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压来一道黑影, 离的太近,挡住了朝曦的视线, 什么都瞧不见,耳边只有沈斐微微的喘息声,和黑发落在她脖间凉凉的感觉。
“朝曦……”
磁性沙哑的声音平淡异常, 听不出半点醉意,“你不是想听别人夸你吗?”
???
这种时候难道不该谈些别的?
“我只夸一遍。”他那双好看的手摸了过来,顺着朝曦的眉眼,“远山如黛,近水含烟, 肤若胜雪,面似桃花,发如浮云,眼若星辰。”
顿了顿又继续道, “你长得其实很好看。”
朝曦反应慢,先是愣了愣,继而红了脸。
“沈斐……”
往常都是她主动, 今儿不知道刮了哪阵风,沈斐突然积极起来,没人逼, 也没人催, 自个儿亲了她一口,自个儿将她拉上床,还夸了她。
从来没人真心夸过她, 要夸也是夸她心灵美,沈斐是第一个用了这么多词,又那么认真夸她的人。
不是心灵美,是夸她外貌。
莫名有些感动。
沈斐矮下身子,额头抵着她的,稍稍错开脑袋,在她唇上落了个轻轻的吻。
像羽毛扫过似的,来的异常突然,朝曦闭上眼,格外配合。
那一吻不知为何,戈然而止,朝曦正待睁眼,瞧一瞧发生了什么?身上陡然一重,沈斐整个人砸来。
“困了……”
朝曦:“……”
他就这样枕着朝曦的肩,呼吸渐渐均匀,不知何时睡深了过去。
朝曦捂住眼睛,不忍直视。
这么关键的时刻,沈斐居然睡着了!
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很困?
朝曦不满的踹他一脚,随即叹息一声,认命似的爬起来,将这人翻过一面,推到床里,自己也跟着脱了衣裳,简单洗漱过后掀开被子挤了进去,还有些不爽,用力捏沈斐的手,揉他的脸,这人始终没醒。
摇摇头吹了蜡烛,身子缩进被子里,腿夹住沈斐的腿,给他暖老寒腿,然后抱着他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朝曦先醒,醒来时沈斐还在睡,她越想越气,惊觉自己对沈斐一点吸引力也没,说睡就睡,半分都没犹豫。
这要是沈斐躺她跟前,她肯定把持不住,因为她喜欢沈斐,觉得沈斐从上到下连头发丝都好看。
就算再苦再累,她也要撑住,睡了沈斐再说。
沈斐呢?居然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朝曦心里委实不爽,逮住这人一顿好揍,虽然力道用的轻,不过沈斐酒劲过去,轻而易举被她弄醒,皱着好看的眉头,起来瞧了一眼,又躺了回去。
他有赖床的习惯,朝曦知道,在山谷里就表现的很明显了,不爱晒太阳,其实就是不想起床的意思。
睡着多舒服,床上多暖和,谁想起来?
他越是不想起来,朝曦越要将人弄起来,指责他都虚成什么样了?居然在那么关键的时刻累倒,太不中用云云,然后拉着这人一大早晨跑。
还逼他练武,俩人拿了两根棍子,在客栈的后院里比划,沈斐自然不是她的对手,别说病成这样,就是全盛时期都不一定打得过她,不,应该说他身边的那些所谓高手,一个都打不过她。
对于武功,原来朝曦不知道,一直以为自己很差,谁知出了凤凰山,到了最繁华的京城才晓得,比她差的比比皆是,他们都能当贴身侍卫,拿高月例,朝曦更可以。
过两天就管沈斐要月例,她也要当贴身侍卫,保护这厮。
沈斐并非自愿早起,也并非自愿练武,人有些蔫,他这人很奇怪,说他懒吧,他有时候又很勤快,在南山的时候每次起的都比朝曦早,一大早五更不到出去处理奏折,而且坚持了很久。
然而一旦没事做,譬如凤凰山战况稳下来,这人便开始偷懒,辰时饭点才起,有时候还要赖好久,叫他吃饭就说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饭菜都凉了。
旁人治不住他,即便赖床,大家也都依着他,将饭菜搁在炉上热着,直到朝曦到来,赖床那是不可能的,硬拽也给他拽起来。
沈斐每天看到她,都唉声叹气,表情很无奈。
但是看不着她,唉声叹气表情更无奈。
每天都在纠结中度过。
朝曦还有个习惯,就看不得这人好,只要发现他一个人站着,旁边没人,一个飞跃立马扑到他身上,将这人压的踉跄几步,还要空出一只手托住她。
偶尔实在没有准备,俩人一起栽进雪堆里,通常都是沈斐在底下垫着,朝曦丝毫未损。
每次这厮都幽幽叹气,问她满意了吗?
那自然相当满意。
朝曦也说不清自己什么恶趣味,反正就喜欢看他拿她没有办法的模样。
那日的事似乎揭过一页,俩人都没有再提,朝曦没有问他哪里不像夫妻?他也没有责怪朝曦没有接受他的好意。
反正两个人互相包容,往后沈斐说要给她做衣裳,添药材之类的,实在需要就添,她送给沈斐的东西,沈斐也尽量戴在身上。
那身衣裳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又到了他手里,说是南山不怎么冷,凤凰山更冷,那人要留到凤凰山再穿,带的包裹比平常人大了一倍,被沈斐发现,花了双倍的钱买了回来。
朝曦说了慌,她确实是在南山附近卖的,但是没有随便卖给外人,卖给了沈斐的侍卫。
凤凰山那么冷,沈斐需要,他的那些侍卫肯定也需要,争着强着要买。
衣裳差不多算是拍卖,谁的价格高给谁,最后被那个手上长冻疮的小伙买到。
沈斐还真是厉害,一下就被他发现,没两天买了回来,穿在衣裳里,外面披着披风,瞧着还是那般瘦,开始朝曦没发现,后来俩人晚上同睡,发现这人脱了一层又一层,然后将那身加了绒的厚衣裳脱下来,才露出里面的亵衣。
既然他已经穿在了身上,那自然没有问题,朝曦气也消了,开始想法子弥补他。
无非是做些好吃的,沈斐其实很容易满足,他吃多了山珍海味,更喜欢清汤寡水,馒头里面夹上自己腌的辣椒,他也能吃得很香,平时饭量很少的人可以吃两个,再喝一碗稀饭。
刚来山谷时格外嫌弃粗茶淡饭,努力想吃些新鲜的玩意儿,回到京城后吃的喝的有人精心伺弄,这厮反而变了性子,开始喜欢清汤寡水,毛病特别多。
好在岐州朝曦来过,在这里还住了两天,比较熟,知道哪片山上有什么,青的红的野辣椒摘回来,洗洗用捣药的捣碎,再洒些盐,腌上两天到了凤凰山正好可以吃。
凤凰山经过两次大战,颇显得有些狼狈,原来那些邻居能走的都走的差不多,只剩下一群走不动的老头老太太,街上格外荒凉。
朝曦有些担心平安,正打算上山看看,谁料刚到了驻扎营地,便见一只胖熊跑来。
这只熊明显瞧着比她离开时胖了一圈,有吃有喝干脆连冬眠都省了,跟众人打成一片,还成了团宠,平时士兵们你省一块,我省一口,全喂了它,它也不怕生,给吃的就是娘,个头虽然大,瞧着哄人,其实性子特别软,跟谁都能玩得很好。
在山谷里时朋友不少,出了山谷朋友更多,沈斐还专门安排了人饲养它,说这厮逗的很,闲着没事就坐在营地门口,有人提着东西进来开心的屁颠屁颠,一旦有人拿了营地的东西出去,那不得了,非得闹一场不行,好几个人拉都拉不住。
营地每天都有重伤的人被送出去,这厮舍不得,挡住大门不让走,它极通灵性,鼻子又灵,今个儿趴谁床边守了一夜,第二天那人必死,久而久之吓得士兵们不敢让它晚上跟过来,专门给它安排了个帐篷,日子过得极是潇洒。
朝曦这一路没少担心它,心里七上八下,特别难受,来之前还趴在沈斐怀里待了一夜,沈斐不知道她为什么,但是格外配合,一动不动让她抱了很久。
想象中平安受伤,惨死,各种画面,唯独没想过这厮过得这般舒坦,有人喂,有人养,还有人玩,沈斐还专门安排了俩人溜它。
比朝曦过的还悠哉,朝曦这一路深的浅的没少踩,每天早上还要拖着沈斐晨练,不让他做马车,让他跟着马车走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才放过他。
娇生惯养的沈斐开始受不了,后面竟也习惯了,不用她喊,自己起来,跟着长队紧走慢走。
并非没有收获,活动的多,饭量便大,沈斐明显瞧着精神很多,脸色没以前那般苍白。
到了营地后这人更忙,每天与各位将军商量如何北去攻击元国,打到它怕为止。
否则元军不吃教训,下次还敢来,沈斐野心大,朝曦有次去了他专门处理公务的帐篷,发现这人将元国的地盘划在大顺下。
他想吞并元国。
怕是想了很久,地图上密密麻麻都是作战计划,沙图上插满了大顺的旗子,这些都是他准备走的路线,居然还考虑过从悬崖下爬过去,那么高,就是朝曦这样的老手爬上去都有风险,只要半路上一个松懈,人也差不多玩完。
小命只有一条,但体力用尽之时谁还顾得上,只想一死一了百了。
朝曦体会过这种感觉,她也并非一直都是爬山能手,开始也经历过好几次绝望,好几次想放弃,最后才能爬上爬下凤凰山。
听说凤凰山的背面还有山,那座山后才是元国的地盘,想一想元军攻来多不容易,换位思考,大顺的兵马攻去元国,也极是不易。
并非没有平坦的陆地,只不过有大群元军守着,不好攻。
沈斐想走哪条路?
朝曦是不建议走山路,不好退,走水路这个天都上了冻,也不太现实,陆地就要与元军直面碰上,总之无论走哪都是千辛万苦。
元国着实占尽先天条件。
朝曦只是个普通人,没有沈斐那个脑子,担心也没有用,干脆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给前线退下来的士兵包扎伤口,不知道用了什么东西,很多伤口不好痊愈,总会反复感染,让人丧失战斗力。
她一问才知道,元军的人在刀上和箭上涂了金汁,就算反复清洗也没用,它会不断感染病人。
条件差,药也不够用,几乎没有痊愈的可能,所以一旦被元军的刀和箭射中,几乎等于判了死刑。
朝曦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花椒和盐煎水,给他们清洗伤口,削去腐肉,刀伤还好,箭伤一般都是两面穿透,里面是器官,总不能也削去?
朝曦为了这个事愁了好久,几乎有些魔怔,白天给人看病疗伤,晚上疯狂翻她的医书,希望能从上面找到些什么。
主要是抑制反复感染的法子,医书告诉她,除了反复清洗,吃药抵抗,几乎没别的法子。
朝曦觉得光吃药抵抗和反复清洗还不行,还需要做些别的。
联想到沈斐最近胖了不少,身体也好了些,干脆让他们多出来走动走动,晒晒太阳,自己闲着没事用盐水清洗,先做个观察,总比坐以待毙好。
每个人身体不一样,有些人用这个法子好了,有些人没有,朝曦原来接触的病人都是小病小伤,即便到了南山,土壤软,几乎没死太多人,而且伤口一般是砸伤,大家看她是女孩子,会照顾她一些,不让她处理太惨的那种,一旦有人病情转危,立马便会被其他人接手。
朝曦差不多全无压力,没怎么见过死的病人,到了这里受伤的人实在太多,根本没有差别对待,每个人都要接触各种病人,朝曦也不例外,陡然见了这么多条人命在她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离开,自己却无能为力,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说不出,道不明,憋在心里,每天心情都很沉重,连平安陪睡都不能安慰她。
帐篷的门大,平安的身子能过来,几乎每天都跟朝曦一起睡,把沈斐的位置挤没,沈斐已经好几天没来过。
他还在为攻打元国做准备,而且朝曦听说他准备去前线了。
前线更加危险,直接面对元军,两军明着熄火,实际上还是时不时会有个小摩擦。
沈斐将阵线拉到元军和大顺的交界线前,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正好在凤凰山外,这里最多算个后营,处理前线留下来的伤患和供给,免得被敌军一网打尽。
沈斐要去前线,朝曦自然不可能安心留在后头,她也要去。
沈斐不想让她去,说是不安全,朝曦说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你这么弱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沈斐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依了她,但是要她保证,不能逞强,不能去太危险的地方,也不能一个人离开军营,去山上采这个采那个,总之吃的喝的不够要告诉他,他会让人安排。
这回朝曦没跟他杠,答应了下来,其实整个军营明明就她功夫最好,偏偏沈斐谁不担心,就担心她。
也不知道到时候谁帮谁,如果不玩那些虚的,朝曦敢保证整个军营,乃至整个元军,没人是她的对手。
比力气还是比技巧,比武功还是比暗器,没人比她玩的溜,想用人轮战也没用,朝曦的银针上有毒,这种普通的银针随处可买,几乎可以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最擅长对付人轮战,人越多,倒的越快,一洒倒下大片。
她身上不知道藏了多少毒.药,用完了去森林抓回条毒蛇,只要一滴,在稍稍加些别的东西,就够她给好些银针涂毒。
元军那么可恶,不弄死他们,总觉得自己的武功白学了,朝曦不想守在后方,她要上前线打仗,一来保护沈斐,二来让自己的功夫有个用途。
上前线首先要翻过凤凰山,再走一天的路程,到两军交战处,这个过程十分磨人,朝曦怀着满心仇恨,在走了两天后都有些蔫,没想到沈斐居然还能坚持,而且每次都是他带头走。
这人到底是弱,还是强,朝曦登时有些摸不透,说他弱吧,一样的路程,很多强壮的侍卫,就连朝曦都有些受不了,要知道凤凰山朝曦可以经常来来回回的跑,可能好久没爬过,有些不适应,脚下磨出泡,疼得厉害。
但也比一般人强,沈斐居然比她还厉害,没有喊过一声累,坚持走三个时辰休息半柱香,走三个时辰再休息半柱香。
半柱香太短,每次坐下就不想起来,每次都是沈斐带头,想一想他这样的贵公子都能坚持,不能比他差不是?于是一路紧赶慢赶,用了两天半左右翻过凤凰山,再走一天差不多就能到地方。
只有晚上能休息,躺下的那一刻朝曦有种幸福的感觉,她原来虽然也爬凤凰山,但是没这么赶,几乎走走停停,反正一个人,累了就休息休息,哪想到跟着沈斐连休息都有规定时间,半柱香揉揉脚的功夫都不够。
难怪总有人说他铁面无私,如果他骑着马,坐着马车还会有人抱怨他腐败云云,但是人家也是一脚一个印走过来的,大家只能佩服。
朝曦也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从弱,变得稍稍强了一些。
傍晚大家在做饭,朝曦趁着功夫将沿途遇到的毒物和药收拾收拾,她跟旁人不一样,一路走来看到什么都会花些功夫采回来。
然后顺着队伍留下的痕迹追上大家,晚上睡在帐篷里,沈斐不让她单独在外头。
饭是沿途打的猎物,煮的肉汤,喝完全身舒坦,朝曦往沈斐帐篷里一躺,深深睡去,没有一点睡前犹豫,几乎倒下就能睡着。
沈斐还要处理各地运来的奏折,小事已经被众大臣自己消化,一些拿不定主意的事才会运来他这边。
皇帝还小,才七岁,完全没有判断能力,后宫不能参政,只能他这个监国王爷多费费功夫,在大家都睡得香甜的时候还要撑住身子处理奏折,通常半夜才能睡。
这里不用担心打扰朝曦,因为根本吵不醒,累成这副模样,打雷都不太可能叫醒她,所以沈斐几乎每天都在帐篷里批阅奏折,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朝曦不堪入目的睡姿。
她平时睡觉还好,最近有些累,胳膊腿酸痛无比,怎么躺怎么不舒服,虽然人是睡着了,但是身体本能翻来覆去的折腾。
沈斐离睡觉的时间还早,也不差那一刻半刻,奏折看累,便坐在地铺前,让人拿来热毛巾给她敷腿,自己都顾不上,给她敷完才有空看自己的。
山里潮湿,路难走,他的膝盖入寒,不知是冻的,还是肿的,青一块,紫一块,像被人打过似的。
沈斐已经习惯,拧了毛巾盖在膝盖处,又用剩余的热水倒在盆里泡了泡脚,缓和一些后继续处理奏折。
夜深人静,该睡的人差不多都睡去,只有他这个帐篷亮着光,一直亮到三更才幽幽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