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与四人,五十一人与四十九人,统治者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但这个问题一开始就是错的。如果有足够权力与力量,那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子民面临这样子的局面。”
“正如你所说,结局很重要,为了最终的和平中途的牺牲只是一串数字,或许他们在史书上仅是一笔带过或者毫无踪迹。但于他们的亲人而言,他的生死,便牵挂着一生的喜怒哀乐。”
“不会天真的以为不需要牺牲,但如果有能力,让更多的人去迎接和平的时代,不是更好吗?”
郭嘉一直都记着荀说这些话时的神情。他语气温和,眼中泛着柔和却坚定的光芒。清风掠过,衣袂轻扬,纵使那时天下已乱,人心惶惶,但仅望着他,便安抚了心绪,感受岁月静好。
其实,荀就算再出身世家,也不时没有见过乱世的黑暗。易子而食、劫掠抢劫他也时常看到,纵使荀家名声在外但家族中的黑暗绝不可能一点都没有。他也和郭嘉一样清楚那施的粥予的钱不能救得了天下人,甚至那在门口乞讨之人或许只是在假装。但不同的是,哪怕只有一丝不确定,他也选择相信,无论郭嘉怎么拉他,他都要去救人。
就算不是所有人,但哪怕只是多让一个人有活下去的希望,便是值得的。
那一刻,一直把自己当作历史的旁观者的郭嘉第一次无不渴望的想,如果三国的乱世能早些结束该多好。
乱世用法,治世用儒。道德规则,君子行为,真心相交,在乱世总会悲哀的沦为利益的笑话。但乱世之后的和平,却往往是依靠那些乱世的“笑话”,才得以存在维持。
而经历过最深切的黑暗的时代,却没有被磨去对美好的未来的希冀的荀,若是能迎来和平的年代,为官为相,将是帝王之福,更是天下万民之福。
“少爷,醒醒,马上我们就要到京师了。”
被夕雾唤起来的郭嘉抚着隐隐发痛的头,回忆一下,似乎刚才梦到了些事情,可真细细想起来,却只有个模糊的轮廓。不再强求推敲梦的内容。一边起身掀开窗上的帛帘,郭嘉一边问道:“我们这是到哪了?”
“马上就到城门了。”夕雾回答道“少爷把帘子放下来吧,秋日风大。”
“你当你少爷是纸糊的吗?”郭嘉笑道,却还是将窗帘放下。
越到城门前,两三成群的流民就越多,甚至和前几年相比都有井喷之势。自打董卓入主京师以来,原本流散在洛阳城里的流民都被赶了出去,城门口的盘查更是比原来严格了许多,除非有特定的文书,任谁轻易闯城只有死路一条。
这不,在郭嘉将文书拿出递给车夫让他交给城门口的士兵时,就看见一人,衣衫褴褛企图混在人群里混过去,但还是被发现。在搜查过后发现此人没有文书后,士兵手起刀落,此人应声倒地。
无论是等候入城的人还是城门口的士兵,表情都是麻木的,这样的景象,他们见得太多了。
文书经士兵检查无误后,马车缓缓的驶进了洛阳城。那又厚又高的城墙,所隔绝的完全是两个世界。城内繁花似锦车水马龙,城外残垣断壁秋风萧瑟。
郭嘉在京师寻得宅子在洛阳城的北面。洛阳城的风水,南贵北贱,南边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府邸富丽堂皇,美轮美奂。而北面则是普通百姓的聚集处,宅子又小又破,来来往往的人也多,经商的跑车的都住在这里。
郭嘉选择宅子在这里,自然是打了这里鱼龙混杂不易暴露身份的目的,但更为重要也更实际的原因是,他选到的这座宅子,已经是洛阳城里最便宜的了。
这次来京师已经彻底让本来就薄下去的家底空了,而打算在颍川书院遇到合适买主将d蛸卫卖出去的打算也完全没有成功。洛阳城作为京师,寸土寸金,郭嘉要是再大手大脚的花钱,不出一个月他就可以宣告破产了。
他突然就想起来那年曹操送来的金子。为什么当时他就那么善良的把那些钱全用去救助难民了呢?!不对,应该说为什么曹操就不能直接给他也送一箱金子来吗?!一车来吗?!一院子来吗?!
远处正在袁绍府上的曹操因为郭嘉完全没有道理的怨念,狠狠打了个喷嚏。
“孟德,你近来身体不适吗?”袁绍正与曹操商讨国事,见曹操突然打了个喷嚏,皱眉问道。
曹操也是觉得莫名其妙,他身体精壮,初秋又天气温和,哪会惹了风寒。不过这等小事他也未多想,只是一摆手:“无妨,还是继续商讨刚才之事吧。”
袁绍点头,继续提起刚才之事。董卓霍乱京师,天下英雄无欲不群起而攻之,只是群龙无首,缺少统一指挥之人。袁绍出身袁家,四世三公,当是世家士人的表率,由他来发起讨董令统合诸侯再合适不过。
只是,他想让曹操和他一起出京去冀州筹备,曹操却坚持要在京师多留一段时间。
“董卓如今很信任我。”曹操说道,“在京师多留一段时间,可以让我有机会看清楚董卓的兵力,也可以寻找机会,伺机下手,看是否可以直接取董贼的性命。”
刺杀董卓哪是那么容易。袁绍不同意曹操的想法,却不知出于何种心思没有出声,沉闷的喝了杯酒,而后沉声道:“那就这样,你留在京师,我们还可以里应外合,更易成事。”
曹操点头赞头,墨色的双目中却闪过一丝晦涩的光芒,分辨不清。
他若是此时和袁绍同去,最多也不过是成了袁绍的陪衬,或者袁绍一开始就是这么认为的。但于曹操而言,他是绝不会甘心屈居于何人之下的,更何况是袁绍这把名族的威望看得比汉室的存亡还重的人。
他留在京师,可以做的事便多多了。
只是……想想最初两人相识时的情景,曹操暗叹了口气。不知何时,幼时那份一起偷鸡摸狗胡打胡闹的情感,渐渐变了味。
如今已开始面合心非,将来,可切莫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刚送走了袁绍,曹操府上便来了使者,看其衣着是董卓府上之人。董卓位高权重,连带着府上的人也是鸡犬升天,纵使面对比他身份不知尊贵多少的曹操,言语间也未见多少尊重:“曹校尉,董相国明日将在府上设宴,邀你前去相聚。”
“好,劳你回去回秉相国,操必定准时前去。”曹操客气的回道,又问,“董相国是否请了其他大臣,操也好提前准备一二。”说着,对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一锭金子不着痕迹的从来人手中滑入他的袖里。
感受着那金子的重量,来人眉开眼笑,立刻回答道:“朝中的诸位大臣董相国都遣人相邀了,连圣上也会前去,曹校尉可是要好好准备才是。”
“那是自然,有劳使者了。”
朝中诸位大臣都去,这宴会,恐怕,要与鸿门宴不相上下了。
不过,这项羽是董卓,可高祖却不是他曹操,而是在那群大臣之中的某人。
比如说,王允。
到了城北的宅子,郭嘉可算知道为何这座宅子的价格便宜的匪夷所思了。
洛阳作为京师,规制严格,所有的房子以皇宫为中线东西对称的,房屋的朝向也要相对,不是正南便是正北,而这座宅子总共的两间房都是正北朝向的,一年到头照不到多少太阳,又阴冷又潮湿。
夕雾一看到这个宅子的时候就和郭嘉提出要换一座,破乱没有关系,但阴湿的环境对于郭嘉的身体而言损害太多了,不过郭嘉倒是没在意,吩咐着人将行李拿进去。
“这里挺好的啊。”郭嘉随意踢着年久失修的石板路上的碎石子,饶有兴趣的欣赏着这里仅有的两间房,“至少没破也没倒,就这么着吧,反正也住不了多久。阿雾,去整理一下,然后把文若和公达近期的行踪告诉我。”说完,郭嘉就转身进了间房。
是啊,没破没倒,但这宅子除了没破没倒也没有别的任何能拿得出手的了。
夕雾腹仪着,却无可奈何郭嘉的无所谓,只能拿起个扫帚开始打扫,而后将整理出来的资料送进郭嘉的屋里。
屋子虽然破,但似乎这里的主人倒是经常来打扫,所以并未落下多少灰尘。郭嘉坐在屋子里唯一的那把椅子上,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逗着只黑色的鸟,夕雾近了一看,居然是只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乌鸦。
郭嘉显然对这只乌鸦很感兴趣,不过后者在发现郭嘉这没有他想要的食物的时候,绕了几个圈就飞走了。
“慈鸦反哺的故事,阿雾你听说过没有?”
“少爷,资料。”夕雾早就习惯了郭嘉有时的心血来潮,理也没理郭嘉的问题,直接将竹简递给郭嘉。
展开竹简,整理汇总过后的资料不过几列字,郭嘉没几眼就看完,嘴角露出笑容。
“虽然还是不可能成功,不过他们俩定的计划可行性倒是很大,至少没有天真到拿着把匕首到董卓面前就刺的地步。”
“刺杀不就是那样吗?”
“刺杀的人被称为刺客,最重要的就是出其不意,其次是不留痕迹。若是有人偷拿着把匕首,进了董卓府,面对睡着的董卓就刺的话,这个人要不然就是没想过刺杀成功之后的逃脱的路,要不然就是根本不愿刺杀董卓,不过是去做个样子等董卓发现的。不管怎么说,比起匕首,下毒才更为轻松。”
不过,下毒也有下毒的弊处,依荀攸本来刺董的目的,下毒一法也是不行的。
再细看竹简最后两列字,郭嘉微眯起双眼。
既然已经知道嘉到了京师,公达你又会如何调整你的计划呢
若是太麻烦嘉,嘉可是会和文若要报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