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个小少年如此凶残, 顾时欢差点给吓跪了。

正在她寻思着如何求饶的时候, 那小姑娘开口了：“九哥哥！不许你这么坏！”

小少年闻言，轻哼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

顾时欢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这两个人, 看上去是那个小姑娘依赖着小少年, 但是小少年是因为她差点撞小姑娘而要处罚她，此刻也是因为小姑娘的话暂且没有下一步动作, 所以看上去主导者是小少年，其实真正的主导者却是小姑娘。

那么她要求饶, 应该从小姑娘身上下手，这小姑娘也看着比较心善一些。

顾时欢脑子转了转，不由得想到更长远的地方去了, 素朱是项黎的左膀右臂，眼下西庆与大昱的战争正酣, 素朱应该留在项黎身边贴身守卫才是, 为何会出现在北漠国的大度州？

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素朱此时来大度州要做的事, 比守卫在战场上的项黎的身边还要重要, 重要到项黎不放心交给别人，只能交给她。

而她意外撞破素朱来到大度州的事, 所以素朱才毫不迟疑地便来抓她，可是……

可是素朱在看到这两人的时候，却放过了近在咫尺的她，悄然消失了。

那会儿, 小少年还没唤出这一列守卫兵呢。

就算唤出守卫兵，素朱真心想抓个人，又怎么会惧怕这十来个守卫兵。

所以，素朱离开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不想与这位小少年和这位小姑娘起冲突。

那么，这小少年与小姑娘到底何许人，为何能够让素朱不愿与之硬碰硬？

顾时欢偷偷扫了这两人一眼，这少年看上去真的就只是个十来岁的阴狠小少年罢了，而那个小姑娘看着年岁更小，八岁不能再多了。除了都长得非常好看以外，并无特异之处。

眼下，素朱虽然暂时消失了，但是她肯定还未离开大度州，如果自己此刻又孤身一人上路，那么素朱简直一抓一个准，到时候素朱会怎么处置撞破秘密的她，也是可以想见了……

顾时欢打了个寒颤，她不认为自己每次都能幸运地从素朱手上逃脱，也不认为每次都能令素朱心软。

那……

顾时欢鼻子一酸，眼泪便这么涌上来了，同时，身体也像失了重心，登时软到在地。

她擦了一把眼泪，嚎啕大哭：“打残我，不如即刻杀了我吧！四儿命苦，这辈子也受够了，不如死了，便一了百了罢……”

小少年眉头一皱，扬手吩咐士兵：“好，成全你。”

嘎？

她还没来得及发挥……

“死了也好，死了也好……四儿命苦啊，从小便失去了娘，爹爹娶了继母，继母便不将四儿当人看，日日打骂四儿，让四儿做奴仆睡柴房，继母带来的两个姐姐每日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四儿只能穿粗布麻衣捡她们的剩饭吃，晚上还要伺候她们洗脚！……哎！你们别过来……”

两个士兵已走了过来，一左一右架起她，显然是准备把她拖下去处置，免得吓到那小姑娘。

“哎呀，你们住手！”小姑娘似乎才回过神，蹬蹬蹬地跑到顾时欢身边来。

她一发话，士兵一刻都不敢迟疑，立时便松了手，简直比小少年说话还管用。

顾时欢眼泪模糊，狠狠擦了一把眼泪，才总算看清楚小姑娘此时的模样。

小姑娘此时粉嫩的脸上都是泪花花，眼睛红得像兔子，一边抽泣着，一边不敢置信地轻叹：“世上真的有这么可怜的人吗。”

顾时欢心下暗喜，哭得更卖力了，一边哭一边猛点头：“有的！有的！更惨的还在后头！四儿我到了及笄的年纪，继母便寻思着要将四儿卖了！有一个商贾看上了四儿，可是那商贾已是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而且一生克妻，娶了八个妻子，都被他克死了！四儿自是不从，可是哪里由得了她！继母早就想将她赶出去，父亲也看上了商贾送来的礼金，便这么将四儿卖了！四儿命大，嫁过去没几天，没被那老鳏夫克死，反倒把他克死了，老鳏夫的儿子大怒，便将四儿卖给了另一个大户人家当妾……那家的当家主母看不惯四儿，天天折磨四儿，四儿真的不堪忍受，便逃了出来，方才那个凶神恶煞追着我的女子，便是那大户人家派人追我的人，若是被她抓回去了，四儿、四儿还不如死在此处！四儿的命太苦了啊！”

一、二、三——

顾时欢噗通一声“晕”在了小姑娘的脚边，眼睛紧紧闭上了，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哎呀！”小姑娘惊呼一声，抚着心口，急得又要哭了，“九哥哥，她晕过去了，救她！”

小少年冷冷道：“我讨厌女人。不救。”

小姑娘咬唇：“呜呜呜，她好可怜，我们救她吧……”

小少年哼了一声，讽笑：“蠢猪，谎话你都听不出来。”

“你不要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坏！”小姑娘跺脚，气呼呼道，“你不救，我回去找二表哥救！”

“来人。”小少年面上神色不变，隐隐咬牙切齿，“把这个女人抬回去。”

小姑娘喜笑颜开，跑过来抱小少年：“九哥哥你最好了！”

小少年双眸一眯，却依旧躲开了。

小姑娘也不在意，转身笑眯眯地去吩咐抬人的士兵们动作轻一点。

终于松了一口气的顾时欢不禁悲从中来，她一个堂堂六皇子妃，原也是被沈云琛捧在手心里的，现在却在这里当街卖惨，还被人像抬了一袋大米似的抬了回去……

何至于沦落至此……

——还不是自己作的。

一开始乖乖回京，就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

顾时欢在心里给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泪，并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深刻的反省与批判，然后决定继续“作”下去。

这个小少年和小姑娘，既可以令素朱忌惮，又可以当街下令杀人，身份一定不低，搞不好是个北漠国的高官子女甚至皇亲国戚什么的，既然已经性命无虞，还被他们救了回去，那么不探看点什么东西，岂不是对不住误入北漠国这一遭？哪怕能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那也值了。

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她是六皇子妃，是沈云琛的妻子，是与他并肩一生的人。

她不希望总是被他保护，躲在他的怀抱里便以为怀抱之外也是春暖花香太平盛世，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她也能在他需要的时候，走出他的怀抱，给他帮上一点忙，哪怕一点点，就很好了。

*****

这小少年与小姑娘所住的地方离他们方才发生的冲突之地不远，因此不消片刻的工夫，顾时欢便被人抬进一个大院，安置在一间厢房里。

善良的小姑娘还要去给她请大夫。

顾时欢哪敢让大夫诊治呢，连忙“嘤”了一声，“茫然无措”地醒了过来。

小姑娘正焦急地站在床边看着她，而小少年已经不见了。

见她醒了，小姑娘长吁了一口气：“漂亮姐姐你可算醒了，蕉蕉担心极了。”

甫一听到“娇娇”两个字，顾时欢心头一跳，好像被别人喊了名字似的，不过马上明白了过来，这个“娇娇”是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自称。

倒是有缘。

又想到她叫自己漂亮姐姐，顾时欢登时笑弯了眉眼。

这个小姑娘倒是真的很可爱。

咳咳咳，不宜暴露本性……顾时欢敛了笑意，又装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来，弱声弱气道：“谢谢娇娇姑娘救了四儿，四儿感激不尽！却不知……不知娇娇姑娘是哪家的小姐？请姑娘告知四儿，四儿定将大恩大德牢记在心，日后有机会便回来道谢还恩！”

“你叫我蕉蕉就好啦，其他的我不能多说。”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在顾时欢身边坐下，“今天已经晚了，你就在这里住下吧，明天我送你一些银子，你远远地离开这里，千万不要再被大户人家找到了！”

顾时欢顿时像遭了晴天霹雳一样僵在原地，复又垂下眼睛，拧着被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娇娇姑娘能不能、能不能多收留我两日？”

她怕小姑娘拒绝，硬生生再度挤了几滴泪——之前哭得太厉害，这会子挤得有些艰难。

“娇娇姑娘，那大户人家派人捉我回去的人肯定还没走呢，我若是离开这里，一准叫她给抓了……姑娘，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可是、可是我过几天就要走了呀。”小姑娘蹙着秀眉，“我倒是想带你回去，但是九哥哥不喜欢女人近他身，如果你跟着我们一块儿回去，他肯定不同意的。”

顾时欢心里嗤了一声，那个小少年不喜欢女人，她还不喜欢那个阴狠狠的小少年呢！

横竖她也不会跟着这两人走，本来就打算查不到什么便离开的，这样便是正好了。

顾时欢轻轻握住小姑娘的手：“娇娇姑娘别愁，待你离开之日，我也便离开就是。想来那大户人家的人也不会等我太久，见我入了你们府邸几日未出，约莫便是被你们收作丫鬟了，她自然也就回去复命了。——只是，不知道那位小少年同意收留四儿几天吗？”

“这个你就不要担心了。”小姑娘明明才一个半大的孩子，却佯装成熟地拍了拍顾时欢的头顶，像在安抚她似的，“那这两天你就安心地住下来吧，我把你安排在了我的院子里，你可以在这个院子里随意走动，但是不要往别处跑，特别是别往东院和南院去，东院是我爹办公事的地方，南院是九哥哥住的地方——九哥哥不喜欢女人，对女人可凶了，你离他远点就是了。”

顾时欢点头应了。

“那你早点休息吧，蕉蕉也要去睡了，好困呀。”小姑娘站起来打了个呵欠。

“嗯，娇娇小姑娘快去睡吧。”顾时欢笑眯眯地送她出去。

等小姑娘离开后，顾时欢也打起了呵欠，转身往床榻走，这么晚了她也不打算做什么了。

天大的事儿，明天再说吧，她今天也够累了。

当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只是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不停地喊“娇娇”“娇娇”——

这次，不是别家的那个“娇娇”，是有人的的确确在叫她。

这世上叫她“娇娇”还能有谁呢，除了故去的娘亲，也只有他了。

“阿琛、阿琛……”顾时欢在梦中迷迷蒙蒙地回应着他，泪水从眼角落入了枕下。

*****

就这么一晚上，就因着那个梦，顾时欢一大早起来顿时归心似箭，什么打探情况都抛诸脑后，恨不得立刻就辞行了。

但是，当小姑娘敲门进来的时候，她一下便冷静了。

就算不打探什么情况，她现在出去，也只能被素朱活捉的份儿，不能冲动。

素朱此行北漠大度州的目的肯定不在于她，而且素朱是项黎的第一心腹，肯定不会离开他太久，那么她过两天再出去再遇上素朱的风险便大大降低了许多。

“九哥哥今天又出去了！”小姑娘气呼呼地抱怨，“还说是陪我来的，结果呢，他天天忙自己的事，根本就没时间陪蕉蕉！”

顾时欢笑道：“小少年不陪娇娇小姑娘，四儿陪你呀。”

小姑娘收起失落：“那我们先去吃早膳吧。”

“嗯，好啊。”

顾时欢跟着小姑娘去膳厅吃早膳，席间旁敲侧击了一番，小姑娘虽然未对她起疑，但是嘴巴倒是紧，很多不能说的事儿，一概不说，还老老实实地告诉她：“九哥哥说了的，这些不能对别人说。”

顾时欢觉得好笑又羡慕。

这真的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啊，比她当初那个年纪单纯多了。当初的她，差不多年纪的时候，已知道了很多人间冷暖，还被自家爹爹强迫为大姐参加秋猎。

面对这样单纯的小姑娘，她有些心虚，觉得不该查探下去了，又实在有些好奇。

从早膳时的对话来看，她只得到一个有效信息，那便是这个小姑娘是北漠都城晗都之人，这些天是来这里探亲的，探的便是自家的父亲。

小姑娘又说过，东院是爹爹办公事的地方。

那么，可以推测，小姑娘的父亲肯定是这里的地方官。

而从素朱对小少年与小姑娘的态度来看，小姑娘父亲的官职一定不低，所以素朱才不敢在他们面前轻举妄动。

顾时欢记得，沈云琛跟她说过，在边境上的这三个州的州城都不会设在离边境线太近的地方，因为一旦发生战争，州城最先波及，那么便会损失惨重，所以一般会设在该州中心偏边境一些的位置。大眉州、大度州、大阴州州城的设置都依照此律。

然而通过这几日的赶路，顾时欢虽是闯进了北漠国境内，却可以确定，这里离边境已经很近了。

由此便能得知，她现在所处的地方，一定不是大度州的州城。

能让素朱有所忌惮的，肯定不是什么地方小官，却又不是州城的太守，那么……便只能是守边关的武将了。

这么说来一切便清晰多了，眼下大昱与西庆交战正酣，北漠面上中立，私下肯定少不了小动作，而北漠怎么做，便尤为关键了。

所以项黎才会派素朱来吧，不过到底是与北漠结盟，还是来刺探北漠这边的军情，她眼下倒是还不能判断。

顾时欢不由得想，素朱可以为项黎出生入死、打探军情，她也可以为沈云琛而做，现下正是天赐的良机……

“娇娇姑娘，我陪你捉迷藏吧。”吃完早膳，顾时欢对小姑娘微笑。

“好呀！”听到有人陪她玩，小姑娘欣然应允。

“第一局，我先藏，你来寻我。”顾时欢眨眨眼睛。

“好！”小姑娘主动捂住自己的眼睛，“范围就在咱们北院，四儿姐姐你快些藏好，蕉蕉数一百下，便来寻你。”

“好。”顾时欢这么应着，充满歉意地看了她一眼，便悄然退出膳厅。

利用了这个小姑娘的好心，顾时欢是十分愧疚的，但是她不得不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这里找一找有没有任何可以帮到大昱的线索。

于情，她是为了自己在沙场上征战的丈夫。

于理，她是站在大昱国百姓的立场。

如果北漠想私下搞一些小动作收取渔翁之利，或者与西庆结盟准备夹击大昱，那么大昱就危险了……若是她能知道一些线索，那么一切就将不一样了……

这处住所约莫分了五个部分，中间是主院，四面都有一个院子，而膳厅便在中间的主院。小姑娘的意思，是让她回北院藏起来，但是她退出膳厅后，却往东院去了。

小姑娘收留了一名孤女的事，这院子里的守卫兵都知道，全都以为小姑娘收了一个丫鬟，所以她出现在东院也不足为奇。

但是仍被守卫兵拦住盘问。

顾时欢面上没露出一丝心虚，只佯装怯弱道：“小姐说老爷早上还未食早膳，让我去请老爷去膳厅。”

——这倒是实话了，小姑娘亲口说的，她爹爹一忙起来什么都不顾，早上还没出过院子。

守卫兵自然也知道，因此一听便放行了。

顾时欢进入东院，这几个院子的格局差不多，她一进来便觉得熟悉，于是照着在北院的记忆往东院的书房方向去。

到了书房，她轻叩雕花门：“老爷，小姐让我请您去膳厅用膳。”

须臾，门便开了。

一位穿着墨黑长袍的中年男子从里面走出来，反手关上了书房的门，而后看都没看顾时欢一眼，便往膳厅去了。

对于他这种整日忙碌的人，对自家女儿又捡回什么丫头，自家府里又多了什么下人的小事是一概不会给一个眼神的，否则他会活活累死。

顾时欢在他开门的时候便低下了头，以致于她都没看清他长得什么模样，只是听到他脚步声远去后，她才呼出一口气，动作迅捷地开门关门，人已拐进书房里了。

原本作为“丫头”，她来请“老爷”后，应是跟着老爷一起离开的，她故意留在原地，老爷若是发现了，她可以辩称她不懂规矩，老爷若是没发现，便是眼下的情景了……

她也算好了，这么一段来回路，老爷走到膳厅时，小姑娘已经去北院搜她去了，老爷自然以为女儿已经吃过离开了，也不会起疑。

顾时欢没再耽搁，进了书房之后，便在书桌、书柜上轻轻地翻找起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作战地图、密件书信什么的。

然而，她才刚翻了一页纸，便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小姑娘的爹去而复返了！

似乎还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一人与他同行交谈。

“前方传来了什么战报？”这是“老爷”的声音。

“刚刚传来消息，西庆在陀陀山又大胜大昱的军队。”这是另外一人的声音。

两人说着，前后脚进了书房，并关上了门。

躲在书柜后面的顾时欢大气都不敢出，同时也在心里疑惑，这到底是沈云琛故意为之，还是大昱真的不敌西庆？

他有没有事？

“呵，大昱的主将六皇子在战前便身负重伤，正是军心涣散之际，西庆便向大昱发起了进攻，这些天以来，大昱节节败退，陀陀山的结果不足为奇。”老爷在书桌前坐下来。

另一人道：“但同时，西庆的兵力也折损不少。”

老爷笑道：“当然，战争哪有不损兵力的时候。也正因如此，两边先前一直相互试探，谁也不敢先动手，就是怕折了兵力，叫北漠趁虚而入了。”

另一人也笑道：“所以咱们北漠一直按兵不动，也正是将军您对战局的全盘把握。要是咱们有一点异动，恐怕大昱与西庆便会有所忌惮，当下鸣金收兵都有可能。”

老爷不无得意地哼了一声，蔑笑道：“所以我们要做的，便是让他们一步步深陷战局，无法抽.身。如此，我们才能坐收渔翁之利，各个击破。”

另一人笑道：“将军说得极是。”

老爷道：“去书柜第二层将地形图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