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再三,曹操决定率步骑五千奇袭乌巢。军中一应大事, 交予厉锋将军曹洪统帅, 越骑将军曹仁为副帅辅之。
“先生!”众人商讨完防守之策,郭嘉刚走出大帐, 突然被曹丕叫住, “丕有事想私下请教先生一二,不知先生是否方便?”
曹丕现不过十三岁多一些, 虽然这几年被曹操带在身边历练,比同龄人早熟许多,但本质仍是个未褪去稚气的孩子。对郭嘉这些曹操身边的幕僚, 恭敬有加,而亲近不足。眼下在众目睽睽之下, 主动叫住郭嘉,还是头一次。
郭嘉有些诧异,但还是点头应道:“自是方便,二公子请。”
曹丕与郭嘉顺着营中道路,左拐右拐许久, 才走到曹丕的营帐。相较起暖和舒适的主帐, 曹丕的帐子与军中普通士卒的别无二致, 甚至并非他一人独住, 只是因为此时士卒都被遣往营外驻防,所以才空下来。走到营中,曹丕先请郭嘉坐下。郭嘉看到帐中之席,不过是破旧的蒲草席, 又见曹丕在这帐中分明没有半分不适,眼中不禁多了几分赞赏之色。
曹丕背着身自然看不到郭嘉的目光。他从一侧榻上枕下拿出一个木盒,双手交予郭嘉。这木盒不过一指厚,长宽皆不到一尺,通体棕黑,浑然一体,除木头本身纹络外再无花纹,根本无法凭此推断出这木盒的来处,更难以找到打开之法。
但没有人比郭嘉更了解这种木盒了。?蛸传递极为重要的情报,用的都是此种木盒。他在木盒光滑平整的表面摩挲了片刻,木盒上面的盖子滑开,露出里面所装之物:
是一封帛书。
“这是昨日清晨,出现在丕枕下的。”曹丕为郭嘉解释道。
“看公子的神情,应当已经将这木盒打开过。”一边说着,郭嘉将帛书从木盒中夹出。
“曾经有人教过丕,所以……”
在曹丕点头后,郭嘉将帛书展开。不过巴掌大的帛书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越看下去,郭嘉眸间笑意越深:“公子可知,这帛书上所写的是什么?”
“丕见帛书上所写是一些姓氏及一些地名与数字,然不懂其间深意,还请先生赐教。”
“从韩馥到袁绍,冀州已多年未有战祸,富商大贾盈满于世。这帛上所书,正是冀州的商贾大姓,和他们贸易的主要方向与数量。知晓了这些,不啻于知晓袁家财资来源之所在,换言之,可凭此将袁家财源命脉握在手中。”说完,郭嘉不由轻叹,“这些细节,就算是袁绍本人,怕是不都知道的这么详细。嘉让?蛸查了三年多,知道的也不过这上面的九牛一毛。也不知是谁,竟直接将这等便宜双手奉上。”
曹丕亦是惊讶万分。之前他虽然隐约感觉这帛书十分重要,却未想到竟有这般价值。站在郭嘉面前,一时不知当说什么。
不过片刻,郭嘉又轻笑道:“不过,这人也不难猜。这木盒是送来给公子的。可就连嘉都不知道公子知晓开启这木盒之法,那唯一知道的,只有教公子打开这木盒的人了。”
“司马懿。”
听到这个名字从曹丕口中说出,郭嘉不禁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暗叹这么久了,自己还是不习惯可谓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的这个“新名字”。他将木盒和帛书交还给曹丕,道:“此物,公子想必还未交给你父亲过目。”
“父亲军务繁忙,丕一直未寻到机会与父亲提起。况且,丕实是不知,是否该奖此物交予父亲。”
“那公子又何必让嘉看到此物?”郭嘉反问道。他相信曹丕清楚,什么事,告诉了他,也就等于告诉了曹操。
曹丕难得的面上闪过一丝窘迫:“不瞒先生,其实丕早知此物来自司马懿。丕想,他千里迢迢派人送来此物,纵不是相助之物,也当无何害心。但军中戒备森严,若丕直接告诉父亲此物是如此悄无声息出现在榻上,担心父亲……”
担心曹操意识到司马家的力量已经大到难以控制,不仅不会因这帛书对司马家亲厚有加,反而会倍生戒心,多有恶感。
后面的话,曹丕没有说下去,但郭嘉已然明晓。他从曹丕手中将木盒与帛书拿回放入袖中:“既是如此,此物就由嘉当作?蛸搜集到的情报交予主公。”
“有劳先生了。”曹丕长舒口气,躬身一长揖。郭嘉提出的解决方法,也是他在请郭嘉来之前,想到的最稳妥的方式。
“此事交给嘉,公子放心便是。若无他事,嘉就先告退了。”
“先生且慢!”见郭嘉要转身离开,曹丕连忙出声。可等郭嘉疑惑的转回头,他踌躇了半响,才犹犹豫豫的开了口,“不知先生如何看待……司马懿此人?”
“公子如此问嘉……”郭嘉细细打量着曹丕面上的表情的变化,“是有与司马懿为友之心,还是有与司马懿为君臣之心?”
“若丕,二者皆有呢?”
“于私,公子是好诗赋歌谣,欲求文人自在风流的性子,所以嘉并不推荐公子与司马懿为友;于公……”郭嘉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曹丕腰间佩剑之上。那剑由玄铁所铸,开刃后寒气逼人,是难得的宝剑。他还记得,这是去年在许都时,曹丕孤身一人狩回一匹麋鹿,曹操将此剑作为奖励赠给曹丕的,“于公,公子是好剑之人,自然知道一柄利剑,最可怕的不是被敌人握在手中,而是利剑有了自己的思想,反噬持剑之人。”
“先生的意思……丕明白了。”郭嘉的警告的意思很明显,而这明显让曹丕颇为闷闷不乐。
见曹丕这样,郭嘉按叹口气,还是又安慰道:“公子也不必萎靡。嘉只说持利剑不易,但未说利剑就不可用。如你的父亲,纵使是背叛之人,他同样可以用之、重之、信之。在这世间,宝剑难求,纵使凶险,亦是可用。”
曹丕微怔。他明白郭嘉此话的意思,但依他所见,自己的幕僚必要是可全信全知倾心托付之人,否则纵在帷幄之内也要紧心提防,实是太过困难。但当他再把疑惑的目光看向郭嘉时,郭嘉只是揉揉他的头,轻道:“公子,现在谈这些,都为时尚早。”
曹丕不过十三岁,司马懿也不过去年刚刚及冠。想把这把剑打磨的更加锋利,又更加顺手,还有很长的时间。
“说起来,公子一心与嘉谈论司马懿,却不担忧你父亲的乌巢之行吗?”离开前,郭嘉半是开玩笑的语气问道。
“若是有险,丕远在营中,无济于事;若是无险,那丕的担忧不过杞人忧天,又有何用?”曹丕缓缓回答道,面上渐渐凝气的坚毅淡去了许多这个年纪的稚色,“无用之事,丕不会去做了,而且,更不能做。”
听到曹丕如此回答,郭嘉的笑意终于真切的答了眼底。
走出曹丕的帐子,郭嘉向营口的军帐走去。帐中仅有荀攸一人,面前则是插着小旗的沙盘。
“文和人呢?”郭嘉问道。
“杨武将军负责西线的埋伏,文和随军同行。”荀攸道。
“真是寸步不离啊。”郭嘉不由感慨,贾文说他软肋太过明显,可他这只老狐狸的软肋,不也是这般明显,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也不知主公不在营中的消息,能瞒多久。”将沙盘上一面旗子拔掉换到另一处,荀攸轻叹。
“能瞒多久是多久。反正,是瞒不到主公那把火烧起来的时候。”郭嘉看着沙盘,将河边的旗子加上一面,“我们要做的,就是将此战坚守到明公回营,便足够了。”
“若是袁绍不肯攻营,而是派兵救援乌巢,又当如何?”荀攸在乌巢处,新插上一面旗。
“不当如何,无非全盘皆输。”郭嘉轻松道。他将荀攸刚插上的那面旗从沙盘上拔掉,放到一旁,“不过公达放心,袁绍的性子,不仅明公深晓,嘉亦深晓。”
荀攸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奉孝,怕是又有事瞒着我们。”
“是有,但不是大事。”郭嘉耸耸肩,“不过是当年嘉随公达游历四方,在公达离开后的几年,嘉不仅一览南国风光,还十分有幸去领略了一番四世三公之家名门子弟的风范。”
“若是这么简单,你又何必瞒我们?”
“当时嘉一心想着归隐山林与鸟兽居,哪会和你们说这些呢。去袁绍那里,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去看个热闹而已。”却没想到,遇到了颇为有趣的人,比如荀谌与辛毗;亦没想到,自己那位亲爱的族兄,时隔多年,性子还是那般容易摆弄猜透。
当然,他最没想到的是,这些当年的无心之举,却可成为今日之助力,将河北袁氏,推上末路。
?蛸特意留下的那些心怀异心之人,也该派上用处了。
自打许攸单人单骑离营,袁绍的眉头就没舒展过。连派了几队人出去,走没寻见许攸的影子。
“主公,许攸此去,怕是因他家人之事叛曹了。”沮授眉带忧色,“其他到无妨,只是许攸肯定知晓大批军粮还屯留在乌巢。这个消息,怕是已经让曹操知道了。”
话音刚落,就有士卒传来消息,言曹操亲率五千余人,夜出大营向北而来。
“主公,沮先生所言正是应验了。”屯骑校尉张?上前抱拳道,“末将请命,立即带兵救援乌巢,截击曹操!”
“等等,等等。”未等袁绍开口,郭图先出声道。他捋着下巴上一点都不长的胡子,思索片刻,猛地抚掌对袁绍喜道,“主公,这正是将曹军一举消灭的好机会啊!”
“哦?”一听这个袁绍顿时来了兴趣,“公则快请讲。”
“曹操亲自带兵北袭乌巢,则营中必然人心不稳。主公不如趁此时率全军之力,攻击曹操大营,扼断曹操归路,如此,曹操必败无疑啊。”
“主公,末将以为此计不妥。”张?反驳郭图道,“曹操虽不在营中,但曹军毕竟已坚守多日,大营定然极为难攻。倒不如立即派军支援乌巢,与淳于将军前后夹击,曹操必入瓮中之鳖!”
“将军此言差矣。”郭图摆手,语气更加坚决,“曹操仅带五千步骑,而乌巢仅守军就有万余人,就算不去救援。而曹营……主公,图十分肯定,曹营现在人心惶惶,众将无不心向将军,期望弃暗投明。这正是主公攻曹最佳之际,主公万万不要错过啊!”
“主公,就算要进攻曹营,不如也派出一支军队依屯骑校尉所言夹击曹操,以做两手准备。”步兵校尉高览也进言道,以求在郭图和张?间求个调和折中之法。
袁绍沉吟片刻,看向右下手一直保持沉默的荀谌:“友若,你如何看?”
被突然点到,荀谌面上恰到好处的显露出一丝稍纵即逝的惊讶。他展展袖子,走上前,温声道:“主公,依谌所见,我军倍胜于曹军,取胜仅是时间问题。主公此战,不仅是要打败曹操,更要打的痛快,打的漂亮,让天下人都知晓主公的威名。这正是主公成就英雄之业之名的时机,若是再锱铢必较分兵,怕是会失了主公的气度。”
“哈哈,友若知孤啊!”袁绍听完荀谌一席话,不由大笑。沮授张?还想再说,袁绍一摆手止住他们,“不必说了,孤心意已决,南攻曹营!张?,孤知道你想建功立业之心,这次攻营,就由你和高览作为先锋,先率大军攻营,你可愿意?!”
张?高览无奈,只得低头抱拳:“末将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