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婳心里咯噔一跳, 没想到林娘竟说出了这般谎话。
满室寂静, 只有林娘的话音在大殿里回响。
待反应过来, 孙娘再也忍不住了,怒骂出声:“林娘, 是王妃救了你和你未满月女儿的命!你怎能恩将仇报!”
林娘侧偏过头, 不发一言的嘤嘤哭泣。
沈公公厉声道:“陛下在此, 岂容你喧哗!”
孙娘只好愤愤不平的收了声,跪在地上请罪。
安婳看着林娘若有所思, 这番谎话林娘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编不出来的,看来她已被祁叹收买,只是安婳想不通, 林娘是一个极其感恩图报的人,平时待安婳极好,冬日时知她怕冷,还亲手做了护膝送给她,祁叹给了林娘什么好处,竟将林娘收买了?
不待安婳细想,景韵帝便沉着声音斥道:"为了私欲, 不让妇人归家, 为了名声,肆意杀害无辜, 禹王!禹王妃!你们现在可有话说!"
安婳跪下,“回皇上,绝无此事。”
林宛柔看出事态严重, 担忧的皱紧了眉头,也跟着跪下,“陛下,此事严重,请陛下莫要只听林娘一人之言。”
祁禹仍是一副沉着的模样,倒是惹得祁叹多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
牛大董往前爬了两步,大声道:“皇上,草民被打伤时听到了,要杀草民的黑衣人对另一名黑衣人说‘禹王说了不能留活口’,就是禹王派人要杀草民!是草民侥幸才逃过了一死。”
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
牛大董说的情真意切,看来他被‘刺杀’的时候是真的听到了黑衣人‘无意’的对话,只是黑衣人若真想杀他们,他们这些不懂武功的农家汉哪里逃得掉,不过是有人故意演了一出刺杀的戏码给他看罢了。
安婳一时之间竟有一种百口莫辩之感,她不由抬眸看了祁叹一眼,看来祁叹与卫贵妃这次是成竹在胸。
她的性格越是焦急就越是沉稳,因此即使现在心中慌乱,在大家看来她仍面色平淡,而祁禹则是真的从始至终都面不改色。
林娘见安婳和祁禹都稳如静水,反而慌了,眼神慌乱而焦急的看向祁叹方向。
祁叹皱眉,眼含警告的瞪了她一眼,她忙往回缩了缩。
他们的动作安婳一直看在眼里,更加证实了心中的猜想,心里已经雪亮。
皇上眸色深沉的看着祁禹和安婳,冷声问道:“现在证据确凿,你们还要否认吗?”
墨亦池出列,抱拳道:“皇上,事出皆有因,禹王和禹王妃身份尊贵,臣实在想不出他们何必跟这几个农家汉过不去,不过是些侍女而已,王妃和王爷为何要做这么多事强留?。”
牛大董哼笑一声:"为了好名声呗,现在外面谁不知道禹王和禹王妃是女人的避风港?"
安婳还真不知道,祁禹就更不知道了。
林娘也出声道:“民妇曾偷听到王爷叮嘱王妃,一定要留住民妇们,说是这样才能彰显他救助贫民的仁德名声,让人们称颂于他。”
“勉强算一个理由。”祁禹勾唇轻笑了一声,笑的牛大董和林娘只觉得冷风拂面,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祁禹终于抬起头,他镇定自若的转头看向林娘,不缓不慢的问:“你说王妃对你说过要‘解决’他们,可有证据?”
不敢和祁禹对视,林娘怯懦着,底气不足的道:“民妇.......民妇就是证据......"
祁禹缓慢的点了点头,只见他袖口微微一晃,有银光一闪而过,林娘突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盯着祁禹的袖口,还想再看祁禹已经收回了手。
“你确定你亲耳听到本王对王妃说过这些话?你要好好想清楚,欺君可是杀头的大罪。”祁禹逼问。
“这......”
林娘声音弱了下去,眼睛紧紧盯着祁禹的袖口,瞳孔颤动,一眼就能看出她内心的挣扎。
林娘突然崩溃,眼泪大颗的落了下来,跪伏在地上,“皇上恕罪,民妇只是一名农妇,实在不知道那么多啊.......”
景韵帝微微皱眉,“你说出实情即可,朕自会给你做主。”
“民妇.......”
祁叹看出她的动摇,转头看向她,厉声道:“圣上面前,不可颠三倒四,你仔细想清楚再答。”
林娘看着他隐含威胁的眼,退缩了一下。
这时,祁禹袖口银光再次闪过,林娘眼睛一亮,怔怔的看了良久,待终于看清楚,神情忽然放松下来,闭了闭眼。
再抬眸时,她深深看了安婳一眼,似是下了某种决心,大声道:“皇上,王妃心善,根本不曾说过那番话,也不曾煽动过民妇们不许归家,是民妇们恳求王妃收留的,是民妇恩将仇报,一切都是民妇说谎的!”
她跪着用膝盖挪到安婳面前,拜了一拜,痛声道:“王妃,您救民妇于水火,民妇却恩将仇报,是民妇对不起您,受人指使冤枉您。”
安婳有些动容,温声道:“林娘,你是受何人指使?”
林娘骤然抬起头,直指祁叹,“是越王殿下!”
“放肆!”林娘的话和景韵帝的怒吼几乎同时落下。
祁叹面色一白,攥紧了拳头。
景韵帝神色大变,不待林娘说更多,便急道:“此女妖言惑众,满口胡言,来人!拉出去杖责二十大板!”
“皇上,真的是越王让民妇配合于他,冤枉......唔……”
林娘还想说更多,景韵帝一个眼神,护卫便立刻上前捂住了她的嘴,林娘珠钗滚落,头发披散了下来,还在挣扎,想把没说完的话说出口。
“林娘!”安婳叫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不让她再说下去,景韵帝明显是想袒护祁叹,多说无益,她若再说,景韵帝恐怕会直接杀她灭口。
泪从林娘的眼角滚落,她终于停住动作,不再挣扎,被护卫拖了下去,大殿又恢复了宁静。
景韵帝低咳了一声,沉声道:“既然今日只是一场闹剧,此事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安婳只觉得心冷,今日的设计冤枉,景韵帝一句‘闹剧’就揭了过去,实在可笑。
可他是皇帝,他说此事到此为止,此事便不能再探究下去,就算继续追查,他也有办法将真相掩埋。
他对祁叹的维护昭然若揭,她都觉得心寒,更何况是祁禹?
她不由把头转向了祁禹。
祁禹面色依旧平平淡淡,只是眉间纹路加深了稍许,也许是真的不在乎,也许是对景韵帝的态度习以为常,早就彻底寒了心。
自从阮皇后过世,祁禹就像一潭被冻住的冰水,没有什么能让他多生出一些情绪来。
安婳见过他小时候活泼张扬的模样,再见他如今的生硬冰冷,心底忍不住生出一丝心疼来。
墨亦池拱手道:“皇上,那禹王派人刺杀的事,可还要彻查?”
景韵帝皱眉想了想,道:“算了。”
说到底,禹王要杀这群汉子的理由太过牵强,安婳既然不曾阻止妇人们归家,那么祁禹也没有理由要杀他们,如果再彻查下去,恐怕只会查出‘幕后黑手’来。
景韵帝并不想查出幕后黑手是谁,或者说他已经知道,却不想深究,还有心为凶手隐瞒。
景韵帝轻轻瞟了祁叹一眼,他一共有四子,幼子太小,三子体弱,至于祁禹和祁叹……他只能选择祁叹,他现在虽然不愿意立祁叹为太子,却不能让祁叹背上谋害兄长的骂名。
祁叹被他看的背脊一僵,微微低下了头,脸色阴沉如水。
明明已经万事俱备,林娘怎么会突然改口?差一点,只差一点……
李梁左右看了看,见这件事就要这么算了,他不甘心的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出声道:“皇上,请您为臣做主,让王妃放臣的娘子回家,让臣得以一家团圆。”
殿上的汉子们也喊道:“皇上,草民之前签的放妻书并非自愿,求皇上做主予以收回。”
景韵帝脸色一凛,沉声道:“妇人理应遵守妇道,不可朝三暮四,禹王妃你赶紧放她们回家。”
李梁和汉子们立刻欣喜,叩谢皇恩。
不待安婳说话,林宛柔站了出来,跪下磕了一个头,直起身,柔声道:“皇上,臣女有几句话想说。”
“说。”景韵帝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林宛柔没有畏惧,眸色清亮的开口,“臣女父亲病重之时,李梁在外吃喝玩乐,极少去探望,是为不孝。”
林尚书是肱股之臣,景韵帝听闻此事难免有一些怒意,看着李梁的眼神也不善起来,对岳丈尚且不孝,对君主能有什么敬重?
李梁感受到景韵帝的目光,背脊一僵,冷汗差点流下来。
“李梁背着臣女在外和青楼女子有了孩子,是为不忠。”
景韵帝看着李梁的眼神愈加厌恶。
“女子若犯了这两条,夫君便可休弃妻子,甚至可以浸猪笼,而男子犯了这两条,臣女却要和他过一辈子吗?”林宛柔声音低婉,却掷地有声。
景韵帝沉默了一瞬。
墨亦池看着林宛柔瘦弱却坚强的背影,目露赞赏,眼底溢上柔色。
林宛柔又拜了一拜,朗声道:“臣女想休夫!”
景韵帝眉头一皱,脸上添了几分怒容,“哪有女子休男子的!成了婚就要安心过一辈子!身为女子要懂得安守本分。”
“皇上,女子遇到糟践她们的相公,难道只有一死才能解脱么?那么臣女宁可以死明志,也绝不再入轻安侯府半步。”
林宛柔目光坚定,眼中含泪。
“你.......”景韵帝一震,未料到她竟然如此决绝,若因为此事逼死已故大臣之女,传出去实在难听,他不由恼怒的蹙眉。
李梁脸色白了白,连忙道:“宛柔!我已知错了,你休要再胡闹!小心陛下怪罪。”
安婳跪至林宛柔身侧,“父皇,儿臣之所以收留那些苦命的女子,是因为儿臣觉得她们太过可怜,她们的丈夫为了一己私欲,对她们弃之如敝屣,但是只要她们的相公一日不休她们,她们便别无出路,父皇,您也有女儿,若是公主遇到这样的相公,您还想让她和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吗?”
安婳的声音哀切,似平静陈述,又似在为苦命的女子鸣不平。
“您爱民如子,定能理解其中苦楚。”
景韵帝半天没有说话,定定的看着这两个身娇体弱却铿锵有力的女子。
林宛柔重重磕了一个头,“求皇上给臣女和天下女子指一条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