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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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之前在那麻辣鱼店里发生的那场闹剧,梁声一直到这头独自买完单出来,脸上的表情都有点冷。

路上的人稀稀拉拉,旁边马路上时不时有首都本地牌照的车辆路过。

外头现在快下午一点多了,再过会儿他就得回学校。

他哥人看来并不在附近,想来是在另一边校门那边找个僻静地方继续打他的电话,还不知道他已经买完单出来了。

想到这儿,下意识伸手往裤兜里掏了半天,却只摸到十几块钱惨兮兮的找零的梁声也是无言,一时神情也变得沉默了起来。

他上大学三年了,到今年为止都还没买手机。

电脑用的是二手的,日常吃穿更是一切从简,贾思凯庄姚他们都当他是家里困难,所以样样过得和人特困生一样,搞得后来,连陈安娜都觉得梁声是真穷。

搞数学的,还一门心思搞学术方面的数学的,十个有九个将来都是穷鬼,就和数学系那个梁声一样。

——不知道何时,大学里好像或多或少都有这么个说法。

但其实究其原因,反而是梁声自己的一些原因,加上往常没什么十分必要要联系的人,才造成眼前这种局面。

他性子冷,打小都是那种上学都不会惹事的好学生,但长到这么大也不是一点没脾气,不然刚刚也不会当众给匡杰威那种人一点教训。

想起当初他十来岁的时候,他哥就已经靠着在省城的买卖发家了。

他们相依为命,一块在y市的集装箱屋子里睡铁丝床的穷日子,被他哥一个人给活生生撑起来,度过了最艰难,最倒霉的时期。

2006年到2009年,是他哥梁生事业上最飞黄腾达的时期。

那些年,房子,车子,数不尽的财富,那些上赶着找上门巴结,把讨好写在脸上的外人,他都见过。

忙着升学那几年,还是个小孩的他眼看着自己的亲哥用梁飞龙这个身份证上才会出现的名字,硬生生从小城市里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去,连带着让曾经有恩与他的曹茂才金萍一家都得以出国,过上截然不同的人生。

在少年时代的梁声心中,很早他就已经明白了金钱这东西能让人忘却很多外在的东西,十分快捷地赢得他人对自己的尊重。

旁人甚至不需要知道梁声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长相如何,内在如何,仅仅凭一句他就是那个梁飞龙梁老板的弟弟,就可以把他用最浮夸最不走心的言语捧到最高处。

这种日子,一般人一定觉得满足。

因为自己本身不需要付出太大,天生还比其他人起点高了太多,真是比别人娘胎里带出来的运气都要让人得意。

毕竟,能被人天天捧着,还能做实业大王的弟弟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但偏偏自打考上大学之后,打小少年老成的梁声就干脆改了学籍处那边的家庭联系人,又毅然决然地和头倔驴似的选择了这么一种放在普通人身上很正常,放在他身上就有点奇怪的上大学方式。

他和贾思凯,庄姚他们很少提自己家在哪儿,家庭环境又如何。

宿舍的兄弟们只知道他虽然没有爹妈,但有个打小收养他的哥在老家,不过也只有逢年过节他们才难得见梁声给家里打个电话。

穷小子梁声,他知道这三年来,系里有人总这么背地里叫他。

大伙都觉得他一个寒门子弟,哪怕现在在大学里学习再好,学术上的趁机再优秀,往后出了校门也混不出什么太大的名堂。

可说实在的,一开始他也并没有故意去撇清和关系,或者想用这样幼稚的方式来证明自己能够在没有他哥的情况下过得很好。

他没有什么这样那样的青春期才会产生的叛逆情绪,也并没有觉得财富,金钱这些东西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他只是觉得,在经历过某些足以一辈子被铭记的苦日子后,自己该更头脑清醒,或者说用一种更正确的心态地去看待财富和出身于自己人生中带来的影响。

毕竟,他哥的钱也不是风随随便便刮来的。

他还记得在y市那些年,他们俩一顿饭都吃不了三块五块的日子。

看不起病,上不起学,两个人穷的只能在电话中抱头大哭,还要被人成天欺负看不起人的日子那都仿佛还在眼前的。

本质上,他没有任何资格去挥霍,炫耀或是把这一切胡乱花费在一些眼前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况且,这世上大把的真心,从不需要刻意去收买,无论是穷小子梁声还是另一个身份下的梁声,那都是他自己的其中一面,本身也不存在任何冲突。

因为这个固执的想法,大学三年来,梁声这才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在大学里隐姓埋名的求学。

他哥起初似乎想参与些什么,但后来看他明显就是有自己的主意,就也什么都不发表意见,只偶尔顺道来首都有事公干的时候,才想办法来找他了。

这么多年了,他俩之间总有种奇怪的默契。

仿佛什么都不需要说,也和共同拥有着一个灵魂似的莫名很懂彼此。

而当下陷入某种回忆的梁声这边低头正望着一旁白腊梅树下,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的校门出神。

那头终于打完电话的他哥也刚好回来了,只是见自家推着自行车梁声同学不仅没等自己就吃完买单出来,衣袖子上还脏了一大块,他哥顿时也觉得奇了怪了。

“哟,你衣服这是怎么了?”

“……”

“吃完了?怎么买了单不在店里等我?等着急了?老毛这人真是,尽挑这种时候找我,还是之前那个轮船的事,搞不好明天早上又得离开首都了,这次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处理……”

一脸状况外的走过来的梁大老板单手插着兜问出这些话时,显然并不知道先前才发生了些什么。

见自家年轻人袖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脏了,他第一反应是询问了句,又准备从兜里找东西顺手给他擦擦。

他自己的西装兜里揣着不久之前刚放下的手机,其余的,他也没习惯带现金在身上。

先前在麻辣鱼店里的时候,他和梁声说是坐一块吃顿饭,但其实也没认真吃上几口,虽说鱼的味道确实是不错,但时间仓促,话也真的没说上几句。

眼前这一通想也知道是他公司里又有什么着急事,才打来找顶头老板回去的电话耗费的时间也未免过于长了,搞得摸摸鼻子的他面对自家年轻人也怪无奈的。

而见对方这两天确实是公事有繁忙,想来真没什么空在首都停留。

想起之前在大礼堂里他说的那些演讲,本想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和他说些什么的梁声一时也没有出声。

等从自行车上把买单前还顺带打包的一份热红糖糍粑先递给他哥,压根没准备在他面前提这些事的梁声先看着他哥接过,这才挺照顾人似的开口道,

“嗯,那你这段时间先忙吧,等下次见面再说,我也要忙着最后一年的毕业论文和社会实践了。”

“……”

“你爱吃的糍粑,等会儿带回公司路上正好,我下午有课,还要找姚教授,先回学校了。”

“……行,今天这饭没吃上你给我记着这一顿吧,等下回回首都我再来学校看你,你也早点把个人问题解决解决,别成天不解风情,给你哥我丢脸……”

“赶紧忙着赚你的钱去吧,梁村长。”

“怎么说话呢,梁同学,这么没大没小哈哈……”

这么故意装的冷淡,却又这么贴心,想也知道是自家弟弟也没跑了。

过会儿司机就要来接自己,咱们时间匆忙没时间的梁飞龙老板一时间嘴角染上丝狐狸似的笑意。

哪怕没怎么搞懂宝贝弟弟这奇奇怪怪地到底是怎么了,却也没去深究先前他跑出去打电话之后到底发生什么,就这么尤其放心的走了。

2012年7月24号。

夏。

这一场清华之行,他来得匆忙。

可十多年来,他早就习惯了在首都,广州,国外各地之间因事业上的往返,因此这一次的见面,并没有被他放在心上。

临走前,听说他还拒绝了甘院士的投资邀请。

因为建筑系那边的工程设计图不太安全,贸贸然修建楼房会对学生产生一定程度的居住风险性,所以传说中的梁飞龙最终也并没有看在任何人的面子上,而是客气地回绝了这场投资。

最后这事具体怎么办了也没说,只听说并不直属于清华大学的教工处额外拉了一笔社会上的赞助,可以将这栋楼走其他途径盖起来。

这是他俩在梁声三年级下学期的最后一次见面。

时间刚好是七月,没几天之后清华大学就正式开始了正式的暑假。

梁声今年照例是留校在实验室里帮忙,顺带准备下学期的论文开题,庄姚贾思凯他们则每天忙着在宿舍里收拾行李,准备回家过暑假。

期间,他再没有见过陈安娜和那个匡杰威。

那一天麻辣鱼店里发生的那场争执被他几天之后也忘在了脑后

姚教授和师母又一次让梁声假期就搬去职工宿舍那边住,不仅可以省些住宿费,还能给他在课余多一些时间参加学校安排的社会实践活动。

而说起这类社会实践活动,一般是由学校安排的,大多是在大兴之类靠近首都的周边地区,一是方便学生们做研究,二是平时方便坐车来回。

梁声见此也没有拒绝,而是答应下来又着手开始准备自己这下学期注定繁忙无比的毕业。

一切都和往年没什么两样,连带着梁声电脑里那个关于‘孪生素数问题’的开题论文,以及右下角q/q上每到夏天放假才会跳动的假期群都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可就在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前提下,一桩从天而降的大麻烦就这么冷不丁地找上梁声。

甚至于当教工处的那个面相陌生又冰冷的外聘教职工老师就这么带着一份突然结果找上他时,他自己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协助他人期末作弊,并换取金钱报酬。

不得不说,当这个罪名像口黑锅一样砸在自己脑袋上时,梁声一瞬间是真有些没想到。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忙着自己的假期安排,不说和其他系的人联系了,就是自己同宿舍的人他都有好几天没见着面了。

可偏偏教工处找他的时候,就是这么理直气壮,不仅没说一个字就先把他人叫过去了,没几句话,那办公室的几个外聘的学管老师就开始言辞严厉粗暴地教训他。

什么联系家人要开除他的学籍,什么他家里条件不好该自己识趣一点,什么最好现在就承认他帮忙给其他系的人提供答案了,说的话那叫一个刺耳难听。

而事关自己的毕业和学籍问题,这种不明不白的事,冷着脸的梁声自然是不可能轻易承认的。

他提出要找姚教授,或是同系的同学证明,但教工处却以其他理由拒绝了他的要求,并且让他现在立刻停止一切学校内活动,等待学校这边的具体处理结果。

可辗转之下,再到心急如焚的贾思凯他们找上姚教授过来帮忙时,教工处这边却直接就以另一种奇怪的态度应对了。

“王,王老师,这一定是弄错了什么!我自己一手带的学生我怎么不清楚……这学期末的考试他年年都是系里第一,怎么可能参与作弊事件,还给人提供卷子呢……您这是侮辱我还是质疑我学生的品格,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说法……”

光线昏暗的教职工办公室,几个事件责任方都已经到齐了。

白发苍苍,脸色很差的姚教授一把年纪了坐在最旁边的椅子上,桌面上还摆着一杯半凉了的茶。

从方才起,他就一直在为梁声据理力争,但一是他常年从事教学工作,并不擅长和教工处打交道,二也是这教工处的人过于咄咄逼人,弄得上了岁数的姚教授也有点吃力。

对此,另一边,甘院士是被单独请过来的,大概是听说系里竟出了这么桩事,所以脸上怒气横生,只口中怒骂着‘不争气,不争气。’

毕竟,梁声这个学生,整个系上上下下都认识。

出了名的家里条件不好,但人刻苦好学,因此这三年来,学校各方面才给予了许多帮助和鼓励。

可没想到,临要毕业了,一个原本出了名的好学生竟然闹出了这样的事,为了三千块钱,丢了百年清华的声誉。

这让人愤怒的同时,也真的是痛心无比。

而那位单独受聘于教职工办公室,平时也不参与教学的王老师在将自己之前搜集到了的一切的所谓‘证据’缓缓道出之时,也将这次事件一定要给梁声一个处分结果的态度给彻底表露了出来。

“姚教授,您是管学生的,这么多年德高望重,我肯定不敢冒犯你,我理解你现在的情绪激动,但我们教工处是有证据的,在考场抓着的两个作弊的学生已经自己承认了,说是他们利用互联网论坛联系到了大三数学系的第一名梁声给他们提供了三门必修课的标准答案,还提出了用金钱换取同等回报的方式。”

“……”

“现在那两个学生那边我们已经先行处理了,他们俩个不仅能完整报出梁声的学籍证明后四位数字,还知道他的奖学金平时是打在哪张卡上的,而我们刚刚已经查了,这张卡这两天确实又凭空多了三千多块钱。”

“……”

“这三千块钱,我们已经亲自问过梁声了,他和我们说,他并不知道是谁打进来的,但与此同时,他也没有任何其他途径可以证明这笔钱不是他靠帮助他人作弊而得来的,我们有让他自行联系他的亲人,但他却说自己暂时无法联系上任何亲人,态度非常不配合,我们就只能先找姚教授您来商量一下处理结果。”

“……”

“他今年大三了,还有一年的学业就此荒废肯定是惋惜的,但这种事又是关乎到学校的大事,而这种种证据确凿下,其他的理由也都不好说了,因此梁声同学这边,我们也要严肃追究责任,毕竟咱们是什么样的百年名校,您心里应该清楚,出了这么严重的又性质恶劣的考场事故必然是要给大家一个严肃公正的结果的。”

“……”

——“但看在这么多年,他在竞赛数学上屡屡获奖,为学校赢得了不少荣誉的份上,因此教工处妥善商量之后,决定先保留他的学籍,但延迟毕业,让他去咱们早些年给工程系学生做暑期社会实践的杭州港,舟山下属村镇里的那个瓯江船厂做一年的实习,如果过程中,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么一年后,学历照样给他,荣誉我们还他,您说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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