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九章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第九章

海侯城本不叫海侯城。

它得到这个称谓, 是因为几乎主宰这座城池的蔺家。

闽南一带的武林世家说不上多, 但也不算很少。莆田林家、仓山章家, 无不在江湖上稳站一席之地, 但他们却都不如蔺家这般只手遮天,富贵逼人。

因为他们都没有一个运气极好、胆子又极大的掌门人。

蔺家传到第三代家主蔺合意手中时,还只是鹊起一时的武林新贵, 不论底蕴还是名望,都还不够格跻身世家。但蔺合意与寻常武林人士不同,他不仅狂热于武功,还醉心于赚钱。近三十年前,他亲自率船队出海一搏, 虽然损失了三条大船, 但他仍带着剩下的三条船从险恶无情的大海中逃回了一命。

而这三条大船中, 全都满载着数不清的金银珠玉。

蔺合意损失了一只眼睛, 一根小指, 但他带回了足以让蔺家从此走向辉煌的资本。

利用这三船的金银, 蔺合意上下打点,左右逢源,不出五年,城外海中任何一条小舢板, 都不能说与蔺家毫无关系。及至后来,蔺合意不知走了什么门路,竟然上达天听,被宫中下旨封为不世望海侯, 就此蔺家名震天下,一时风头无两,几乎与牵星山庄平分秋色。

待牵星山庄夜起大火,满门一百零五口人葬身火海后,城中不论贫贱富贵人,都不再直呼蔺合意的名姓,只称他为海侯。

这座城原本的名字也就被人忘记,成了如今的海侯城。

蔺合意的爵位虽然是不世爵,及终身而不可世袭,但蔺家在海侯城已然树大根深,故而虽然蔺合意已故去十几年,他的独子蔺王孙又成了白身,但众人也已经习惯了称他为蔺海侯。

毕竟在天高皇帝远的海侯城,谁是蔺家家主,那么谁就是望海侯。

方天至走进海侯城后,心思不免更沉重了一些。

因为这里实在太繁华、也太拥挤了。三教九流的人物从天南海北敏锐地汇集而来,再拿着自己满意的收获各奔东西——这里的消息一定多得听不完,但也绝大多数都没有半点用处。

人生地不熟,在如此鱼龙混杂的地方找人,又要从何找起?

他边思索,边走进一间最低等的茶肆,只掏出两枚铜钱买了一碗苦茶,便掏出干饼吃了起来。

茶肆中人声鼎沸,店伙计的吆喝声、碗盏交碰声、粗鲁的大笑大骂声仿佛混成一团浆糊,通过他的耳朵往他的脑子里不停地硬灌,中间还夹杂着一丝倔强冒头的拉琴卖唱声。

琴声若有若无,细得像呻/吟声,方天至头痛地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一个老头正拉着他粗手大脚身着红衣裳的闺女唱曲。

那红衣裳的女子已不年轻也不美丽了,但她仍足够丰满,嗓子也还算动听,故而仍有人肯付钱听她来唱。她自己仿佛也深知这一点,因为面对不过分的咸猪手,她只轻轻拍开,笑嘻嘻地与听客调着情。

方天至望着那个女子,忽而间想到,来抓走六妙师叔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

他在洞心寺见到六妙之时,六妙身受重伤,浑身浴血,人却浑浑噩噩,仿佛不觉痛楚一般,当时他本以为六妙必是武林中人。可相处几日后,六妙脚步虚浮沉重,手脚软弱无力,分明是个不懂武功的人。而再往后十数年,六妙虽因辛苦劳作而强健了许多,可他疯疯呆呆的,从没有一日练过武——

方天至在心中假设,如果六妙师叔会武功,只是疯呆后自己不记得了,那么危急关头,若有人来犯,他哪怕出于身体本能也必定能使出几招,打不过也总会想法子逃跑,或者破窗或者破门,总会让方天至事发后在院子里就看出端倪。

而不是像他所见的那样——院子里干干净净的,门窗亦是完好无损的。

这或许说明,六妙师叔早年便因故失去了武功,而前些日在洞心寺与他厮打作一团的人,不能立时制住他,这才令他得有机会在禅房中稍作反抗。

那么这一个人或几个人不管是受什么人的指使,他们的功夫也必定不怎么样。

六妙师叔的身世绝不会简单。

抓走他的人能打听到他藏身于偏僻小寺中出家,并探听出他失去武功的虚实,他的势力也一定非同小可。但这个人没有派出得力的手下,而是令几个武功稀松的人去抓走六妙师叔,他或许有连亲信都不愿意告诉的秘密——

至少,他不想任何人让人知道,这个破庙里的野和尚很重要!

方天至想到此处,忽觉觅得一丝光明,却又感到愈发沉重。

沉重在于,这个人既然想要隐秘行事,当那几个喽啰将六妙师叔和盒子里的东西带回来时,他一定会将这些喽啰全都灭口。

而那一丝光明则是,他既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六妙师叔的重要,那么那几个奉命行事的喽啰,一定也不知道这件事的干系!纵然他们现在可能已经死亡或失踪,但他们此前,却极可能将这件在心中“不怎么重要”的事情,信口泄露给旁人知道。

那么这种武功稀松的小喽啰,在什么时候最容易信口开河呢?

一定是在酒馆、赌场,和女人的床上!

穿红衣裳的女人的目光已经流连在方天至身上很久了。

像她这样流连在茶楼酒肆,靠唱曲和客人打赏养活自己的女人,总是对目光格外的敏感。

她早已看过方天至桌上的干饼和苦茶,知道这个和尚是个彻头彻尾的穷鬼。

只是,盯着女人看的臭和尚她见过不少,但像他这样光明正大看的就不多见了——像他这般面如冠玉,目光澄澈的更是绝无仅有!

他只穿着一件泛白的青色旧僧衣,但只须坐在那微微一笑,便仿佛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了起来,仿佛连他面前的桌子,手中的茶盏,仿佛都变得纤尘不染一般。

别说和尚,他简直是她平生所见的最英俊动人的男人。

她今天运气不错,已卖出了好几支曲子,回眸瞧见这面露微笑的和尚仍自瞧着自己,不免暗暗想到,唱完这一支曲子,或许自己可以不收钱,单给他唱一曲听?

但她正自犹豫,余光一瞥间,那青衣和尚仿佛招过店伙计问了两句什么,便负起包袱,大步走出了店门——

一刹那间,她竟忘记了自己在唱些什么,便只呆呆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但那青衣和尚却头也不回,消失在了店口的招幡后。

天青一片。

湖上浮着白雪、枯莲、画舫、小亭,还架着弯弯的桥。

方天至走在桥上,心里愁。

当他向店伙计打听本城有名的赌场妓院时,店伙计露出的眼神他实在是忘不了,尤其在他补充要便宜的时候——

所以他一个和尚,眼下是先去酒馆好呢,还是赌场,还是妓院?!

正想到此处,一阵料峭寒风吹过了他的面颊。

而风送来的不止是湖水与白雪的气息,还有一声女子的惊叫!

方天至霎时循声望去,却见湖心那座小亭上,一个白衣女子正危倚栏杆,双手推拒着面前的蓝衣男子。他做好事的心瞬间蠢蠢欲动,只望了望湖中的残荷与浮雪,便当机飞身落桥,使出一苇渡江的轻功,几乎足不沾水的向湖心小亭掠去。

此时午阳正艳,桥上摩肩接踵,行人或许不会注意到湖心小亭上发生了甚么,但眼前有个和尚突然跳下桥去在湖水上飞跑,他们却不可能看不见。有好事者一窝蜂地涌到桥栏杆旁,却见方天至身法极快,迎风湖上恰似一只俯掠湖面的青鸟,直向小亭而去。

而那亭中众人忽而听得桥上隐隐传来惊呼声,不由一齐回头一望。

方天至正在一朵残荷上轻轻一踏,飘然自阑干外落进亭中。

白衣女子怔怔地望着他的面容,而为首那个蓝衫男子则怔怔地望着他脚上的芒鞋。

芒鞋本没什么好看的,就算是蓝衫男子自己这双皂靴,都足够换几百双和尚脚上的臭鞋。但这双芒鞋不同——

因为和尚踏水而来,可他脚下的芒鞋踩在小亭干燥的青砖上,却几乎没有浸出一丝水迹。

蓝衫男子从没见过这般的轻功.

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而方天至不慌不忙地向那白衣女子合十一礼:“贫僧在桥上听到檀越惊呼,冒昧前来,不知能否帮得上一点小忙?”

一礼罢,他才抬起眼帘,温和地看了她一眼。

那白衣女子生得极其美丽。

她通身都是白的。白缎鞋,白留仙裙,白狐裘,还有耳坠上莹润发光的白珍珠。这近乎与雪同色的洁白映得她发鬓愈发得漆黑,眉眼愈发得灵动,菱唇愈发得红润。她简直美得太过纯真动人,几乎像个从未履足凡尘的神女。

此刻她听到方天至开口,忽而惊觉自己盯着别人看了太久,忍不住垂下头来,少女般的容颜染上一层红晕,轻轻道:“我……”

她这一句迟疑的话还没说出口,身旁的蓝衫男子便冷冷道:“敢问和尚名号?”

他语气虽冷,却显出一丝非同寻常的凝重。

但方天至只道:“贫僧法号雪惊。”

蓝衫男子微微有些错愕,又问:“可是少林寺人?”

方天至道:“不是。”

蓝衫男子惊疑不定地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神容坦荡,不似作伪,不由得怒极反笑道:“那我有八个字送给你,从哪里来,滚哪里去。”

方天至望了眼亭中如临大敌的八个蓝衫男子,已瞧出面前与他对话这个人是他们的首领,但他也忍不住笑了:“这个恐怕有点难。除非再来八百个你们这样的人一层层趴在地上,或许可以把贫僧从亭盖外挤得滚出去。”

蓝衫男子却没有动怒,而是极冷静道:“今天你不滚,明天你便不能活着走出海侯城。”他用一种怜悯的目光注视着方天至,“不要仗着有点功夫,就学戏本里英雄救美,否则你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方天至叹了口气,道:“如果贫僧就这么滚了,那活着又同死了有什么区别?”

他话音一落,八个蓝衫男子瞬间拔出了腰间长剑——

但亭角那少女却忽而疾呼道:“不要动手!”

方天至本不知道她在叫谁。但他身周的蓝衫人却齐齐面露难色,八柄长剑明晃晃握在手中,迟迟也不出招。

那少女又道:“你们不听我的话么?”

为首那蓝衫男子脸上现出一丝狰狞之色,将剑往鞘里一按,道:“是!”

方天至望着这一出闹剧,回首问那白衣少女:“他们不是要逼你跳湖么?”

那白衣少女羞愧的满面通红,小声道:“不是。”

半个时辰后。

方天至坐在圈椅上,握着精致瓷盏道:“所以他们本是来保护你的?”

白衣少女正袅娜地坐在侧首位上,她除下狐裘,更显得身姿秀弱,宛如一捧盈盈细雪。她听了这话,点头道:“我总被关在家中,太久没有见过外面的风景,今日就闹了脾气不肯离去。蔺大哥百般无奈,便要强带我走,我当时在阑干边上,又怕掉下水去,又羞于与他拉扯,气急之下,这才惊呼出声。”

方天至道:“原来如此,可他们保护人的法子未免看起来太霸道了些。”

那白衣少女闻言脸色一暗。

她抬头瞧了眼花厅外伫立着的蓝衫人,轻声道:“这也不怪他们。为了保护我这样一个没用的人,他们已经太辛苦了。”

方天至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有点好奇:“你这样一个女孩,纵然需要被保护,却也绝不至于被圈在家中,连多看一会儿风景都不行罢?”

白衣少女又望了一眼花厅外的蓝衫人,才垂首道:“因为有人要杀我!”

方天至握住杯子的手微微一顿:“什么人要杀你?”

白衣少女脸色倏而一白,半晌才颤声道:“船上的人!”

船上的人?

这是个什么回答?

什么船上的什么人,让她这般害怕?

方天至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没有再问。

停了片刻,他才道:“这些人不像是你家中的仆人。”

白衣少女微微镇定了一些,凝望着他道:“不错……因为我家中已只有我一人活着。”她说到此处,略带凄楚地微微一笑,“他们是侯爷派来保护我的。”

侯爷?

方天至的心中升起一丝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明悟。为首那蓝衫人明明武功不济,面对他时却毫无惧色,并说出了威胁之语,想来正该是这里的地头蛇。

他们是蔺家的人。

蔺海侯的蔺。

可蔺家为什么要这样如临大敌的保护一个孤女?

他眼下正在一处花木清幽的精舍之中,个中陈设无不珍贵非凡,可见这女孩的日子过得十分优渥,蔺家待她可以说是相当不薄了。

方天至沉默不语,片刻后淡淡一笑道:“原来是误会一场。贫僧多管闲事了。”

白衣少女听了这话,却慌忙道:“不!我……我心里很感谢你。”

方天至见她目光莹莹,神情真挚,心里也稍感宽慰,便放下茶盏道:“檀越不必挂怀。贫僧有要事在身,不便久坐,这就告辞了。”

白衣少女见他起身,亦忍不住随他站起来,问道:“你……你不是海侯城的人罢?”

方天至道:“不错。”

她又鼓起勇气道:“我会同蔺大哥他们讲情,放你离开海侯城的。”

方天至不由微微一笑,宽慰道:“不用担心。和尚有和尚的法子。”

白衣少女却只当他不知道轻重,眉头微蹙的询问道:“你来海侯城做什么?”

方天至道:“找一个人。”

白衣少女问:“什么人?”

方天至道:“一个和尚。”又补充道,“被人挟持的和尚。”

白衣少女呆了一呆,沉思半晌,缓缓道:“你若要在海侯城找人,或许有个人能帮上你。”

方天至心中猛地一跳,追问道:“是谁?”

白衣少女见能帮得上他,不由甚感欢喜,嫣然道:“我是听侯爷说起的。他曾说过,海侯城如果还有他不知道的事,那马脸张一定会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文思泉涌!!!!

这部分剧本是原创哈,下章那个开挂的男人就出场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命之奇书至高降临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嫡女娇妃恣意风流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弥天记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农家娘子美又娇
相关阅读
修真-师姐的剑弄死那朵白莲花你继续演[重生]穿成崽崽后萌翻全世界情深如画,岁月如歌回首十年萧瑟处-琅琊榜前传生生婚宠百分百,总裁爱上我滴血彼得堡禀告殿主,夫人要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