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越王府里传出消息, 李文儿又怀孕了。
安婳听到消息, 不禁有些惊讶,不是说李文儿上次滑胎极为危险, 对身子损伤很重吗?
这么短的时间, 李文儿滑胎之后身体能调养好么, 竟然这么快就又怀孕了?算算时间,距离她之前滑胎, 也不过才四个月而已。
不过不管大家有多么惊讶,景韵帝都很开心,他认为这是一件喜事, 如今祁禹处理政务的能力越来越强,他渐渐把朝事交给祁禹,他每日专心休养身体,偶尔指点一下祁禹,祁禹处理政务越来越得心应手,需要他指点的时候就少了,他日子过得无聊, 听到李文儿怀孕, 不由心里一宽,日后如果有孙子陪着, 他的生活就有乐趣了。
他一高兴,对祁叹的态度也有所缓和,赏赐了一些东西去越王府, 命人好生照料李文儿。
景韵帝因为心中郁结难舒,身体一直没调理好,日渐衰弱,他之前一直不肯册立太子,如今对祁禹却下足了心血,亲自教导祁禹如何当一位帝王,一是因为他对祁禹有愧,二是因为他老了,真的需要好好的栽培一位继承人。
这些年他不册立太子的原因,一是担心打破朝堂上势力的平衡,二是因为祁叹没有一位帝王该有的魄力。
祁叹耳根太软,既听他娘的话,又听他心腹的话,这样的性子如果成了皇帝,只会被朝臣们掌控他,而不是他掌控朝臣们。
那个时候景韵帝除了祁叹没有选择,当时他怀疑祁禹不是他儿子,自然不考虑祁禹,祁航身子太弱,祁琛年纪太小,只有祁叹能担当大任,可是他对祁叹又不够满意,所以才一直拖着没有立太子。
如今祁禹能力出众,堪当大任,让他惊喜万分,就连祁航也让他惊喜,这段时间,祁航的身子也稍微好了一些,渐渐参与到朝堂上,祁航身子虽弱,没想到有些见解却十分不错,虽然不及祁禹,却比祁叹果敢,以后有祁航扶持祁禹,他也可以放心了。
景韵帝教导祁禹时,他说的对的地方,祁禹认真听他将,他说的祁禹不认同的地方,祁禹便沉默不语。
景韵帝也并非一定要让祁禹听自己的,祁禹有他自己的独到之处。
祁禹虽然冰冷,却礼贤下士,虽然性格强势,却听得进谏言,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因此十分欣慰,把大祁的将来,交到祁禹的手里,他放心。
日子有条不紊的前行着,景韵帝心情稍稍明朗了一些,这日李汉儒进宫面圣,面色有些憔悴,他最近过得并不好,景韵帝本就把推陈出新的事交给了祁禹负责,李汉儒作为老派的代表,自然首当其冲,因此有些焦头烂额。
李汉儒跪在大殿上,声音哀切的说李文儿之前因为滑胎,本就体弱,这次养胎极为不易,她被软禁在越王府里,心情积郁,整日以泪洗面,他担心长此以往,胎儿会保不住,所以请求景韵帝开恩,允许李文儿回娘家养胎。
一听胎儿有可能保不住,景韵帝立刻有些坐不住的急了起来,可是哪有让儿子的娘子回娘家养胎的道理?如果传出去,好像夫家亏待李文儿了似的,景韵帝蹙着眉,眸色沉沉的看着李汉儒。
李汉儒仍旧跪着,面色恭敬。
景韵帝犹豫片刻,大手一挥,将越王的禁闭解了,先把皇孙健健康康的剩下来才是重要的。
祁叹解除禁闭的事,在朝堂上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毕竟木已成舟,祁禹如今是皇太子,以景韵帝对其的信任,就算祁叹出来了,也不会改变什么。
太子的位置已经坐稳,祁叹出来也不过是一个王爷罢了,而且还是一位罪妃的儿子。
祁叹出来后低调了很多,每日上朝下朝,没有为卫海棠求情半句,这一点让景韵帝极为满意。
祁叹跟以前他的那些拥护者们划清界限,事事以祁禹为先,有决策一定先征求祁禹的意见,好像真的把祁禹当做了未来的皇帝一样敬重,祁禹对此泰然处之,他恭敬,祁禹便祥和。
两人这幅兄友弟恭的模样,看得景韵帝欣慰又宽心,觉得自己的决定果然是对的,没有了奸妃的作恶,宫里又恢复了祥和,儿女们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好,大祁将来在他们的手里必定继续繁荣昌盛,他心情愉悦了,便希望儿女们的关系可以变得更加和谐,于是这日他趁着自己精神好了一些,下旨把儿女们都叫进宫里陪他用饭。
祁禹接到旨意微微皱眉,没有派人回府通知安婳,而是他亲自回府去接安婳。
他回到东宫的时候,安婳正趴在矮榻上看话本。
祁禹走进门,就看到她的脚悬在矮榻下,心情极好的晃动着。
祁禹不由低笑,走过去俯下身,在她脸颊上落下了一吻,然后才启唇道:“父皇命我们入宫用饭。”
安婳一怔,从话本上移开视线,“入宫用饭?”
祁禹点头,摸了摸她的发丝,“皇子公主们都会去。”
屋外的阳光照在安婳的眼睛上,她不由眯了眯眼睛,低叹了一声,真是不想应酬那些皇子公主们,想起祁叹阴沉的眼、李文儿阴阳怪气的模样、还有紫秀越来越刁蛮的性情,她就发愁。
真想躲起来,不见他们。
祁禹俯身,高大的身躯帮安婳遮住了大片晃眼的阳光:“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我也不喜欢,只是父皇的命令不能违背,我们去少待一会,就找个理由回来。”
安婳嘴角向上弯起,笑了起来,捧着他的脸左右看了看,然后道:“看在小郎君这么漂亮的份上,我就为了你多忍忍他们好了。”
祁禹忍不住笑了两声,眼角眉梢都沾染了斑斓笑意,贴近她耳边道:“那为了感谢小娘子的忍耐,小郎君晚上肉偿如何?小郎君承诺,必定会让小娘子畅快。”
安婳雪白娇嫩的小脸迅速红了起来,伸手捂住了眼睛,只露出带着笑意的红唇。
冬桃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谁能想到在外面冷若冰霜的太子殿下,光天化日的就在太子妃面前说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私房话?
她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祁禹笑着伸手拉安婳坐起来,“你先梳妆,我帮你选衣裳。”
安婳点点头,坐到铜镜前,冬桃将她的发髻拆了,重新梳妆。
祁禹走到衣橱旁,将衣橱打开,里面放着琳琅满目的衣裳,各种颜色、各种款式都有,无不精致漂亮。
祁禹的手指从衣裳上一一滑过,最后落在了一件最漂亮最华丽的水红散花裙上,安婳穿上必定艳丽妖媚,就在他要将衣裳拿出来的时候,手指蓦地一顿。
祁禹微微皱眉,今日祁叹也会在场……祁禹想起那日安婳穿着水红色裙子躺在画舫上的倾城模样,忽然不想被人看到那样美艳的她,特别是不想让祁叹看到。
祁禹眸色微沉的将手指移开,落在一条素花荷叶裙上,然后将荷叶裙拿了出来。
冬桃已经极为快速的帮安婳梳好了凌云髻,安婳接过荷叶裙,躲到屏风后换了起来。
祁禹低声命冬桃去拿一件斗篷过来,天气越来越凉,他担心安婳夜里回来的时候会冷。
冬桃得了命令立刻走出去找秋天穿的斗篷了,安婳的衣裙太多,这屋子的衣橱里放的是都是当季穿的衣裳,剩下的衣裳全都在西厢放着。
安婳换好荷叶裙,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祁禹抬眸看去,不禁怔了怔,这条裙子虽然素雅,但剪裁极为合身,将安婳的身形勾勒的淋漓尽致,腰身纤细盈盈不及一握,她的脚下踩着相应的莲花鞋,好像每一步都会落下莲花,呈现出步步生莲之景。
她穿艳色衣裳有令人屏住呼吸的媚,穿素色衣裳则有令人如沐春风的美。
祁禹不由无奈一笑,走过去将她抱进怀里,紧紧的搂着,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一样,声音低沉的道:“真想把你藏起来。”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撒娇一样,安婳不由轻笑着调侃,“藏不住怎么办?”
祁禹皱着眉头,似乎在很认真的思考,然后抬起头,在安婳的下唇上咬了一口,目光平视着安婳道:“藏不住,我便让这天下的人,都不敢跟我抢,让所有人都要仰视你,没有人敢如我一样这样看着你。”
他的手抚摸着安婳的脸颊,眼底是执着的光,透着他自己也不知的漆黑光芒,他的手指缓缓的移到安婳的唇上,静静抚摸,低声道:“也没有人敢如我这般摸着你。”
安婳的唇不由自主的抖了抖,轻轻的、带着羞涩的颤抖着。
他将额头抵着安婳的额头,嘴唇贴上安婳的唇,“也没有人敢如我这般吻你……”
剩下的话都消弭于两人的唇齿间,两人躲在屏风后,接一个隐秘而绵长的吻。
冬桃拿着斗篷回来,发现太子妃脸颊红红的,嘴唇也红红的,就像抹过胭脂了一样,可是细看,明明一点胭脂也没有,她心里暗暗诧异的嘀咕着,然后拿出胭脂给安婳涂抹,安婳皮肤细腻,只要薄施脂粉就很漂亮。
祁禹坐在旁边看着,突然柔声道:“我给你描花钿吧。”
安婳眨眼,然后转过身,仰起一张白嫩的小脸,
祁禹不由轻笑,他没有用金箔片、珍珠、茶油花饼等物剪出花样,贴到安婳的额头,而是直接用画笔在安婳的额头上画出朱红色的花钿。
安婳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祁禹,只有祁禹的手遮挡住她的视线的时候才会微微闭上眼睛。
祁禹的神情专注,眼睛明亮而漆黑,阳光在他脸上投射出好看的光。
不一会儿,一朵莲花跃于安婳的眉间盛开,在她的脸上绽放出妖艳的颜色。
祁禹放下画笔,满意的看着安婳娇美的面容。
他既希望可以藏住安婳的美,又希望安婳可以肆意绽放,尽情舒展着自己的美。
他勾起唇角,牵起她的手,“走吧。”
残阳西沉,红光撒满了半边天空,两人相携来到宫里。
除了景韵帝之外,大家都已经到了,围着圆桌坐在一起,不冷不热的偶尔低语两声,看到祁禹和安婳,他们不约而同的都抬起了头。
祁禹一身暗红色太子袍,头戴玉冠,腰挂墨玉,面色清冷,下颌线凌厉,眉目间透着丝丝威严。
安婳一身莲叶裙,青丝带束着纤纤细腰,五官明艳,眉间的莲花花钿,衬得脸颊娇艳欲滴,脚上的莲花鞋好像每一步都带着莲花幽香,随着她的脚步,发髻上的步摇在脑后微微晃动,遥遥看去贵气而清雅。
两人没有牵手,但是一个相交的眼神,就能看出温柔缱绻。
众人眸光里闪着微妙的光,起身见礼,祁禹和安婳微微颔首,在景韵帝身侧的位置落座。
紫秀眉眼倨傲看了一眼祁禹和安婳,然后讽刺味道十足的低低嗤笑了一声。
李文儿要笑不笑的抬起头,盯着安婳看,开口道:“皇嫂倒是比我这个怀着孩子的来得还迟。”
她之前小产,可能伤了身子,如今脸颊不如之前圆润,瘦的颌骨凸起,两颊下陷,脸色苍白的有些焦黄,一笑之下显得有几分刻薄。
她这话的既是在说祁禹和安婳来得迟,也在炫耀自己怀有身孕,而安婳还无喜讯。
祁禹眼皮微掀,一双乌黑不见底的眸子沉沉的看向李文儿,他的面色沉下来,周身便是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眼里的冰冷凝结成霜,浮着森寒的光。
李文儿对上他的目光,笑容滞住,从脚底蔓延起透骨的凉意,不自觉往祁叹的身后靠去,不自觉挺了挺肚子,才觉得有了几分底气。
她肚子里的是皇孙,即便祁禹是太子,也绝不敢伤她。
紫秀幽幽一笑,十分配合李文儿的话,阴阳怪气的开口,“皇嫂如今是太子妃,身份不同往日,自然要摆些谱才行。”
安婳脸上的笑意收敛,双眸沉静的眸看向紫秀,慢条斯理的道:“还未开席,怎么算晚?父皇不是还没到吗?”
言下之意,祁禹是太子,只要比景韵帝提前到,不让景韵帝等就可以了。
紫秀不甘心的将嘴唇微微一抿,轻轻的哼了一声,轻蔑的看了一眼祁禹和安婳,然后转头看向祁叹,她还指望着祁叹能如之前一样替她撑腰。
祁叹抬头看了看祁禹,又转头看向安婳,然后面色不变的垂下视线,情绪被很好的压在心底。
他站起身,朝祁禹拱了拱手,神色恭敬的低声道:“皇嫂说的是,皇兄身为太子,是储君,我们理应在此恭候太子和太子妃,是王妃和公主不懂事,请太子和太子妃见谅,我替她们道歉。”
紫秀瞬间转头看向祁叹,她没想到祁叹会如此卑微,不但没有帮她说话,反而替她道歉?她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祁叹,怒道:“皇兄,你疯了吗?”
祁叹没有回头看她,就像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仍旧含笑看着祁禹和安婳,神色谦逊,就像一个尊敬兄长的弟弟一样。
祁禹微微皱眉打量了他两眼,然后淡淡道:“皇弟客气。”
安婳觉得祁叹变了,却说不出他哪里变了,只知道他整个人都变得和以前有些不同。
他是真的认输放弃了,还是在心里另有筹谋?安婳不得而知。
紫秀不由泄气的坐了回去,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有些颓然,彻底没有了刚才的嚣张。
一口气憋在她的胸口,让她面色难看的有些扭曲,她本来以为皇兄出来后,便可揭穿祁禹的真面目,救出母妃,再次夺得景韵帝的恩宠,她也可以如以前一般嚣张。
她一直等着盼着,祁叹终于被放了出来,可是祁叹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如今祁叹这副不争不抢,伏低做小的模样,让她失望至极,她愤怒的想,祁叹还不如一直被关下去,也比让她看到祁叹这幅丢人的模样好。
她觉得一切都幻灭了,没有了最后一丝希望,好像突然被逼迫着认清了现状。
李文儿的眼中闪烁着不甘而妒恨的光,手指紧紧的扣着手心,她最恨的就是安婳高高在上的模样,她用尽了心机,好不容易才成了越王妃,和安婳平起平坐,可是没几天,她就又被安婳踩在了脚下,她怎么了甘心?
她偷偷的摸了摸肚子,然后露出一丝笑容,至少在生子这件事上她赢了,安婳的肚子至今都没有消息,而她的孩子已经在她的肚子里了。
只要有这个孩子在,她就还有希望,就像这个孩子可以帮助她和祁叹从禁闭放出来,必定还能帮助他们得到景韵帝的欢心,然后重新夺回权利,将安婳踩在脚下。
她轻轻的抚摸着还没有显怀的肚子,脸上洋溢着母爱的光芒。
祁航不时低咳几声,似乎没听到大家刚才的话一样,就那么面色苍白的坐着,神色清淡,好像置身事外一样。
祁琛根本没听懂大家话里的风起云涌,他只知道气氛压抑,所以不敢多言,他的母妃今日未到,他和这些皇兄、皇姐们并不亲近,所以平日里活泼好动的他,难得老实的坐着,不敢多言,也不敢乱动,只有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不时偷偷看着大家,手里捏着一个琉璃珠在手心把玩。
大家坐在同一张桌子旁,却心思各异,殿内寂静安静,明明坐了一桌子的人,却全都沉默着,宫女太监们看着皇子公主们个个噤若寒蝉。
直到景韵帝到来,才打破了一室的宁静。
众人站起来迎接,躬身行礼。
景韵帝在沈公公的搀扶下,心情极好的走过来,笑眯眯的道:“坐吧,今日不必拘束。”
在景韵帝坐下后,众人谢恩落座。
景韵帝目光欣慰的从席上的人面上一一扫过,满意的笑了笑,然后才出声道:“用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