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此前在大厅里找了半天都没看到唐浩初,绕了一大圈才想到去后院的走廊看看,再走到唐浩初跟前说明情况,——至此时间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再加上小少爷一双小短腿走的非常慢,还坚持要自己走不让人抱,所以杨安和那边左等右等都没看到人。
杨安和心里认定了唐立明生的儿子绝对聪明不到哪去,觉得唐立明是故意拖延,就有点等不下去了,开口说要自己去找小少爷。事实上唐立明只是单纯地看不惯他而已,并没把他当回事,更对自己儿子的智商有绝对自信,正好又有新的宾客过来道贺,便挥挥手让他去了。
杨安和找的方向倒是对的,穿过前厅直接往后院的方向走,没有像王剑一样在前厅绕圈。经过舞池的时候,一首舞曲终了,换成了一首钢琴曲,前奏轻柔舒缓又浪漫动人,闹哄哄的大厅似乎都跟着安静下来。
然而就在这一刻生了变故,一个原本站得好好的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突然捂着胸口倒下来,手上的酒杯也随之砸落,摔成粉碎。离他最近的年轻姑娘不由尖叫出声,音量高到将钢琴曲都盖过了。
于是恰巧走到那里的杨安和眼睁睁地看着倒下来的男人痛苦地在地上抽搐,面色扭曲又狰狞。但抽搐很快停下来,男人的表情最后定格在扭曲的那一幕不再动弹,旁边不知谁喊了句:“死人了!!”
喊声一出,周围的女士们开始如鸟雀般提着裙摆惊慌四散,杨安和也不受控地随着人流后退一步,一不留神撞到一个人。回头一看,撞到的并不是那些惊慌四散的女士,而是一个戴着帽子且面色冷淡的年轻男人。
他莫名觉得青年看起来有点古怪,可惜来不及细看就被一把推开,青年紧接着转身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就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迅速消失不见。
混乱的状况也同样如融入大海里的水一样迅速消失不见,——有唐立明和他手下的卫兵在,宴会上出了再大的事故也乱不起来。何况在场的哪个军人或官员没见过血,这乱世里每天都有无数的意外发生,只有那些养尊处优的小姐和太太们才会大惊小怪。
唐立明雷厉风行地稳定了局面,并在看到被副官好好抱着的儿子时完全安下心来。今日的宴会本就安排了医生随时待命,两个医生已经迅速赶过来,对地上的男人展开了救治。
“病人还有呼吸,看起来像是某种突发疾病……”
医生汇报的同时,王剑也赶过来向唐立明汇报了中年男人的身份,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是财政部的一个普通官员。
其实不管是重要人物还是普通官员,对方的命对唐立明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场宴会。若真的只是意外发病就罢,但若有人胆敢在他的宴会上弄乱子,他一定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病人最终没抢救过来,出身中医世家的名医刘治已经下了突发心脏病的结论,然而刚留洋回来的年轻医生李绪金有不同意见,说也可能是中毒伪装成的发病,但要等解剖了再看。
很明显,他的说法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唐立明微微皱起眉,还没来及发话,杨安和却在听到中毒两字后忍不住开口道:“刚才我撞见一个很可疑的年轻男人。”
虽然他是实话实说,但他爱挑事的品行实在太有名了,各大州皆知,所以在场大多数人都觉得他这是又开始挑事了,脸上写着明显的不信。
“是真的,”杨安和着急地强调:“我真的撞到一个……”
“不是年轻男人,”一个软呼呼的小声音在这时响起,“是年轻女人。”
小少爷的声音又软又萌又奶气,语调却非常从容沉稳,不疾不徐的继续道:“灰色西装,黑色帽子,年龄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间,身材偏瘦,已婚,本地人,比较富裕,会用枪也会抽烟,但烟瘾不重,家里可能养了一只狗。”
唐浩初在舞池传来变故的那刻被副官王剑第一时间抱起来并非常严密地护进怀里,挣都挣不开,所幸身体被裹住了,一双大眼睛还露在外面,并借助王剑的身高将整片舞池尽收眼底,同时也清楚地看到了杨安和以及杨安和撞到的人。
不过对于脑域异能者来说,即便没有真正留心和观察,大脑也依然会像录像机一样兢兢业业地将周围发生的一切都记录下来,稍稍回想就能在脑中重现。
杨安和听懵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孩,道:“那人的确是灰色西装黑色帽子,也的确身材偏瘦,但你怎么知道是女人?还有什么已婚会用枪会抽烟之类的,——莫非你认识他,否则怎么知道那么多?”
杨安和只见小孩微微皱起精致的小眉头,像是在奇怪他为什么会问出这么没有水平的问题,但还是板着白嫩嫩的小包子脸认真回答了:“无名指上有一圈戒痕,——已婚;推开你的那只手很稳且有枪茧,——会用枪;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有一点烟熏的焦黄,——会抽烟;裤子是新的,膝盖处却沾着狗毛,——可能养了狗;耳朵上有耳洞,左手指甲上还残留一点紫色指甲油,帽子戴的很正,西装也没有半点褶皱,领带却是歪斜的,——说明不会打领带,却会戴耳环和美甲,是女扮男装。”
杨安和忍不住随着小孩的一条条解释而一下下点头称是,直到小孩反问道:“这些明明是和‘灰色西装’一样显而易见的线索,为什么你在得到答案之后还不能反推,非要把整个推理过程讲出来你才能搞明白?”
这句话简直就是灵魂拷问,不仅是杨安和,现场的其他人也都觉得自己的智商是不是有问题了。杨安和摸摸鼻子,厚着脸皮假装没听懂小孩的话,继续问:“可还有‘比较富裕’,这一条你是从哪发现的?”
大概是觉得这个问题更没水平了,小少爷的小奶音都隐隐带了一丝不耐烦:“紫色指甲油残留的原因是它十分持久和难卸,只有从西洋新进的那款牌子有这样的功能和颜色,我爸爸的好几个姨太太都爱用这款指甲油。你不也买来送给你追求的人,难道不清楚它的价格吗?不富裕怎么买得起?”
说话的同时,小少爷还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杨安和,顶着这样的眼神,杨安和实在没脸再问了。可他的问题还有很多,心里的惊讶更多,——眼前的小孩连他买指甲油送人的事都知道,简直是神了。
紧接着想到那句‘我爸爸的好几个姨太太’,现场有好几个姨太太又有个儿子只有唐立明,莫非这小孩就是唐立明吹上天的儿子?
唐立明那边已经骄傲地吹起来了,证实了杨安和的想法,“我的浩浩就是聪明就是厉害。”
他看着儿子的表情一本满足,就像看着他人生最得意的作品,然后吩咐副官王剑道:“这么说来,中毒的可能性很大,这件事必须给我彻查到底,先按照浩浩描述的形象把那个女人给我找出来。
手下立即领命行事,舞池也被清扫干净,宴会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少干扰,乐队也重新奏起欢快的乐曲,但杨安和依然站在唐浩初跟前没有动。
唐浩初并不想理会对方,可对方所站的位置有点挡路,便仰起小脑袋问:“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之前还嚷着非要见识一下唐浩初是怎么个神童法的杨安和如今没了之前的半分气势,只弱弱地摇了摇头,下一刻却又大力地点点头,道:“我的确买了那款指甲油送人,但她不愿意收,我之前送的其它礼物也没有收,能不能拜托你帮我推理一下她喜欢什么?”
杨安和本来就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奇葩,脸皮厚又爱挑事,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懂得不耻下问,所以完全不觉得自己身为一个成年男人向一个丁点大的小娃娃求助有什么不对。何况如今在他眼里,眼前的小孩已经不是一般的小孩了,简直就是位大佬。
小大佬一双乌溜溜圆滚滚的大眼睛里写满了鄙视,“你追求对方,却连对方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杨安和忙反驳说:“当然知道,佳春喜欢读书和写诗,还喜欢西洋的文化艺术……”顿了顿,“但我重金买的西洋画她也没收。”
小大佬听到了佳春这个名字,道:“也许不需要贵的礼物,你写一首赞美春天的诗送她就好,既能表达心意,又能投其所好。”
杨安和非常坦然的说:“我不会写诗。”
“我可以给你一首,”小大佬精致可爱的小脸上挂着和他年龄不符的深沉,衬得白嫩嫩的包子脸格外可爱,“但要收费的。”
对杨安和来说钱自然不是问题,于是唐浩初接了杨安和临时找来的钢笔和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准备随便帮他写首诗。
旁边的其他人其实也没走远,假装在聊天,实际上都在竖着耳朵听小大佬这边的动静,甚至在他要写诗的时候默默移了回来。小大佬气场两米八,可惜实际只有一米零几,写什么都会被别人借着身高的优势看得一清二楚,周围的人已经看到了第一排的四个字:‘春水初生’①。
字体有些稚嫩,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气势,第二排也是四个字:‘春林初盛’,春的气氛已经恰如其分地渲染出来了。
第三排写了‘春风十里’,依然只有简短四字,却让人感觉连绵不绝的春光已经铺展在眼前。而最后一排更少,只有区区三个:不如你。
“好!!”
杨安和第一个发出赞叹,其他人也觉得这首诗十分精妙,同样没走的唐立明站在那看着周围人的表情,整个人得意到简直要飞起来了。
这得意劲儿一直持续到宴会结束还没消,直到第二天,唐浩初在餐桌上提起了在宴会中听到的少年军事学校,并表达了要参加军事训练并学习枪法的想法。
这两年北州建了很多新式学校,其中就有一所为了培养更多军事人才而创立的少年军事学校,年满六岁就可以报名入学,唐立明当时还亲自参加了开学典礼,并发言告诫全校孩子要不怕苦不怕累。现在轮到自己儿子,说辞却完全变了,直接拒绝道:“乖啊,军事训练非常辛苦,不适合小孩子,等你长大一点再说。”
其实唐立明是担心儿子的身体,医生专门叮嘱过,以小少爷目前的身体状况可以循序渐进地做一些简单的运动,但不要做剧烈运动,因为年龄越小的孩子抵抗力越差,哮喘发作的也更频繁和危险,等再大一点,情况就会自动好转。
可惜唐浩初不是那种劝了就会听的性格,前几个世界那么多人都不曾让他改变过想法,唐立明自然也不能,轻而易举就被反驳了。
这父子俩讲话,几个姨太太通通不敢吭声,毕竟大的不好惹,小的更不好惹,还是缩着脖子安安静静吃饭比较好,谁也不得罪。这导致唐立明环顾四周,连个帮他说话的人都没有,看着几个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姨太太,就觉得自己当初实在是眼神不济,娶了一堆只知道吃的女人,比不得安婉半分。
正好副官王剑过来报告说按照唐浩初之前描述的形象找到了嫌疑人,唐立明果断用审人的借口溜了。晚上还刻意回来很晚,想着这个点儿子已经睡了,却不料一进屋,二姨太柳如湄就迎上来道:“爷,你今个儿怎么回来的那么晚,浩浩还在等你呢。”
唐立明立即皱起了眉,“都几点了浩浩还没睡?早睡早起才能长身体不知道吗?浩浩还小,不懂事,你当大人的也不懂吗,为什么不让他早点睡?”
柳如湄暗想这位小祖宗哪里是她让早睡就早睡的,能好好地跟她讲话不突然翻脸,她就觉得很满足了。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只管点头称是,并补充道:“浩浩本来是在客厅等你的,我怕他会冻着,就让他先回卧室,说等你一回来就告诉他,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唐立明轻手轻脚地走进儿子卧室,边走边想着小孩定然睡了,然而刚进门就听到一道因为带着鼻音而瓮声瓮气又软糯的声音:“是爸爸回来了吗?”
唐立明立即因为这句爸爸而心软了,却还要故作严肃地竖立父亲的权威,“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
穿着一身小熊睡衣的小少爷从床上跳下来,坐到唐立明对面,先学着对方的样子直起腰板,挺了挺小胸膛,大概觉得气势还不太够,又把悬空的两只小短腿捞起来,学着唐立明平常在暖炕上盘腿的样子盘起了腿。
可惜小熊睡衣太厚了,小短腿又太短,很难盘起来,最后只能呈大字型坐着,努力把腿伸长一点。这套小熊连体睡衣是爱逛街的五姨太买的,有带着耳朵的帽子,有软绒绒的小尾巴,膝盖和袖口上还缝着小爪爪,又厚实又暖和又可爱,所以五姨太把小兔子小绵羊小恶魔等一系列全买下来了,而此刻小少爷努力伸长了两只套着小熊爪爪的小短腿,在人眼里简直就像一只初生的笨拙又奶萌的小熊崽。
整完这一套,小大佬觉得气势差不多了,才肃着小脸抬头看向对面的父亲。清清小嗓子正要说话,竟看到了唐立明一副努力憋笑的表情。
小少爷觉得很不高兴,唐立明却实在憋不住笑出了声。结果就是被儿子气呼呼地瞪了,还扭过身体,只丢给他一个屁股。
唐立明伸手把儿子抱过来,“好了,从明天起,爹爹亲自教你枪法,好不好?但军校不行,等你满十二岁了,身体足够强壮了,爹爹绝对不拦着你去。”
其实唐浩初想去军校的原因不是为了尽早完成做将军的任务,而是单纯想认识更多的人。他有种直觉,觉得唐峰南一定也在这个世界,虽然现在找不到他,但总有一天能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