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疑惑地接过食盒,依言打开食盒,一见里面之物,又皱起了眉头,不解地望向靳水月。
“看你这表情我就知道你还是林殊!至少目前还是!”靳水月失声笑道,“你领军打仗是行,可是否知道也要下发军饷以定军心?就算是独立门户,也需银两发放给府中门人,以定人心。往昔林府上这事由你娘全权安排,你的赤羽营……应该是聂真大人替你安排妥当……小殊,如今这些都得换你自己来做了,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你得学着看着管着!这……该是你放弃林殊身份之后的第一步!”
放弃林殊的身份?
“长苏谢过王妃赐教!”又是跪拜,靳水月说的没错,他完全没想到这一点,万难中定下军心靠的是赤焰军令,却没想过在这种危机时刻,除了军令也要用银两去收拢军心!
“你若成为长苏,谁来唤我嫂嫂?”靳水月轻轻地朝着一旁看着全局却未有出声的蔺如风款款一拜,道:“水月告退,有劳蔺前辈多方照应!梅公子,今日一别,霜寒露重,望君珍重!”
“长苏拜谢王妃,王妃珍重!”连日来的泪流得比过往十七年的泪加起来还要多,且尽是悲伤之泪,唯有现在流下的热泪只为感动。
“他日你若重返金陵,赤焰一案亦得以昭雪,小殊,可否再送我一束红梅!”靳水月缓步走向密室门,轻语细声地吟道,“只求红梅一束,不求红梅出自何方!”
“待赤焰昭雪之日,小殊定会送嫂嫂一束红梅!”
月牙色的衣角消失在门边,密室的门再度合上。直到门合拢之声传来,匍匐于床榻上行着拜别之礼的林殊,才直起了身,凝望着食盒内的银票:景琰,你有嫂嫂为妻不仅是你之幸,也是小殊之幸,若不是嫂嫂当头棒喝,小殊还在迷茫……
“林公子莫要担心,我会让琅琊阁的人一路暗随照应着靖王妃,待她回到金陵时,也会想法儿助其回府!”见林殊沉默,蔺如风想当然地以为林殊是在记挂靖王妃的安危。他身为琅琊阁老阁主,阅人无数,对侠义之人看得也多,可连日来与林殊等人的接触,一次又一次地触动于他,今日见了靳水月更是为之震撼,世间情义何止于男子?
“谢蔺前辈相助!”林殊收敛了情绪,却还是有些出神,他从靳水月交给他的食盒中抽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蔺如风,诚恳地道:“请前辈笑纳!”
“王妃说的没错!到目前为止你还是林殊!”蔺如风笑呵呵,“你这孩子,还真实诚!”
“蔺前辈?”林殊窘迫地道,“我……!”
“我已经收到你支付的银两了!”蔺如风目光如炬地看着林殊,道,“之前的心比金坚以及刚刚又收到的一诺千金!”
“……!”林殊再次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银两,蔺如风婉拒了他的银票,他就不该再次强求,可他又该怎么处理手上的银票呢?
“林公子真的决定要选第二条路吗?”之前林殊和靳水月的对话,已向他表明了其选择,“就算容貌骇人,口舌僵硬,很多事情你还是能自己处理的,又何必要选第二条路?”
“查案容易,拨乱反正难,要让梁帝将铁案重审更难……!”林殊看着手中的银票,苦涩却坚定地说,“景琰宽厚仁德,却性情耿直,我不能将他拖进此案之中,就算……所有皇子中只有他相信赤焰为冤案,在有可能的情况下,我都不希望他涉及其中,若……我无从选择……我也不希望景琰看到太多的黑暗,这些由我……一个人看着,背着就可以了!”
嫂嫂说的话虽然直白,却已是很含蓄了。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孤女,无依无靠,蒙太皇太后恩典,赐婚靖王嫁入皇家。宫中母妃不受待见,朝中夫婿不受皇宠,我若不小心处事,收起一身傲骨,安能无事到今日?
……小殊,你以后……也是如此了……!
话犹在耳边回荡,林殊笑得越发的苦……
小殊,若想成事,首先就要收起你一身傲骨,在随波逐流中,慢慢地品味世间百态。先学会隐藏自己,再去寻找你的敌人。
这才是嫂嫂要说的话。
“林公子,实不相瞒,你这一身毒要比我想得更重,火寒之毒已侵入你的骨髓和五脏六腑,无论是选第一种还是第二种解毒之法,皆为不易。凭我一人之力有些为难,不过我已让云丫头传信给云家大当家云初岳,力邀他与我还有天枢联手为你解毒……金陵的事情,你已尽悉,也不用再等晨儿的消息。在安排完赤焰旧部前往江左后,你就随我前往琅琊山。那里清静,是个解毒疗伤的好地方……这一路行去也需多日,你就趁着这几日再好好想想到底选哪一种解毒方式。”
“……”林公子?回过神的林殊诧异于蔺如风对自己称呼的改变,微微想了想后,又一阵心痛。是了,一入江湖哪还有什么赤焰少帅?林殊已魂断梅岭,林公子也会消失在琅琊山上,削皮挫骨之后只是梅长苏。想到此,林殊倒也淡然了,虽说决心已下,但对婉转规劝的蔺如风,他不忍直言谢绝,只好道,“林殊会慎重考虑解毒之事!”
“好,这事就这么说定了。蔺某揣测,眼下林公子是否头痛于赤焰旧部如何前往江左以及这些银两又该如何安排?”蔺如风笑道。
“望前辈赐教!”何止头痛,他根本就毫无头绪,脑中虽有各种想法,却不知是否可行,若有江湖前辈指点一二,对他而言何止是幸?
“如何安排这些人前往江左?”
“分批而行,由聂铎领头,聂铎虽无领营能力,但带小队人马行军的经验还是有的!还需从赤焰旧部中挑出几个人跟着我,一来证明我的涅重生,二来……我虽决定遁迹江湖,赤焰旧部中仍须有人随我左右……眼下的局面,帅只有让士看到他在做什么,才能定我军心!”
“……80余名赤焰旧部不可同时前往江左,需分批潜入,到达江左后,亦不能集中于一地,却也不能过于分散,唯有这样他们才能彼此牵制。我不在之时,卫铮和聂铎也管得了他们……!可是……”该怎么将成为“反贼”的赤焰旧部分批带往江左?他们中间伤残过半,就算化整为零也难保不引起悬镜司暗桩的疑心。还有聂铎……他和卫铮一样,通缉他的图像贴满大梁大小州县。
“……前辈可认得杂耍班的人和丐帮的人?林殊认为……”为今之计,唯有让伤残人员混入丐帮前往江左。因火伤毁了容颜的旧部只有混在杂耍班和丐帮人员中前往江左才不易引起他人的注意,剩下的人员则可以扮作商贾或镖师分批前往江左。喉间滚动,林殊还是说出了心中运筹了很久,尚且可行的办法。但要让这个办法成功,需要人脉,还需要运气,变数过多,且困难重重,故他才会觉得他的想法只是在理论上可行。
……前几日卫铮同素谷主前往江左,已是危机重重,尽管飞鸽传书中卫铮隐去了所有险况,但他身为赤焰少帅,怎么会不明白一路行去的不易?临行前他对卫铮所说,若有变数,你知道该怎么做,其实是给了卫铮死路。卫铮是他的副将,自己却将他往死路上逼,他不舍却也无奈,更明白卫铮懂他,也会从命。
而以聂铎为首的赤焰旧部化整为零前往江左,真的可行吗?这几日在蔺如风的帮助下,他基本确定幸存的赤焰旧部对他忠心不二。可他知道,这些人中间有一部分是因无从选择而留下。
不管是因信他能为赤焰平反而留下,还是因无从选择而留下,既然选择了留在他身边,他就会为他们每个人负责。
林殊一边说一边看向蔺如风,神色黯然。
他的领营能力是在战场上一点点磨练出来的。他所率领的赤羽营是尖刀,是利剑,总是迎战对方最精良的部队。面对敌方哪怕需要有暗度陈仓的作战计划,哪怕需要化整为零的作战方略,他都不曾退却过,只因他不但明了战局,掌控战局,还有军中叔伯兄长为他的后盾、援军。
而如今,他对江湖一无所知,他的身后也不再有叔伯兄长们为他除去隐患,为他阻截敌方援兵。他真的能在本人缺席的情况下,隔空指挥着聂铎将赤焰旧部遁入江左吗?
“你想的还真多!”蔺如风在听完林殊简短的分析和困惑时,感慨地道,“除了缺乏江湖经验和不熟知江湖规矩外,你的思虑可算得上周全。但林公子,你忘了江湖总有黑和白。你可曾想过让某些人以汪洋大盗的身份进入江左?”
“啊!”林殊张大嘴失口叫道,“这怎么可以?”
“为何不可?”蔺如风含笑看着林殊。
“打压强盗是官兵本职,他们的身份会很快被识破的!”林殊说不出哪里不对,可还是皱着眉头把话说完。
“官兵打压强盗确实没错,可这打压强盗不是某个官府或官兵的事情,强盗到哪里,就由哪个地方的官府负责围剿,这点林公子应该知道吧!”
“是!可悬镜司的人也会想到赤焰部下因回不了故乡,失了军职而成为强盗的!”这非他一早考虑的内容,可很快反应过来,悬镜司的人这会儿会紧盯着江湖上所有的异动,以期抓获更多的“反贼”。
“除去被明文通缉的卫铮和聂铎,谁会将军阶不高甚至没有军阶的赤焰旧部放在心上?他们回不了故土只不过是其乡里所在的官府怕被牵连所以才贴出通缉告示,而其邻里街坊或怕被连累或贪图赏银才会去官府检举揭发。可其他地方呢?只要他们不回故里谁认得谁?”
见林殊脸部微微抽动,蔺如风心中一片了然,这孩子根本没往这方面去想!
“林公子能想到融入丐帮、融入杂耍班已是不易。我想,待林公子解了毒融入江左后,以林公子的聪慧定会在短时间内明白江湖是怎么回事,变通是怎么回事。”蔺如风宽慰道,“林公子也不要过于纠结于到底以什么方式将赤焰旧部化整为零地送往江左,既然目的只有一个,何必纠结于手段?”
“可……!赤焰军人怎么能去做强盗?”明知蔺如风是好意,但林殊仍是心中不悦。
“林公子,赤焰已为旧部,且这一部分人只是去扮强盗!去追另一部分扮演商贾和镖队之人,这样一来杂耍班也可混在其中。江湖,自有结伴而行的情义!”蔺如风清冷地道,“如此一队人,林公子认为如何?”
“林殊……!”被当头棒喝的林殊本欲再拜却被蔺如风一把扶住。
“林公子缺的只是阅历而已,以后你定能做得比蔺某更好!”蔺如风看着低着头的林殊,轻声道,“赤焰旧部前往江左就按刚才蔺某和林公子所言出行。队伍中须有行商之人,且需熟悉走商之事,蔺某会请一个朋友帮忙,此人林公子尽可放心,他侠肝义胆值得信托,而且不但在江左有些威望,在江湖上也吃得开,曾带你入秦远镇的马车正是他心爱之物,但这一队最多安排40余人,剩下的人,蔺某会想法儿让他们用其他身份以绕道方式前往江左,当然也会使个法儿让他们彼此牵制。”
“谢前辈相帮!林殊惭愧!”看着手中的银两,林殊又感无力:安排赤焰旧部遁迹江湖已是如此费劲周折,以后呢?又该怎么安排他们的生活和去处?洗冤之路又何等艰辛?然在洗冤之前,他要做的事就只是遁入江湖,好一个遁入江湖……江湖!
“林公子是否还愁银两安排和挑选人手留下随你去琅琊山之事?!”蔺如风看着林殊望着手中的银票发呆,了然一笑:这一点晨儿就比林殊强了,他不仅能脱口而出大梁各州的米价、盐价和肉价还能一本正经地告诉周边的人,夜国大渝今年的什么东西奇货可居,什么东西宝货难售!
“我从没管过银两方面的事情,唯有一次是……两个月前朝廷发往北境的粮草中途受困,而军中粮草食之殆尽,我……自告奋勇地去了峭龙帮问束帮主借了应急的粮草。”景禹哥哥得知后,派人快马加鞭先行将祁王府的银票送往峭龙帮,这该不会也成了谋逆的罪证之一?那么峭龙帮?
林殊恐惧地看向蔺如风,琅琊阁的老阁主会给自己答案吗?
“放心,峭龙帮没事,如果有,这会儿琅琊阁早就收到消息了!”蔺如风宽慰道,“蔺某且问林公子,你认为这些银两该如何分?”
“一部分让聂铎直接下放给赤焰旧部,虽赤焰只能以旧部相称,但军阶不可废,仍需按阶位高低发放……侥幸逃生的将士除去卫铮和聂铎阶位都不高,所以只要稍加区别就可;剩下的一部分银两让聂铎交给卫铮,在我未到江左前,他需留在江左,要替我管着赤焰旧部,总有花销和应急之事……是我有失顾虑,他前去江左,我竟然……!”林殊将含在嘴里的话生生地咽了回去,“林殊不该!!!”
“从未接触过,能想到这些已然不易,林公子还纠结什么呢?”
“林殊……纠结于该怎么发,林殊虽知银两钱财为何物,却不知市井米价为几何,更不知这些银两……!”
“林公子又何必难过于此?遁入江湖后,有的是时间去了解!这一次就让蔺某做主来替林公子安排可好?”
“有劳蔺前辈!”
“你这孩子几日来诸事忧心,除了卫铮和聂铎,其余的赤焰旧部你并未有太多接触。好在这几日我承你信任,暗中观察着他们,蔺某逾越,帮你挑两个部将随你一起前往琅琊山吧!”
“多谢蔺前辈!”
“我去把聂铎叫来,你该有很多事情要和他说!”
“多谢蔺前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