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江遥是怎么跟上来的事, 侯欢没有计较太多, 她拉着江遥一路出了林子,才放开了他的手。
江遥这一路都安静得不可思议。有旁人在的时候他基本是个背景板, 但轮到侯欢与他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就算话少,也不会沉默到一句话都不说。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义安郡走着,这一路上侯欢多看了江遥几眼, 发现他一直垂着眼看地上, 只是发丝后露出的耳尖微微泛着红色。
只是拉了个小手就红成这样子,她要是亲一口那还了得。
侯欢正漫不经心地想着些什么, 就察觉到自己的衣袖又让江遥轻轻拉了几下。
侯欢回过头看去,只见到比她矮了半个头的江遥抬头看她,脸色正常, 语气毕恭毕敬的:“师叔, 我们何时离开这里?”
义安郡里满城的阴气从何而来还没查清楚, 侯欢这段日子懒懒散散的又没仔细去查,要想得出个结果, 或许还要费上一些时间。
侯欢道:“再过几日看看吧。”
“……”江遥微微沉吟了起来。
见他这模样, 侯欢还以为江遥是急着离开这里,但接下来江遥像是做了个什么决定一般, 他轻抬了抬下巴, 以至于比她矮了半个头的个子能与侯欢平视,语气极其恭敬:“师叔,这路早上刚下过雨, 地上太滑,我能否拉着师叔走?”
拉着她?平日里他扯着她衣袖的时候还少吗?
侯欢眯起眼看着江遥,他到底是个脸皮薄的,那双平视的圆眼跟她对了没一会儿,就禁不住别开了,脸色羞赧到不行,嗓音也讷讷起来:“是江遥无礼了……”
“不怕被冻着就随你吧。”
侯欢转过了身,继续往肖府走去。
江遥闻言,心里欢喜到不行,面上却还端着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脚下快步赶前,到了侯欢身边才又缓下步子,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向着她衣袖下的手拉去。江遥不敢拉得太过,只轻轻拉住了侯欢的一截小指。
肌肤相触的一瞬间,他只觉得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手上漫向全身,即便是有那一颗蛇妖的内丹也抵挡不住。尽管如此,江遥也没撒开手,还正色道了一句“多谢师叔”。
两人一同回到了肖府,而肖呈祥直到晚上才回来。
他满面春色挡不住,不过在侯欢眼里,他那一整张脸都黑漆漆的,那股集结于眉心的死气越来越沉,怕是等不到他及弱冠,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出去了。
侯欢直觉与云娘有关。
那云娘容貌艳丽,身无妖气,显然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可两次接触下来,侯欢隐约发觉到云娘周身的气息透着一股古怪,那腹中死胎更是令她看不透。
能让一个金丹期修士看不透……或许云娘背后有一个更厉害的在帮她。
小小义安郡,还能有什么厉害的人物?
要说那人是个恶的,云娘来到义安郡十二年,这地方没发生过有人突然暴毙的怪事,甚至活得顺风顺水。
可如果是善的,这一整个义安郡的阴气如蛛网密布,连带着放晴的时候天上都笼着一层黑云,来往行人身上也沾染了些许阴气。
看来她得勤快一点,明天再去会一会那云娘。
次日,入定里的侯欢隐约察觉到时间不早了,或许是太久没睡的缘故,以至于她很难从入定的状态里抽离出来。等她艰难地睁开黏在一起的眼皮,体内运转的灵力却无法带去那融入骨子里的困倦。
外边天阴沉沉的,令人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
想到今日还要出去一趟,侯欢的精力越发溃散。她哈欠连连地打开门,就见到了不知道在门口守了多久的江遥。
一听到开门的声响,盘腿坐地上的江遥很快站了起来,不等拍去素白衣裳上的灰尘,就先向侯欢拱手,“师叔。”
侯欢神色萎靡,她懒洋洋应过一声,迈步向外走去。
较之以往比起来,这一日的天气委实不错。
地面还残留着潮湿,空气里那股如丝如缕的黑气黏上身时带着一股惹人厌的阴凉感。
侯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了。
她慢吞吞在路上走着,走了小半段路出来,侯欢恍然意识到,今天这外边的路人少得可怜。
要说下雨天没人走,她还不觉得奇怪,如今好不容易晴下来,路上怎么会还没有人?
等侯欢走到云来酒楼附近,她才知晓其中原因。
云来酒楼门口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直从街头排到了街尾。人与人整整齐齐排着,一边手捻着一只标有数目的牌子等待,一边交头接耳地谈论,也不知道戳到了什么点,说着说着居然馋到直吞口水。
侯欢带着江遥向酒楼走去,还没到附近,就有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肉香味从酒楼里边飘了出来。那味道香得扑鼻,光是闻着,就觉得那该是一道美味佳肴,就连侯欢这样辟谷已久的修士都被勾得禁不住往云来酒楼看去一眼。
闻到菜香,侯欢恍然想了起来,之前从肖老爷那儿得知云来酒楼有一道招牌菜远近驰名,那老板娘正是凭借着这一道菜在义安郡的酒肆行业里占了龙头。
一道菜罢了,能有多大的魅力?
她来到酒楼门口时,店小二正一个接一个地给客人发用餐的牌子,哪料后面排的人太多,手头上的牌子不够了,他一边急得额头直冒汗,一边火燎火燎地向着后来的客人赔笑道歉。
没想到今天会遇到这样的盛况。
看看人山人海的队伍,侯欢要迈近的步伐顿了下来,今日要想进这酒楼大门,怕是要费上大半天的时间。
早知道这样,就该叫上肖呈祥一同出门,他都当了老板娘的姘头,带上他哪还用得着在门口排队。
侯欢心中隐隐有些惋惜,不过,她也并未在门口停多久。
侯欢身边寒气凛人,除了江遥,走近她的人都下意识地避远了,以至于店门口的小二一眼就发现了她的存在。他是个记事的,自然清楚侯欢是个什么身份。
一见到侯欢,店小二就眼前一亮,迈步就上前来,道:“仙师您来啦,快请进来坐!”
没想到会这么快进去。
侯欢扬了扬眉梢,也不顾外边排队的人质疑,她与江遥就被店小二迎入了人满为患的云来酒楼。
酒楼里,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一楼的大堂热闹到了极点,座无虚席,一群人热火朝天地聚在一起吃着饭菜。店里其余的几个小二忙活着端菜、送水、倒茶,就连掌柜的也闲不住,站在柜台处把算盘拨得飞快,啪嗒直响。
“仙师今日来得晚了些,二楼雅座人都坐满了。”引着侯欢进去的店小二回头向她赔笑,“只得委屈您跟别人搭个座儿了。”
“没关系,有地方坐就行。”侯欢笑眯眯道,眉眼含笑的模样看上去是个极好说话的脾气。
“您是贵客,小的会与厨房说一声,让他们先给您上招牌菜。”店小二说着,就将侯欢与江遥带到了一张桌子前。
巧了,侯明珠与那名女弟子正坐在这桌子的另外两个位置上。
“仙师,您看坐这儿成吗?”店小二问。
虽然这么问着,但如今这大堂里能空出两个位置可不容易。
侯欢笑一点头,小二就扯下肩头的帕子麻溜地在桌椅上擦了一通,等着侯欢坐下,他才又跑去端茶了。
侯欢就坐在侯明珠对面,她敛下眼不搭理侯欢,女弟子却是又惊又喜的模样,刚要起身叫声师叔,却又在侯欢轻摇头的动作里顿了下来。
礼不用行,女弟子刚要为侯欢倒杯茶水,不想江遥先她一步斟了杯茶,递在了侯欢手边。
被这一通抢白,女弟子有些许尴尬,到底与侯欢不熟,没什么好聊的,所以她问候了一声,就乖巧地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相较于侯明珠与女弟子的不自然,侯欢就显得怡然许多。
她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打量着整个酒楼。
这酒楼的店面倒是挺大,摆了约莫有三十多张桌子,前两次来虽说人也多,却不似今日这般人满为患。三个店小二忙碌地端着一盘盘招牌菜往外送,柜台的掌柜正忙着算账,算得是不亦乐乎,咧嘴笑开了花,显然今天的生意额高得出奇。
一楼忙得热火朝天,却不见老板娘来帮忙。
侯欢的视线一转,就见到了正在二楼的护栏边上站着的老板娘。
云娘依旧穿着那一身艳丽的红衣,她倚着护栏,居高临下地望着大堂里的场景,轻轻摆动的团扇拂起清风,微扬的嘴畔里带着畅快的笑意,似是极其享受店里这般的热闹。
以往店里进客人,云娘都会亲自来招呼,如今她站在楼上……是在看什么?
侯欢微微眯起眼,她收回了视线,一偏头,就瞧见她们这一桌的招牌菜上来了。
店小二捧着那一只大砂锅摆在桌子中央。
只有一道菜。
在小二揭开砂锅盖时,一股热气呼哧一下冒了出来,带着勾人的喷香,引得侯欢的视线往里边看去。
砂锅里是一块一块的肉,烹饪好后,肉块上边笼着一层澄亮的油光。这会儿砂锅的温度未散,那一块块四方的肉正随着锅底的浓汤咕噜咕噜滚动着,让人一看就食欲大增。
侯明珠与女弟子很快就捧碗吃了起来。
那炖过的肉块入口即化,虽说沾着肥肉,却丝毫不觉得油腻,反而肉质绵软,口感好到出奇。这一口下来,就禁不住吃了第二口,接二连三停不下来。
女弟子吃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侯欢与江遥迟迟未动。她勉强停下了筷子,好奇问:“师叔不尝尝吗?”
侯欢倒是想吃,只是她看了一眼砂锅里的肉,刚拿起的筷子就又放了下去,顺带将江遥的筷子也摁在了桌上。
侯欢往二楼看了一眼,云娘那一道艳红的身影不知去向。
她眼神微微一深,看回侯明珠与女弟子时,她开口道:“别吃了。”
“为何?”女弟子奇怪问,正问着,手里还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嘴里。
侯欢面上的笑容淡了淡,看在同门的份上,她还是好心多提醒了一句:“既然已是修士,这类世俗之物还是少接触为妙。”
“我与明珠还未辟谷呢,”女弟子为美味所诱,手里的筷子也停不下来了,“更何况这云来酒楼的招牌菜的确味美。师叔,您不尝尝?”
好话尽于此,她俩不听劝,侯欢也不勉强,而且这事她说得晚了,现在告诉她们,指不定以为她在故意捉弄她们,更何况侯欢说出来,她们也不一定会相信。
来往行走的杂役,上菜的店小二,守着柜台的掌柜,吃得满头大汗、怎么也收不住口的食客,酒楼里的所有人,他们身上那一丝一缕的阴气缠得越来越紧。
怪不得,义安郡里满城都阴气沉沉的,原来是这云来酒楼有古怪。
要不是这招牌菜露了馅,她指不定还要什么时候才发现问题。
侯欢的目光瞥向了不断端菜出来的厨房,忽然,云娘娇软的笑声从人群中传了过来:“我呀?过些日子就要收山啦。”
侯欢闻声看了过去,发现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二楼下来了,正与大堂里的一桌客人谈笑。
那桌的一个客人好奇问:“老板娘这意思是往后不开酒楼了?”
“酒楼照常开,”云娘以扇掩唇,眼里的笑意满得快要装不住了,“实不相瞒,我家相公就要回来了,往后我自然要与相公过清闲日子,至于这酒楼往后就交由掌柜的去打理。”
相公?
侯欢听着倒不明白了,云娘不是个寡妇吗,怎么好端端地冒出个相公来?再说了,她既然有相公,为什么还跟肖呈祥滚床单?
侯欢捏了捏下巴,心里边突然冒出个想法来,云娘该不会是要和肖呈祥成亲了吧?要是真的,也不知道肖老爷受不受得住这一个打击。
听云娘提到她相公,好奇的不仅是侯欢,大堂里的客人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有好事者还笑着说云娘的相公回来了是件大喜事,到时候得宴请他们吃酒。
说到这事,云娘垂眼摸着她鼓起的腹部,笑而不答了。
酒楼里呆得久了,那股肉香都带着油腻的味道。
侯欢收回了在云娘身上的注意力,现在正是云来酒楼营业的时候,客满为患,侯欢不方便去查看后厨。
既然如此,她还不如先回肖府休息一会儿,等晚上再过来。
侯欢没有再继续呆在这儿,她站起身,慢悠悠地往外走去,一边的江遥很快跟上了她的脚步。
这晚上出来查看酒楼的主意是定好了,谁曾想,她白日里正入着定呢,居然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再一次来到壶中天地,早已经麻木的侯欢顺溜地爆出冰棱,一举将四面八方袭来的妖怪钉在地面。在下一波妖怪来临之前,她唤出灵剑飞快地往外逃去。
等她从炼妖壶出来,时间过去了半月有余,好在没把历练的时间给睡过去。
在里边又经历了一趟九死一生,侯欢这会儿的精神疲累到不行,好在肉体算是睡了一觉,体内灵力运转了一圈,她才感觉好受一些。
侯欢刚醒来不久,正耷拉着眼想再稍微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就有人急匆匆地找上了门来。
是肖老爷。
等侯欢让江遥放肖老爷进来,她发现肖老爷如今整个人都憔悴不堪,甚至比她自己还要憔悴,两鬓的头发都泛起了白色。
想到憔悴,侯欢摸了摸自己的眼下,不用想也知道上边肯定挂了两个黑眼圈。现在的情况也顾不上去想这些,她看着肖老爷,嗓音懒洋洋的,“发生了什么事?”
听侯欢开口,仿佛有了主心骨的肖老爷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喊道:“仙师!求您救救我儿子!”
“肖公子怎么了?”侯欢在炼妖壶里渡过了一段紧迫的日子,一时之间还没能反应过来,她只记得前段日子肖呈祥活蹦乱跳的,还有精力跟云娘滚床单。
肖老爷老泪纵横,道:“小儿五日前失踪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报了官,可查了几日,官府那儿也没消息,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肖呈祥失踪了?
侯欢一愣,脑子里很快蹦出了个想法,他该不会被云娘宰了做人肉砂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