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枝枝气呼呼喊道, “你心底里, 就是不相信我。”
沈璟昀按着额头, 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他沉默很久, 慢慢道:“枝枝, 我没有疑心你。”
枝枝望着他, 希望他给自己一个理由。
既然没有疑心,那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为什么不直接问?如果你能解释, 那该多好。
可对着她充满期翼的目光,沈璟昀顿了顿,偏头避开, 道:“我还有事,你先歇着吧。”
“殿下……”
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去,枝枝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她能感受到,沈璟昀是刻意在逃避,似乎有什么不可说的理由。
她想问,却不敢。
不知道沈璟昀心里在想什么,猜不透她的心思, 猜不透他的话, 当初河东大旱那些许话,她也从不曾怀疑这人是骗自己的。
只当是试探一下, 她是否有本事,是否如同表面一样单纯无害。没想到一切都是假的。
如今,就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枝枝丧气地坐在椅子上, 侍女大约是得了沈璟昀吩咐,鱼贯而入侍奉她洗漱,朱雀拢手指挥着小宫女们,忽而听见有人问话。
“朱雀,东宫现如今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罢了,既然心情不好,就去散散心吧。
“有啊。”朱雀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样的大雪天,正适宜去忘仙亭,煮一壶清茶,吟诗做赋。”朱雀笑道,“上次下雪天,承徽被禁足玉春殿,这次可不好再错过了。”
枝枝眼睛一亮,笑嘻嘻地拉着她的手:“那你去让人布置布置,弄的暖和点,待会儿我过去玩。”
朱雀自是应了,领命而去。
如今东宫没有别的主子,不必去顾及别的主子是否要用这忘仙亭,承徽要做什么便尽可以做什么,殿下将人捧在掌心里宠爱,自然也不会跟她抢。
而且……朱雀浅浅一笑,真的抢起来倒好了,小两口你争我夺的,才叫情趣。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忘仙亭,取的便是不羡仙之意。
传闻是前朝的一位皇太子,与妻子情深义重,可爱妻做太子妃不过半载便病重,人人都说药石罔效。太子妃临终之际,为了安慰痛苦不堪的夫君,便着人修了这亭子,让他晓得,自己永远陪着他。
后来,那位太子登基为帝之后,也不曾纳过一个妃子,待到和亡妻的长子长大成人之后,便将皇位传给了他,自己带着亡妻的排位,走遍了五湖四海。
还留下了一本传世的著作,详细记录了许多地方的地理人情,那书便叫《地志》,如今正作为明经科考试的书目。
枝枝也听过这个故事,但现如今自己待在这里,耳边听着朱雀的讲解,心里总有些不同的感触。
“只羡鸳鸯不羡仙……”她喃喃自语,“那太子妃虽然早逝,可也是个幸福的人。”
这世上很多女人,都必须要忍受夫君的三心二意,掩下心中的愁苦,故作大度,她们表面上风风光光,可背地里的苦,唯有自己知道。就好似顾夫人,在顾家说一不二,寻常连顾老爷都顺着她,但小时候养在她屋里,枝枝也曾见过,她自己背过身子哭泣。
那太子妃能得夫君一生一世一心一意的情爱,已经是难得的幸运了。
枝枝有些微羡慕。
她连夫君彻彻底底的信任都得不到。
人比人,气死人。
“她说不得还羡慕承徽呢。”朱雀莞尔浅笑,“多深的感情,比得上一辈子陪伴,您如今是殿下身边唯一的人,好好经营陪着他走下去,那这一生从头到尾陪着他的,就是你了。”
“承徽,朱雀今天僭越一次。”
枝枝望着她。
“殿下性情极好,可以托付终身,何况他心里也是喜欢承徽的,并非惑于皮相,您万万不可将人推远了,到时候我,苦的还是自己。”
枝枝口中微涩:“万一他就是惑于皮相呢?我这幅模样,谁会不喜欢呢?”
若是心里喜欢,为何连个理由都不给她。
她都能理解沈璟昀多疑了,可那个男人却不肯告诉她,到底是不是她想的那样。如果真的只是心里的阴影,其实她不会生气,反而会心疼他。
但他却不肯说一句准话。
心里很难受。
枝枝心里面也别扭的很,朱雀的话也听不进去。越想越觉得难受。
“我凭什么同人家太子妃比,人家是明媒正娶的发妻,情深义重多正常……”
可我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姬妾,还曾嫁给他的叔叔,我这么矫情,凭借的不过是他对我好。
朱雀怔了怔,没有言语。
枝枝眼眶微酸,眼前却突然落下一只手,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掌按住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低叹时的声音宛如庄严的钟鼓。
“枝枝,你别哭了,我告诉你。”
枝枝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流了眼泪。
而身侧的侍女,全都被沈璟昀挥退。
“我不是疑心你。”他目光悠长深远,“我只是给自己天然竖起了一道屏障。”
“我现在并不害怕你变成下一个姜氏,我相信自己有能力对付,哪怕十个,一百个她。”沈璟昀漫不经心道,“可你不明白,如果你变成了她的模样,我们就不能和现在一样了。”
“你说我疑心你,可其实没有。”
“我只是觉得一切都超乎我的预料,才产生了不适感,我那样问你,只是想要你一切回归原本的设想。”沈璟昀苦笑一声,低头对上她怔愣的眼睛,“枝枝,我不是个好人,我这个人掌控欲极强,不容许任何人插手我的事情,不容许任何事情超乎我的预料。”
“你会不会觉得害怕,害怕这样一个人?”
他很想一切都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
枝枝温柔美丽,如同菟丝花一样依附着他,离不开他,会永远陪伴在他身侧,他会为她遮去一切风雨,不让她有半分难过。
他也不想让枝枝知道他的心思。
这太可怕了。
他自己都觉得可怕。
可看见枝枝难过的坐在这里,看着她说自己配不上别人,却还是忍不住心软。
说便说了,不管枝枝怕或不怕,这都是真实的他。
一个掩藏在温润君子皮下的病人。
“我不愿意看到自己身边的人超乎自己掌控,不管他是谁,哪怕是我自己。”他淡声道,“可只有一个你,一次又一次让我觉得与众不同,新鲜又难以掌控,这样的你让我觉得很不安。”
枝枝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
可其实回想以前总总,也能看出他话里的痕迹,就因为姜皇后逼迫他收下木良娣,才激的他不惜代价逼宫夺权,上次除夕夜宴,每件事情都在掌控之中,他便游刃有余。
而宁王挟持她那日,应该是最超脱掌控的情形。
分明答应了皇帝不杀宁王,他却还是毫不犹豫要了对方性命其实本没有必要,只要宁王受伤,他一样可以救出枝枝,那时候枝枝以为他是太过愤怒,才直接杀了宁王,可如今一回想,倒是全能明白了。
最明显的是昨天,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敢对他做出安排的人,都在阴曹地府了。
她的殿下,其实根本就不是表面的模样。
沈璟昀笑了笑,目光寡淡:“枝枝,你若觉得不高兴,我可以送你离开东宫,我在京城里还有很多别苑,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我没有不高兴。”枝枝终于开口,他握住沈璟昀的手,声音低低的,“殿下,我很高兴,你终于对我说了实话。”
如果是这样的理由,她可以接受。
殿下小时候过的那么苦,受了许许多多的罪,现如今有些小毛病多正常。而且他越跌落神坛,不是那个完美无瑕的皇太子,枝枝便越发觉得安心。
至少,除却无法选择的出身,我是配得上他的。
枝枝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口蹭了蹭,“殿下,我喜欢你。”
沈璟昀神色微微一愣,低头看着她脑袋上两个小小的发旋,心里微微一软,这个是枝枝,枝枝不会离开他,别的东西,其实也无伤大雅。
如果她真的喜欢政务,那么……那么分她一些也无妨。枝枝如此乖巧,定然和姜氏那嚣张跋扈的女人不一样。
“枝枝……”沈璟昀犹豫了一下,“如果你喜欢,以后就随我待在书房吧。”
枝枝微怔,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面酸软成一片,站起身仰头,垫着脚尖去亲吻他削薄的唇。
沈璟昀一怔,很快抵住她的脑袋,反客为主,将人压在青石的桌案上狠狠亲吻。
男人的吻自然和她不同。
带着肆虐的狠意,带着疯狂的掠夺气息。
眼前国色天香的美人微微轻笑,媚眼如丝,沈璟昀低下头蹭了蹭她小巧精致的鼻尖,又吻上她的唇。
亭外的雪纷纷扬扬落到地上,风一吹扬起漫天雪花。
屋内暖融融的火盆噼啪一声,名贵的炭火燃烧出一室春光。
沈璟昀将人拥在自己怀中,在这冰天雪地中开辟出的一方温暖天地,温柔却不容置疑地占有了她。
两人上身还穿着整齐的衣裳,丝毫不乱,枝枝的发髻松散下来,披散在额前,如同娇花般的容颜似经历了雨打风吹。
她低着头,看见男人的容貌。
那是她最喜欢的容颜。
紧紧咬着自己的唇,生怕溢出一声不该有的呼喊。
枝枝慢慢低头,主动吻上她的唇,温柔的呼吸扑在脸上,她听见自己说,“殿下,我好喜欢你。”
沈璟昀握着她的腰,在结束的时候,低低道:“枝枝,我也喜欢你。”
所以,永远不要离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殿下在为了枝枝一次又一次的让步。
唉,殿下真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