走,便没放在心上,又将目光转了回来,恭敬地向沈顺和道:“父皇,您还有什么吩咐?”

沈顺和却不说话。

这时候,一条长绳突然从她背后一把套上她的脖子,猛地收紧。

“呃……”她下意识想开口呼救,可是绳索一套紧,她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她开始奋力挣扎,脚往后面踢,双手则努力地想拉开脖子上的索命之绳。

挣扎中,她从余光看到了从背后偷袭她的人。

竟是刚才准备退出去的长福公公……

怎、怎么回事?

这时候,长福不知道从哪里又拿出了一根绳子,一手收紧了她脖子上的绳子,使得她无法出声,一手又开始捆她身上。

救、救命……

顾时欢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娇娇小姐,而长福作为贴身太监,本就有些拳脚功夫,只是平时轻易不使,这会子又是有备而来,一会儿就将顾时欢捆了个结实。

捆好之后,这才松开了她脖子上的绳索,为了防止她叫人,在松开的同时又往她嘴里塞了个布条。

“呜呜呜……”

这变故发生得很快,从被偷袭到被捆其实只在片刻之间,顾时欢被捆了之后,才想起沈顺和来。

她顺眼望去——

沈顺和高高在上地站在那里,冷眼看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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