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麻雀下山的日子。
历练并不是一件多复杂的事情, 为了保险, 在麻雀下山之前,侯欢给他留下了一枚玉简。
若是他遇到了什么要命的事情, 只要掐碎玉简,侯欢就会赶过去救他的麻雀命。
瞥见接过玉简后的麻雀笑得一脸狡黠,侯欢不用想也知道他脑瓜子里在想些歪主意。
她开口道:“这玉简只能用一次,务必用在正、途、上。”
侯欢语气淡淡, 最后三个字却加了重音。
自己的想法还在肚子里酝酿呢, 就让师父戳破了——果然他们师徒俩心有灵犀啊。
麻雀面上毫无被戳破的羞愧,甚至欢喜更甚。他点了点头, 笑道:“师父且放心,我不会乱用的。”
一年的历练时间对于修士而言不过眨眼一瞬,况且麻雀如今是个金丹修士, 山下碰不到什么伤及性命的事。
侯欢也没了别的要交代的, 便让麻雀麻溜地滚了。
麻雀滚得倒是痛快, 可侯欢刚回房里坐下,就见到一只小纸鹤顶着狂风大雪, 颤颤巍巍地抖着小翅膀飞了进来。它围着侯欢小心翼翼地飞了两圈, 又啄啄她的手背,紧接着, 那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从纸鹤的小尖嘴里传了出来:“师父,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沉下脸的侯欢:“……”
“师父,我现在正在下山的路上。你说我待会儿该往哪个方向去的好?”
侯欢低声道:“如此小事你自己抉择。”
“这样啊……我一个人走在路上,实属无趣, 就想与师父多聊聊天……”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只小纸鹤就灰飞烟灭了。
但不一会儿,又有一只纸鹤颤巍巍飞了进来。
……
侯欢一句不回,但麻雀依然乐此不疲,小纸鹤接二连三一直往她房里飞过来。
最后她烦不胜烦,在房门外设下一道禁制,小纸鹤飞不进来了,侯欢才清静下来,任由门外的纸鹤堆成一座小山。
然而日子清静没几个月,侯欢心念突的一动,意识到她留给麻雀的玉简被掐碎了。
那是侯欢留给他救命的东西,任他再胡来,也不会拿来胡乱使用。
侯欢立即结束了闭关,唤出灵剑向麻雀所在的方向飞去。
御剑飞了两天一夜,侯欢才抵达麻雀所在的地方,但因着前方是一片看不透的深深白雾,她只能收回灵剑步行前进。
那是一座山谷。
初入谷内,前路是一片茫茫白雾,令她连脚底下的路都看得不太清楚,更别提山谷的全貌。这里的视线差到只等她撞到前方的一棵树上,才能知晓此路不通。
雾气极浓,空气中带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雾中净是水汽,因着侯欢周身极低的温度,她踏出一步,就能听到一连片滋啦滋啦凝结成冰的声响。
若是她随意使用凝霜冰骨,怕是会连自己也不小心被困住。
侯欢收敛了寒气,目光徐徐在白雾中转了一圈,身在雾中,一时之间也无法分出个东南西北。
好在她还能感应得到麻雀大致的方向,倒也不担心这片雾气会碍事。不过……能将他一个金丹修士困在此处,看来这儿必定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她隐隐察觉到了此处的诡异之处,虽然并未见到任何的异象,但正因为安静得太过,万籁俱寂……才更显危机四伏。
侯欢神色不变,指间夹了一张引雷符,脚下的步伐不曾停下。
不知不觉的,侯欢明明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但她发觉,自己跟麻雀的距离却一直没有接近。
她一直在原地打转?
就在侯欢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眼前的雾气渐渐稀薄了一些,隐约能看到一米开外的路了。
侯欢慢悠悠地继续走了一会儿,突然间一个豁然开朗,她闯入了一片桃林里。
淡淡白雾萦绕其间,缠绕着树枝,流连过花骨朵,那嫣粉的花瓣含羞带怯一般,在雾中隐隐绰绰。
这儿犹如世外桃源,一眼看去,极不真实。
不真实到令侯欢感到了一丝眼熟。
而这一丝眼熟又源自于……上一个任务世界里的景象。
侯欢的脚步缓缓了下来,目光徐徐打量着四下,一边缓慢地行走在其中。
忽然间,她发现前方不远的地方立着一道青色的背影。单单只看那一道瘦削而温雅的背影,一个名字就在侯欢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侯欢微微眯起了眼。
那一名男子轻轻压低了一枝桃花,拈花细嗅淡淡香气。温和的眸子微微敛下,嘴畔含笑,分明是心情极好的模样。
他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背后传来的一道视线,微微偏过头,就对上了侯欢的视线。他笑了起来,温雅的眉眼似云雾一般柔和,“阿欢。”
上一个任务世界的人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是幻境。
这样的小把戏,侯欢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但是……
侯欢的目光一深,眉目间拢上一层淡淡的郁色。操控这一个幻境的人未经过她允许,就私自窥探了她的记忆。
她的视线直视着前方那一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贺宴折下一枝桃花,随后转过身,徐徐向她走来。
越来越近了,那张熟悉的面庞,甚至是眼角那一抹淡淡的病色,都与记忆里的别无二致。
他稳稳停在侯欢面前,嘴角微扬,嗓音低柔而温和:“阿欢……”
侯欢抬了抬下巴,眉目里不见丝毫情绪,就这样漫不经心地听着他说话。
“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心里就没有丝毫的感动吗?”贺宴的眉目里一如既往温柔。他举手将桃枝插入了侯欢的发鬓,细长的手指缓缓将她滑落的发丝勾至耳后。
他轻轻叹出一口气,“你可真是无情啊,我为了你连性命都丢了,见到了我,你居然还能熟视无睹。”
听他说了一会儿话,迟迟没有开口的侯欢终于说话了,她嗤笑一声,道:“还以为会有什么精彩的把戏,原来也不过如此。”
话音落下,引雷符一出,一道小臂粗的紫雷轰然而落。贺宴脸色大变,很快抽手一退,那道雷电劈在两人中间,落了个空。
“对着这一张脸你居然也下的了手!”
“那你说说,我为什么下不了手?”侯欢嗤笑道。
为什么?
但凡有人走入他的幻境,他就能探知来者的过往,并从中找到弱点布下幻觉,令人迷失于此。
可以往百试百灵的一招却在她身上失灵了。
更让他意外的是,她的过往出奇漫长,甚至是……他才看到一部分,就被迫生生掐断了。
所得所知不多,他仍然冒险化作了那一个为她丢了命的男人的模样。
女子感性,再怎么铁石心肠,都会为此动容吧。
偏偏……他栽了个跟头。
他一顿,看来温水煮青蛙对她毫无用处。
侯欢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引雷符接二连三挥出,层层黑云中雷电闪现。
又是劈下几道雷,他却是躲闪不及时,被劈了个正着,但下一秒,他又如云如雾一般幽幽消失了。
原来连这个人都是幻象。
那么操控这个幻境的正主在哪儿?
侯欢环视了一眼四周,桃林间雾气越发稀薄,人一散,这一片原本茂盛的桃花林也渐渐隐去,不见了。
她耳畔插着的桃枝尚还存在。
然而侯欢摘下桃枝便扔在了地上,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前方走去。
没了幻境阻挠,侯欢很快便发现了麻雀的身影。
他站在一丛及腰高的红色花海里,神色痴痴,竟是连有人向他走近也察觉不到。
空气中泛着一丝甜腻的香气,一问便让人受不住地心浮气躁。好在侯欢及早察觉到不对屏住了呼吸,吸入体内的那一点儿躁动也让凝霜冰骨给驱除了。
她停在麻雀身前,他显然是中了招。
脸颊绯红,眼神迷离而盈满了诱人的水光,他受不住燥热地扯了扯衣襟,松松垮垮地露出了大半胸口。
见到了侯欢的身影时,他犹似还没从幻境里出来,一时间分辨不出她是真是假,只抿了抿嫣红如花瓣的嘴唇,嗓音发哑,“师父?”
“嗯。”侯欢淡淡应了一声,相较于麻雀此时的意乱情迷,她冷静得过了头。
听到眼前人回复,麻雀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目光不敢与她对视,只压低了发哑的嗓音问:“你是真是假?”
脚下要退开,但侯欢周身散发的寒气别样舒爽,他控制不住的往前几步,伸出软绵绵的手去拉她的衣袖。
像是此时唯一能解他身上毒的药。
侯欢就站在原地不动,轻笑反问:“你说我是真是假?”
语带三分讥诮,看不惯他身为她的徒弟,身为一个金丹期的修士还受这种药的影响。
修仙修心,心静自然不受它物影响。若是说——
麻雀不想再去分辨真真假假了,他扯着侯欢的衣袖,弯着腰便将下巴搁在了她肩上,远远望去好似将她拢入了怀里一般。
那舒爽的凉气令他舒服地蹭了蹭,发丝柔软,一根一根也像是沁了冰一样,他禁不住地想一再靠近,最后啊,他凑到了侯欢的耳畔,悄悄跟她咬起了耳朵,“师父,我心悦于你。”
他意动,侯欢却是颇显冷淡地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做什么回应。
或者是说,他的喜欢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自然了,现在的麻雀也丝毫不在意这些,他还真就咬上了侯欢的耳垂,道:“师父,我有一个小秘密……本来想等我元婴期后再告知于你,但这日事发突然,我也不得不说了。”
“师父,我是炉鼎……双修后能提升修为的炉鼎……你想尝尝我这炉鼎的滋味吗?”
炉……鼎?
侯欢一怔,她曾在书上见到过这样一类人物,道是天生体质特殊,与人双修之后能助采补之人的修为提升。
正因有着这方面的用处,这类人一经发现,就只能落个关起来日夜被人采补。
炉鼎炉鼎,既然是个器物的名称,又怎会拿来当人看。
侯欢对于麻雀的体质并不意外,也未曾感到欢喜,反而隐隐感到一丝古怪,怎么就这么巧,在她修为停滞不前的时候,她的徒弟就成了人人争抢的炉鼎?
而且还是,亲自送上门来的徒弟。
侯欢心里一直都清楚,她元婴破损,乃是因她伤了侯明珠后,天道给她的惩戒。
修为停滞不前,更是显出了天道对她的隐隐排斥。既然如此,天道又怎么会安排这样一人来助她?
真是巧合?
在那一只手探入她的衣襟时,侯欢就捉住了麻雀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她还不至于靠春|药来得好处,更何况侯欢心中还有存疑。
如今麻雀比侯欢还高,把他提拎起来是不太现实了,所以侯欢一把将他甩到了灵剑上,带他御剑下山。
她正站在前头,后边的麻雀就柔若无骨地靠在她背上,轻轻蹭动着,口中还不断呢喃着师父。
她丝毫不为所动,直到见到脚下有一条小河,侯欢一扬脚就将麻雀踹进了河水里。
可河水的温度哪能降下他体内的燥热,侯欢身上的寒气显然更让他着迷。
他燥热难耐,想起身离开水里继续去找侯欢,但他刚一站起来,一只带着寒气的手就把他的脑袋活生生摁进了水里。
他突然呛了一口水,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很快的,麻雀意识到那只摁着自己的手更加凉快,像是夏日里的冰块一样,他顿时也不挣扎了,迷迷蒙蒙地往她手上蹭了过去,抓着她的手死不放开。
这一来二去的,侯欢实在忍无可忍。她的目光冷了下来,周身寒气一凝,霎时间,流淌的小河被结结实实地冻成了冰川,生生将还站在水里的麻雀给冻住了。
这下子,他有的是数不清的冰块来给他降温了。
在侯欢简单粗暴的手法下,麻雀小腹处的那股子春意不得不烟消云散,脑子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甚至还觉得冻得慌。
等他牙齿打颤地、自食其力地凿开厚厚的冰块,他的腿都冻得麻木了。
偏偏他师父还站在一边无动于衷地看热闹。
“师父,我这么个活色生香站在你面前,你居然不心动?”回想起自己做了什么的麻雀神色复杂。
活色生香?
侯欢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的皮相的确不错,桃花眼儿上扬又勾人,白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显出的身材极其有肉,的的确确配得上活色生香四个字。
说实话,侯欢也的确感到一丝兴趣。
要说不合时宜的,便是麻雀说的那一个小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