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婳回去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的模样。
精美的菜肴一道一道的端了上来, 如云楼主要的特色是宫廷菜、外邦菜和孙娘研制的药膳。
景韵帝吃惯了宫廷菜, 安婳便让厨房做了外邦菜和药膳, 主要给景韵帝尝个鲜。
景韵帝依次尝试了几口,全都赞不绝口。
最后端上来的是药膳, 满桌子菜中最大的一盘, 厨师用南瓜雕刻出飞鸟形状, 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十分显眼。
景韵帝看的新奇, 一筷子便伸向了那盘药膳,尝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味道不错。”
安婳微微一笑:“父皇, 这道菜叫八宝药膳,里面有许多珍贵的药材,不但美味还补身健体。”
“以药入膳,这个想法倒是奇特。”景韵帝忍不住又吃了几筷子。
安婳笑了笑,不动声色的道:“父皇,这道菜不是儿臣想出来的,而是上次入宫面圣的妇人之一孙娘想出来的。”
景韵帝想了想, 他每日见的人太多, 哪里想得起孙娘的样子了,于是道:“把人叫上来, 朕要赏她。”
安婳垂下眸色幽深的眼,“是……”
不一会儿,孙娘便小步走了进来, 跪下见礼,姿势端正,举止大方。
景韵帝打量了孙娘一番,心情不错的道:“孙娘,你这道八宝药膳味道极好。”
“多谢陛下夸奖,您能喜欢是民妇最大的福分。”
“你怎么会想到以药入膳?”
“回陛下,这道菜是民妇与相公一同想到的,民妇的婆婆身体不好,常年卧床,所以草药和各种补品不断,吃久了,她便腻了,闻到药味便想吐,民妇的相公是大夫,他沉迷专研医术,而民妇擅长厨艺,所以我们便想到了以药入膳这一方法,试过几次之后,果真成功了,民妇婆婆吃的很香。”
景韵帝赞赏的点了点头,“你和你相公都是孝顺之人,夫妻琴瑟和鸣一同研制了这道药膳,里面饱含了情意与孝义,很好,赏。”
孙娘低头谢恩,“谢皇上。”
“你们能有如此巧思实属难得,你相公如今在何处任职?”
孙娘眸色一动,低头道:“民妇的相公曾是宫中太医,不过于十一年前已经过世了。”
“十一年前........”景韵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眯了眯,眸中一道冷光闪过,“你刚才说你相公是宫里的太医?姓甚名谁?”
安婳不安的攥紧了衣摆,因为太过紧张,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回皇上,民妇的相公姓曾,名谭白。”
景韵帝全身一震,“……曾谭白?”
祁禹骤然睁大了眼睛,看向孙娘。
“是。”孙娘低头答道。
一瞬间屋内的气氛压抑到了顶点,景韵帝脸色彻底沉了下去,眸底暗沉不见光影,一抹阴狠之色从眼中闪过,他看了祁禹一眼,眼神中阴霾更甚。
祁禹面色不变,桌下的手却紧紧攥着,指骨泛白。
景韵帝突然对伺候的人道:“你们都出去。”
“是……”沈公公立刻领着众人退了下去。
待众人离去,景韵帝才再次张口,声音低沉了几分,“你是曾谭白的娘子?”
“是。”
景韵帝嗤笑一声,眼眸中是深不见底的森森寒意,“朕倒是不知道他还有娘子,你怎么会一个人流落至此?”
“民妇婆婆过世后,只剩下民妇孤身一人,便想来相公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
景韵帝看着孙娘眼里闪着复杂的光,“你怎么会是孤身一人?你的儿女呢?”
“回陛下,民妇没有儿女,说来惭愧,民妇相公.......患有隐疾.......”
“......什么隐疾?”景韵帝怔了一下,眸子一瞬间睁大。
孙娘面露难色,低声答道:“……不举。”
孙娘的话似晴天霹雳闪过景韵帝的脑海,他骤然站了起来,双目圆瞪。
祁禹桌子底下的手握的青筋凸起,眼中万般情绪翻滚涌动。
孙娘抬了抬眼,只觉皇上的眼神可怖到吓人,不由抖了下身子,但想起相公,她又挺直了腰板。
景韵帝声音低寒颤抖,“怎么会不举?什么时候的事?如实说来,若有隐瞒,朕立刻让人砍了你。”
孙娘不知景韵帝为何如此激动,虽然把夫君不举的事当众说出来很不好,但她急于知道当年的真相,因此如实道:“民妇和夫君成婚不久,陪夫君上山采药时,不小心踩到碎石,从山上滚落,夫君舍身救民妇,抱着民妇从山上滚了下去,因此落下了病根,大约是十五年前的事 。”
“十五年前.......”景韵帝似乎受了什么打击,不住的低喃,然后神色癫狂呵斥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有何证明?是不是有人指使你来骗朕!”
景韵帝的视线阴寒的扫过祁禹和安婳,似是想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
“民妇句句属实,绝无虚言,陛下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民妇家乡查问,因为当初夫君伤势惨重,民妇找同乡的人帮忙把他抬到医馆,所以我们那里的人都知道此事,一问便知。”
祁禹的手剧烈的颤动着,孙娘每说一句,他的手便抖一下,他双眼赤红,里面翻滚着浓浓的恨意。
安婳连忙握住他的手,害怕他太过激动,做出什么追悔莫及的事来。
祁禹亦紧紧的回握住她的手,似安婳是唯一能解救他的稻草,他才抓的这般用力。
景韵帝颓然坐了很久,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很多,过了片刻才再次开口,“你相公既能舍身救你,想必你们一定很恩爱?”
他的声音似在沙石上磨过,艰涩难听,似是从胸腔发出来的。
孙娘露出笑意,“是,夫君虽然.......但是从未影响过我们的感情,民妇和夫君青是邻居,梅竹马,两小无猜,到了年龄便成亲了,心中自小便只有彼此,成婚后一直恩爱,就连他去太医院任职,也会每隔一段时间就给民妇写信,若非婆婆身体一直不爽利,民妇早就搬来和相公同住了,可是十一年前信突然断了.......”
“不要再说了!”
景韵帝忽然激动的打断了她,骤然起身,饭也不吃了,踉跄了走了出去,他眼神晃动,下楼梯时差点摔倒,还是沈公公及时扶住了他。
祁禹没有起身送他,坐在那里没有动,脸色阴沉的似能滴出水来,他盯着孙娘一字一句问:“你刚才所说是否属实?”
孙娘回道:“民妇所言据是真的,不敢欺瞒。”
“好……很好!”
祁禹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让人听了心底发寒,听到笑声的人无不面露惊恐之色。
孙娘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压了下去,她从来不是多嘴的人,不该她问的她也从来不问,她会等安婳告知她真相。
安婳送景韵帝走远,回来看祁禹身体紧紧的绷着,她转头吩咐道:“孙娘,你先出去吧。”
孙娘点头,忙退了出去。
安婳吹灭蜡烛,她知道祁禹现在定不想让人看到他此事狼狈的模样。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清冷的月光照进屋内。
不知过了多久,祁禹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声音干涩,如刀剑在树上划过。
“你听到了么?原来.......原来......”
祁禹咬紧牙关,赤红的眼中淌出眼泪,浓密的睫毛在黑暗中不住颤抖着。
安婳摸索着走过去,轻轻的把他拥入怀中,一如很多年以前那般,温暖而让人心安。
祁禹用尽了力气回抱住她,似是想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祁禹终于剩下的话说出口,冷而轻的一句,“原来她是冤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