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诏听了抱拳道:“沐风先生的大名谁人不知?桃李遍天下值得人敬佩, 如今行经兖州自当好好款待。”
二人在车外寒暄, 姜秀润听得清清楚楚。
其实按理说,车队的行程不该到兖州, 好像是随行的同窗里有一个人跟沐风先生说兖州地界盛产甘蔗,风景幽美, 路过不去便可惜了, 沐风先生这才命人稍微绕了些路来的兖州。
既然地方的太守前来,沐风先生自然不好生硬拒绝人家的款待留宿, 是夜便安歇在秦诏安排的驿馆里。
当众人下马车时, 秦诏并没有看向姜秀润,这也正合她的意思。
看来仕途骤然低落,到底是让秦诏警醒,不再一味追逐压根得不到的镜花水月。
因为驿馆里的旅人并不多, 书院的夫子与同窗将后院占得满满当当。
入夜时, 姜秀润看看内外布防的侍女,又看看睡在自己床边的浅儿, 心里也就有了底气。
虽然来到了秦诏的地盘, 可她也不必担心他会如前世那般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房间内,毕竟自己这一世并非软弱可欺的浣衣局的洗衣娘,秦诏若真想行不轨之事也要掂量掂量。
可就算这般想,她这一夜也没有怎么睡好。
到了第二日晨起,众人纷纷起床洗漱。
沐风先生昨日问过秦诏后,知道当地的凤台山景色优美,便准备带着学生游历一番后再离开兖州继续赶路。
不过也有不喜欢爬山的学子, 姜秀润就是其中一个。
那山的景色再美,也架不住最后累得臭汗淋漓。路途上沐浴不便,姜秀润唯有少动才可保持身体清爽。
所以当大部分人都随着恩师沐风先生上山后,姜秀润便留在了山下临时搭建的凉棚里,饮茶吃果,听着四周传来的鸟鸣声也甚是畅意。
不多时,秦诏命人带了一马车的甘蔗来了。
看来他听闻了沐风先生爱吃甘蔗,特意送了一车来。
姜秀润瞟了他一眼,不想打招呼。秦诏倒是自己走了过来,朝着姜秀润举了举拳道:“一直未得机会,今日总算得空,可以跟姜少傅好好赔不是,以前气盛,不通世务,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公子小姜海涵。”
姜秀润倒是没有想到秦诏会有向自己道歉的一日。毕竟前世里,他撞断了她哥哥的腿,都不会与她说声“对不起”。
顺风顺水惯了的贵公子,总是会认定,自己想要的就笃定是自己的。而自己那时意欲求死的不顺从便成了罪过,可以让他肆无忌惮地拿兄长来威胁自己。
所以,这迟来两世的道歉在姜秀润眼里看来一钱不值,也不甚走心地挑了挑嘴角道:“秦太守客气了,以前的事在下忘了,还请太守也莫放在心上。”
秦诏不再说话,只在凉棚里寻了一把椅子,默默坐着。
姜秀润注意到在他的身旁正立着一位少年,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面目清俊,就是有些太过白皙了,也不知是秦诏的什么人。
不过她没有开口寒暄的意思,也不好在秦诏的地界里开口撵人,激怒那位莽夫,便径直看自己手里的书简。
秦诏也不说话,只是用眼角余光默默看着许久不见的男装丽人。
倒是那位少年毫不遮掩,略显好奇地盯着姜秀润看。
过了好一会,沐风先生拄着路边拣来的木棍从山上带着众位弟子下来了。
看来这一行人收获颇丰,窦思武竟然还猎了两只兔子,说是晚上要让同窗们吃到香喷喷的兔肉。
沐风先生见秦诏来了,自是抱拳寒暄。
秦诏连忙领着那位少年引着他向沐风先生施礼,同时言明这位少年乃是自己妻子的远方亲戚,聪慧好学,仰慕沐风先生的大名甚久,是以想要投拜到沐风先生的门下。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秦太守若是拉着一车金银珠宝举荐自己的小舅子,沐风先生大约是觉得仗着财大气粗来推荐纨绔,不会给好脸儿。
可是现在秦太守一直礼节周到,而且送来的束脩乃是一车甘蔗,实在是自己的心头好,用心诚恳让人不能不感受到,若是问都不问就回绝,便显得无礼了。
于是当下便考验了那位叫徐应的少年几个问题。
这一问之下,倒是遇到宝贝了。这位少年看起来也是个用功之人,而且涉猎广泛,无论天文地理都有所学,并非死读书之辈,正合了沐风先生的胃口。
做先生的,看见聪颖而有心的弟子,哪有回绝不收的道理?当下便允诺收徐应入书院读书。
秦诏见沐风先生开口应下,自是感激万分,又表示不如就此让徐应侍奉在先生的身旁,也正好去墨池书会见一见世面。
此处离魏国其实很近了,多带个少年也不成问题,是以沐风先生爽快的同意了。
于是姜秀润她们骤然多了个同窗,便就此告别秦太守就此上路了。
这个叫徐应的少年,风度气韵不俗,像是来自大家。不过想想徐家乃大世家,能培养出这样气韵的子弟倒是不足为奇。
他虽然看起来出身不俗,可周身的衣服不过干净的长袍宽袖衣衫,并未张扬奢靡之气,而且很有眼色,相较于几位出身贵族的同窗,更懂得尊师奉道,对先生的衣食起居很是周到。对几位学兄更是语带敬重,态度恳切。
若不是因为他与秦诏和他的妻子徐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连姜秀润都可能忍不住喜欢上这么谦和伶俐的师弟。
不过她心里却有淡淡的疑惑——既然秦诏能为了这个远方妻弟如此费心讨好沐风先生,那么应该是很亲近的关系才对。
可是……为何前世里,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叫徐应的小公子呢?
接下来几日无话,沐风先生带领的车队终于顺利地到达了魏国的岐城。
岐城乃是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城,据说当年是许多先贤们修身之处,当地书院林立,书香之气浓郁。
姜秀润发现此地的书局里竟然有许多别处买不到的卷宗,不由得惊喜万分,带着浅儿和侍卫上街,一顿大肆购买。
书卷本就价格金贵,加之有些又是孤本,更是价值千金。
这便惹来其他同窗的羡慕,纷纷跟姜秀润约定借阅的时间。
徐应也想跟姜秀润借,可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只是趁着在客栈里安歇的时候,不停地绕着姜秀润转。
姜秀润虽然不欲与他亲近,可以保持着距离,可是看少年抓心挠肝的样子有些可怜,便开口道以后其他同窗看完,可以借他看些时日。
徐应一听,惊喜万分,冲着姜秀润羞涩的一笑,连忙鞠礼谢过学兄。
姜秀润每次见这少年笑时,总是觉他有些眼熟,可又说不出在哪儿见过,那种莫名的感觉,当真是不好形容。
此时,岐城里的各国学子越来越多,大小茶室,都被访友问道者占据。
能有众多同好齐聚一城,当真是难得的机遇,每个能亲临此地的学子都感受到了别样的气氛熏陶,便是山外有山,楼外有楼,竟然有这般多的高人。
对于接下来的墨池书会,众人也是满含期待。
但凡盛会,都是要讲究个流程的。
墨林书会是武在前,文在后。舞刀弄枪的将气氛炒热后,再有高士畅谈文章词义。
姜秀润自问自己与窦思武,此番就是替夫子省了束脩,免了雇佣武夫的麻烦。既然并非上阵杀敌,姜秀润觉得自己射箭技艺便可蒙混过关,也就不再心情紧张,等自己和窦思武热过场子后便是其他同窗上阵,为洛安书院扬名立万。
而因为这书会的名头近几年越发的响亮,据听闻魏国的国储也要前来观摩,更是要在诸位贤才中精心备选,为魏国选择立国栋梁。
其实不光是魏国的国储,其他诸国也纷纷派来善选人才的吏司官员前来观摩。若是能为自己的国家招揽到人才,也算是尽了自己本职。
最起码波国就派了国舅申雍前来应会。
当申雍亲自来客栈拜访姜秀润时,姜秀润直接开口对前来禀报的侍卫道:“回了申将军,我身体欠佳,不宜见客。”
若不是凤离梧当时肯出手相助,自己和兄长早就惨死在了申雍的刀下。
这般奸诈之人,竟然还好意思来见自己?
姜秀润觉得恶心,更懒得浪费时间,直接开口回绝了。
可谁知那申雍却是锲而不舍,再次要见。
姜秀润也是气到了,觉得他硬要找骂,便成全了他,反正自己有侍卫在身侧,倒是不怕申雍欲行不轨。万一真动起手来,倒是亲自给他插上两刀才算解恨!
于是她挥手示意着侍卫要申雍进来。
可是那人还没到,一个略高的嗓门却传来过来:“不过是走了一年,竟然这般有架子!连申将军也不肯见,你好大的架子!”
姜秀润闻声一愣,待那人推门而入时,姜秀润顿时笑开了,她怎么忘了自己的父王是何等的沽名钓誉,这等名士云集的风云场合,他怎么肯缺席呢!
来者正是她久不相见的父王,看来他是打算效仿先贤,微服便衣出访,找寻名士,重演文王会姜尚,亲访名士的风采呢。
对于姜秀润来说,前世从离开波国后,直到死都再没有见到过父王。
相隔那么多年,他的眉眼在记忆里都模糊了。
没想到今世居然又能重遇,心里一时没有父女重逢的喜悦,只有无尽的难言酸楚。
可是对于波王国君姜来说,眼前不过是走了一年的女儿,还是那个在他面前斯文而恭顺的女儿。
是以进来之后,他不客气地先申斥了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来找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