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春眠刚进来, 就让庄欢狠狠推到了墙边, 他手里提拎着的袋子啪嗒一声甩到了一边。
她一膝盖抵住萧春眠柔软的腹部,不等他反抗, 伸到他脖子边的刀就制止了他的动作。
纤细的脖颈上有一道血痕渐渐浮现,血珠子沾染了锋利的刀刃。刃面寒光流转,折射着萧春眠惊慌不定的面容。
庄欢仿佛没看到他眼里的惧意,面上笑意浅浅, 目光阴沉沉犹如看不到底的深渊:“你到底是谁?”
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容, 萧春眠只觉得陌生,他睁大了眼, 那双让绚烂烟花点亮的眸子里满是惊恐与不解,颤声道:“你……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听不明白?”庄欢轻轻嗤笑了一声,她向他凑近, 拉近两人的距离, 想将萧春眠这张脸看个明白, 可她忽然察觉到有温热的呼吸在他们之间流转。
鬼……还会呼吸吗?
意识到这点,庄欢微微眯起了眼, 她掐上他的脖子, 触及的肌肤温软,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指腹下那根大动脉正在跳动, 带着点儿受惊的急促。
他是……人?
庄欢犹疑地皱起眉, 她怀疑错了?
有一滴温热落到她的手背上。
庄欢一怔,她抬眼看向眼前的萧春眠,他被她掐得脸色泛白, 眼眶下悬着泪珠子,对上她的目光时嘴唇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一副害怕而又不知所措的模样。
尽管恐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挣扎,反而乖乖地任她掐弄。这般安静乖巧,越发显她的动作粗暴。
与无措的萧春眠对视了好一会儿,庄欢终究是缓缓地松开了手。她敛下眼,低低道了声抱歉,这才别过身,一言不发地走到茶几边,捡起水果刀的刀鞘套上。
身后那人始终没有动静。
庄欢偏头看向仍站在玄关口的萧春眠,语气淡淡,“不回家吗?”
在被她拿着刀子威胁性命之后,还能安然地留在她家里?
“可……”阳台外烟花灿烂,萧春眠咬了咬发白的嘴唇,颤声道,“可说好了要一起放烟花……”
“真是抱歉呢,我现在没这个心情。”庄欢轻轻地弯起了嘴角,笑容里带着一丝疏远,“时候不早,你先回去吧。”
只是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萧春眠无措地看着庄欢,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在庄欢疏远的笑容下,那双眼眸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来。他在玄关落寞地站了许久,捡起掉在一边装烟花的袋子,转身离开,咔嚓的关门声在烟花响里隐没不见。
直到再也见不到萧春眠,庄欢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收下。她往洗手间看了一眼,门未关紧,依稀可见浴缸那即将漫出来的血水,仿佛在无声证明刚才所见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周迭还活着的这一个猜测在庄欢心里扎了根。
萧春眠忽然出现在她身边,与她的关系又日渐拉近……她心中犹疑,但萧春眠有血有肉,怎么看也不像是周迭。
……或许他是无辜的。
庄欢看向自己刚刚掐过萧春眠的那只手,眼里晦暗不明。
原以为除夕那晚的事足以令萧春眠心怀芥蒂,不想他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仍旧常来庄欢家里走动,言笑晏晏,一如既往,对庄欢有些疏离的态度不曾放在心上。
年后不久是情人节。
这天下午,萧春眠兴冲冲地跑到了庄欢家里。
那时庄欢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忽的就有一道人影站在电视机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往上扯扯披在肩上的厚毯子,目光一抬,看向了萧春眠。庄欢扬了扬眉梢,无声询问他来干什么。
萧春眠垂眼盯着地板上的花纹看,手指轻轻揉捏着一缕头发丝,看上去有些扭捏。他犹疑着,好半天才小声开口,面上有些许的腼腆,“今晚……你有空吗?”
辞职后她一直闲在家里,庄欢懒洋洋回道:“有。”
听到这个答案,萧春眠心里松了口气,他悄悄往庄欢那边看一眼,注意到她还盯着他,不由压了压往上翘的嘴角,努力板出一副正经的表情。他扬扬下巴,道:“那今晚我能有幸邀请你吗?”
今晚?
庄欢撑住了下巴,她偏头看着站在对面的人,他不时偷偷地打量她,竖起耳朵等她回答。
庄欢漫不经心问:“有什么事?”
“这是个秘密!”听上去没有拒绝的意思,萧春眠小小地雀跃了一下,他转了转眼珠子,一副狡黠样,脸上还挂着一抹羞涩的红色,“晚上六点来喷泉公园,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你已经把惊喜说出来了。”
意识到不对,萧春眠一把捂住了嘴,神色不免懊恼,他哼哼唧唧地小声问道:“那你会来吗?”
“没兴趣。”庄欢直接回绝了。
这个回答令萧春眠失落起来,他皱起一张脸,道:“不管,我六点在喷泉公园等你,你一定要来!”
庄欢神色淡淡,“那你等吧。”
……他一直都知道,这一段时间庄欢对他的态度都若即若离。萧春眠心里有些难受,他咬了咬嘴唇,却是一字一顿道:“我会一直等你。”
庄欢说过不去,就真的没有出去的打算,可隔壁屋子也一直黑漆漆的,没有动静。
没有萧春眠压制,家里那些鬼也嚣张起来。
电视机里蹦出一只,天花板上挂着三只,镜子里站着一只,马桶里也还有一个,最后通通让庄欢揪出来搓成了一个球。
一直到了夜里十一点,庄欢早早躺在了床上,家里的鬼还嘤嘤嘤凄怨地叫个不停,那死相可比电视机里的节目还要精彩。
那傻子还在等她?
庄欢拿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后给萧春眠打了一个电话,却听到提示说对方已关机。
他这么坚持是为了什么。庄欢皱起了眉头,到底萧春眠帮了她许多,有话还是说清楚的好。庄欢又躺了好一会儿,终究是沉下脸翻身起床。
喷泉公园离庄欢所住的小区不远。
冬天的夜里冷得出奇,更何况是夜里十一点多钟,这时候情侣们该开房的也都去开房了,公园里没有几个人在走动。以至于庄欢一眼就见到,公园中心的喷泉池下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萧春眠独自一人蹲坐在喷泉池池边。冬天太冷,他抱着膝盖蜷成了一团,怔怔地望着远处发呆,眼神迷茫而又失落。
不等庄欢走近,萧春眠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到来。他的眼睛顿时一亮,惊喜地从池边站了起来,奈何蹲了太久,他的腿脚酸麻得厉害,只得踉踉跄跄地跳下池边,欢快地朝她挥手,“我在这里!”
偌大的公园本来就人烟稀少,庄欢想装看不到都难。她微微一顿,迈步朝萧春眠走去。
到底两人之间有些距离,萧春眠等得着急,两条眉毛都皱成了一团。他急急忙忙地在原地蹦了蹦,不等腿麻过去,就一瘸一拐地朝庄欢小跑过去。
等跑到庄欢面前,萧春眠喘了喘气,额头上直冒热汗。看向庄欢时,他面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你来了呀!”
庄欢淡淡道:“既然见到了,那我可以走了。”
“别走!”听到她这句话,萧春眠慌得一把拉住她的手。
拉着她的劲大。庄欢顿了一顿,问:“还有什么事?”
听到她肯松口,萧春眠抿住了嘴唇,却是悄悄地笑了起来,“放烟花呀。”
烟花?
庄欢一怔,萧春眠不给她犹豫的机会,拉着她的手就一步一步来到了喷泉池前,池沿边搁着他的一只布袋子。
萧春眠打开袋子,里面放着除夕时未用过的烟花。
原来他一直记着这件事。
庄欢看向他,萧春眠眯着眼睛笑得欢快,“上次你答应过我的,我们一起来放吧!”
看到他眼里的期盼,庄欢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随萧春眠一同笑了起来。她伸手摸向他的头,一把揉乱了,在萧春眠愣住的时候,她笑眯眯地问道:“带了打火机吗?”
“……”
萧春眠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没关的商店,一买好打火机,他就匆匆忙忙地往喷泉池跑。等看到庄欢还在原地等他时,他叹出了心底里的那一点儿恐慌,复又扬起笑容,朝她跑去。
袋子里只有细细的仙女棒。打火机一点,嗤啦一声,伴着硝烟味,有一簇灿烂的火花在两人间燃起,萤光晕亮了萧春眠的面容。
“情人节快乐。”光亮里,他的声音轻轻响起。
身后的池子里喷泉水花喷溅,细碎的水丝溅在两人脸上,带着冬季的一丝冰冷。
庄欢抬起眼,只见到那双被点亮的琥珀色眼眸里满是柔和。他的眉眼舒展,笑容比火花还要灿烂,“没有玫瑰花,那就将这朵漂亮的烟花送给你吧。”
这就是所谓的惊喜。
面对着萧春眠的期盼,庄欢掏出手机,上面显示是凌晨十二点多。她晃了晃手机,让萧春眠也见到了上面的时间,她笑眯眯道:“等明年再祝我情人节快乐吧。”
听到庄欢的话,萧春眠整个儿都蔫了下来。
等那一袋子的仙女棒都点完,两人一齐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想到刚才的事,萧春眠不免沮丧,他一边扯着庄欢的衣袖跟在她身后,一边懊恼自己没提前准备好打火机。
走到一半时,萧春眠忽然发现庄欢停住了脚步。
怎么回事?
萧春眠一张望,却发现他们又来了上一次鬼打墙的地方。
在同一个位置,同一条小巷。巷子里蒙着淡淡的雾气,里面的景象若隐若现,长街深深,路灯昏昏,有飞蛾绕着残光扑腾。
为什么……又会出现这条街?
他看向身侧的庄欢,她静静地站立在巷口,面容上带着一如既往的轻笑,却生疏到让他看不明白。
他的心里边莫名升起了一阵不安。
萧春眠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我们回去吧。”
而庄欢久久未搭话。
她看着巷子许久,然后往里踏出了一步,接着就越走越深。而萧春眠急急跟了上去,却让一层笼上来的雾气模糊了视线,再也见不到庄欢的身影。
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无法完全掌控的情况。萧春眠站在原地,嘴唇紧紧抿了起来,眼里浮起了一层暗色。
巷子里的白雾越来越厚,又让昏暗的路灯渲染了淡淡的昏黄。
没有其他人走动,这条小巷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这里……是身为何欢的她曾生活的地方。
路灯上的血腥,还有上面划过的几道刀痕,足以让她想起自己手头上曾经杀过的一个人。
为什么任务世界里会出现这条街?
庄欢轻轻摸上灯柱上的痕迹,眉眼微微敛了下来。
在庄欢想着什么时,这条死寂的小巷里忽然多出了一道脚步声。
她斜眼一瞥,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在雾里若隐若现。
是萧春眠?
她微微眯起眼,等那道身影从白雾里走了出来,却令庄欢一怔。
那一个人眉目柔和,带着些许孱弱的味道。在见到庄欢时,他眼里有些诧异,却是抿着嘴唇笑了起来:“阿欢?”
这嗓音和语气是他人模仿不了的熟悉。看到他,庄欢转过了身,一只手悄悄摸向随身带着的刀子。她的这一个举动并未受到任何阻拦,庄欢轻轻扬起了嘴角,“何泽?”
“你什么时候出狱的?”何泽轻轻咳了一声,苍白的脸色在路灯下显得越发病弱,“怎么不提前通知我去接你?”
听到这一个问题,庄欢不由嗤笑了一声,她一点一点朝他走过去,嘴角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我都被枪毙了,又怎么会出狱?”
“枪毙?”何泽眼里一阵茫然。眼见到庄欢走到他面前来,不等他开口说什么,眼前这个笑眯眯的人却一把将他撂倒在地上。
他身子骨弱,这猛地一摔令何泽的胸口开始隐隐作痛,额头上也冒起了丝丝冷汗。
见此,庄欢仍然慢条斯理地压坐在他的腹部,轻轻甩开手里的折叠刀,锋利的刀刃在那张熟悉的面容上划动,令着何泽的身体颤动起来。
庄欢轻轻笑出了声,漆黑的瞳孔带着逼人的戾气,“我为什么会死,最清楚的难道不是你吗?”
从何欢记事起,就一直若有若无地察觉到,自己在被什么东西控制着。
就好像天上垂下一根根丝线缠绕着她的四肢,控制着她的一举一动。而她宛若一只人偶,身体被操控着做出一件件事,内心里却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尽管她明白这不由自主地状态从何而来,可她无法做出任何的改变。
她厌烦这样的控制,却只能顺由这一切往下发展,直到最后,被何泽亲手送进了监狱。
真是机会难得呢,她居然能不受控制地对他下手。
尽管她知道,眼前这个何泽是个假货。
在何泽惊恐的目光里,庄欢手里的刀子毫不犹豫地往下一刺,直接捅穿了他的心脏,有温热的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扬起脖子,看着昏暗的夜空轻轻地舒出一口气。
她以前认识的人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只有一个解释——她身处于梦境中。
在原主的梦结束之后,她又来到了另一个梦里,而这一个梦又融合了原主与她身为何欢的记忆。
这一个新的梦境依照正常的逻辑与时间线继续正常的发展。就如同原主的梦一样,一旦她插|入了过去的事,后续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在庄欢意识到这一切时,身旁的白雾渐渐散去,楼房、高墙、路灯、身下的尸体也一点一点随着白雾消失。
天上悬着一轮弯月,黑云缭绕,若有若无地笼罩着一丝猩红。
庄欢淡然地从地上站起,在周身景象完全消散后,她清楚地看到,目光所及之处尸骨遍地,有骸骨堆叠成山,血水汪洋成河。
眼前是一片铺天盖地的血色,尸山血海在她的脚下堆积。有骷髅攀上她的脚,伸长了手骨撕扯着庄欢的裤脚,却又让她毫不留情地一脚踩碎了。
这里是她的梦。
也是她曾经杀过的人所构建的尸骨地狱。
而这个地狱里,还有除了她以外的另一个活人。
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萧春眠,庄欢轻轻一笑,“为什么要这么做?”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有必要再做伪装。
萧春眠的面容渐渐变化,显露出了原来的面貌。那双疏冷的眉目阔别多日,看上去仍是那么熟悉。
周迭的嗓音是不同于萧春眠的清朗,“是你说的,我和你人鬼殊途。只有在这里,我们才是一样的。”
庄欢微微眯起眼,“什么意思?”
听到这个问题,周迭愉快地笑了起来,嘴角边还有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他迈着一瘸一拐的步伐走到庄欢身边,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勾住了她的手,声音轻而呢喃:“为了让你永远地留在梦里,你已经无法醒来了。”
无法醒来?
这里面的含义可深了——怪不得之前发烧以后,她的身体一直有些虚弱,由此想来,梦外的她大概跟死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庄欢微微敛下眼,她大概明白了,为了不让她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下一层梦境,周迭才会借孟启怀的事假装消失,让她放下心,然后以萧春眠的身份来到她身边。
可到底,庄欢还有事不清楚。她并未挣开周迭的手,只开口问:“你是怎么死的。”
“自杀。”对于这个话题,周迭没有避讳,他深深地凝视着庄欢,目光却是温温柔柔地亮了起来,“该怎么说呢,那个世界太令人恶心了。我原以为死后就能解脱,可没想到会因为对现实的怨恨而变成了鬼,还以另一个途径重新经历了一遍我的过去。”
这另一个途径就是原主的梦。
周迭如此怨恨自己的过往,可原主又令他重来一次……为了摆脱,他当然会想杀了原主的。
原来这才是原主真正的死因。
庄欢恍然明白过来,周迭的声音悄悄打断了她的思绪,“不过这一次有你在,我的噩梦才没有再一次成真。”
如果没有庄欢插手,周迭的过去会是怎样?
那一个被绑架的小孩子怎么从绑匪的手里逃出来?当时的他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杀的人?
庄欢无从体会,也不想去明白,她只知道,周迭这只厉鬼是无法消失了。
他恨的是这个世界,怨气来源于此,难不成庄欢还要为了他毁灭世界?
周迭勾着她的手指,轻轻地垂头靠向庄欢的肩膀,动作有些小心翼翼。当他真的触碰上她的肩膀,感受到她的气息时,周迭满足地喟叹了一声。他亲昵地蹭弄着,轻声道:“跟我留在这里好不好?”
“留在这里?”
怎么可能。庄欢嗤笑一声,她的脚下漫开一地冰霜,迅速冻住了周迭的脚,并顺着他的腿一点点向上蔓延。
倒是让庄欢意外的是,周迭没有丝毫的挣扎。
既然如此——庄欢正要动手,她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系统刺耳的警告声,带着难得的急促:
【禁止伤害目标人物!】
为什么不能杀了周迭?
不杀他难道要她留在这个破梦里?
反正任务已经完成。庄欢脚下的寒冰随她的意念蔓延得越发迅速。
【何欢!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伴随着系统疯狂的警告,有一道激烈的电流自庄欢头顶而起,噼里啪啦地穿遍全身,令她浑身刺痛而又麻痹不堪。系统企图以此阻止她,可来不及了。
在周迭被完全凝住前,他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望着她的眼神迷恋而流连,“要是这场梦永远不会醒……该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噜这一卷写完了,我去忙活下一卷了……等我有存稿就马上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