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减站在门口, 脑袋微微歪着, 两只手自然垂落, 目光呆滞的盯着地上的男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走过去蹲下, 用两根手指在男人眼眶上方, 横竖比划一番,似乎想扒开看看,不知想起什么, 他眉头微蹙,又把手收了回去。
他站起来,手指在腿侧点了下, 很少有人敢擅自闯入他的领地,还这样肆无忌惮的睡觉, 漆黑的眼睛闭上又张开,径直经过,进了卫生间。
等他出来,男人还没醒。
陆减从男人身上跨过去, 进入客厅打开电视。
屏幕上播放着新闻, 从社会百态到国际要事, 他从始至终都半垂着眼皮, 盯着茶几发呆, 过了会儿,他走过去,拔掉光纤。
住院部的监控室里, 院长沉默的看着打开668的房门,不知死活走进去的方灼。
监控视频被保安拖动直现在,他们只看见陆减走进去,却没再看见方灼出来。
护士眼睛红彤彤的,“院长,要不您上进去看看?”
院长脸一黑,“你怎么不去?”
“我、我也不敢呢。”
陆减那张脸的确很漂亮,可他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当那双眼睛无声注视你的时候,会有种莫名的压力,不用他靠近,就能让人窒息。
院长忧心忡忡的叹口气,陆减的不可控,像个炸-弹,万一这位新来的赵医生真被炸伤了,他作为院长势必要负责任。
“罢了罢了,还是我去看看吧。”
在院长前往住院部的路上,方灼醒了。
他打了个呵欠,翻身侧过去,反手去揉酸痛的尾椎骨,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着白色的墙壁,他愣住,猛地坐起来,卧槽,他怎么突然就睡着了!
兜里一震,方灼掏出手机,233发了很多条消息,都是同一个内容。
【警告:派送员在穿越时空壁障时,灵魂受到轻微损伤,请随时保持警惕。】
大概数了下,一共发了三十几条,可见阿三哥很担心他呢。
方灼心里有很多疑问,但现在不是问的时候,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还在陆减的病房里。
回头看了眼病房门,已经关上,难道是陆减回来了?
现在是晚上八点,夕阳落下的时候拽下了夜色的帷幕,使得尚未开灯的房间很昏暗,方灼找了一圈,没看见开关,只能摸着墙壁往里走。
“陆减。”方灼朝着里面喊了一声。
没有回答。
他继续往前,经过电视机的时候,发现上面全是雪花。
方灼摸了摸凉飕飕的胳膊,声音哑了,“陆减你在吧,我是今天新来的医生,我叫赵嘉一,希望我们经后能——啊!”
窗台边上,有个黑色人影,一动不动,吓了他一跳。
陆减像是没听到,他安静的看着面前的棋盘,没有任何动静。
方灼摸着狂跳的心脏,伸长脖子一看——
太好了,是国际象棋,他刚好不会。
“你在下棋吗?”方灼努力迈出发软的腿,走到陆减面前,伸出一只手,“你好啊。”
陆减落下棋子。
方灼的手尴尬的悬在半空,他大着胆子,缓慢的把手往前伸。
陆减放下棋子,突然站起来,面无表情,眼神死寂。
方灼心里那点勇气被逼退,打消了碰碰对方鼻尖,确认目标的想法
他怕对方真的会折断他的手指。
陆减走向里间,那里有张白色的床,他合衣躺下,闭上眼睛,两腿并拢,手交叠着搭在小腹上,睡得像个死人。
方灼走过去,“你这样睡不难受吗?我喜欢右侧卧,这个姿势可以让全身都得到放松,你要不要试试?”
他说着直起身,就要去掰对方的手臂,冷不丁瞟到男人的枕头边有一个白色的,轮廓像巨型鸡蛋的东西。
“这是你的玩具吗?”方灼没想到陆减冷漠的外表下,竟然有颗孩童的内心,非常惊喜,“我能看看吗?”
陆减毫无征兆的睁开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方灼的眼睛。
就在方灼以为自己会遭到拒绝的时候,对方伸手托起那玩具递了过来。
那一刻,方灼想死。
这他妈是啥?一个骷髅头??
他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撑着地面不断往后蹭,脑子里浮现出无数种这个骷髅头的来历。
陆减从床上下来,手上还那拎着那颗骷髅头,悄无声息的走到方灼面前。
他托起那颗骷髅头看了看,又看向被吓得惊慌失措的男人,紧接着,方灼终于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第一个表情。
困惑。
稍纵即逝。
方灼的心咚咚直跳,被吓出了一股尿意,他夹紧腿,将目光放到那颗骷髅头上。
确切得说,这是一个不太完全的骷髅头,它的眼睛部位覆盖着皮肤,眼眶也不是黑洞洞的,里面有双漂亮的眼睛,睫毛浓密,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的,像真的一样。
除此之外的其余地方,是灰白色的骨骼,像个未完整的作品,当然,也可能是已经完成的作品。
毕竟精神病患者的世界和审美,常人难以理解。
此时此刻,方灼拒绝探究,他只想跑出去,然后吃碗麻辣烫压压惊。
陆减像尊雕像,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方灼贴着墙,一点点站起来,“现在已经很晚了,你乖啊,先睡觉,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陆减依旧不说话,只是在方灼往门口移动的时候,他也跟着移动,无论是移动幅度和距离,都和方灼保持着神同步。
方灼头皮发麻,不知道该如何摆脱。
他在记忆里里搜索了一番,没有找到任何一种,和陆减此时类似的病症反应……事情不太好搞的样子。
“陆减,你是有话想跟我说吗?”方灼的声音轻柔,笑得像个知心大哥哥,“你不想说,也可以写在纸上告诉我。”
陆减眼睛眨了下,转身走向茶几,方灼拔腿就跑,眼看着就要逃出生天,紧闭的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他没刹住车,直直撞了上去。
“赵医生,你、你没事吧!”
院长一脸焦急,拉开方灼捂住额头的手,大惊失色,“赵医生,你额头流血了。”
方灼顾不得那么多,因为他看见一条被月光拖长的影子,正从背后朝他靠近,“院长他就交给你了,有话明天说!”
“赵……”院长弯腰捡起地上的皮夹,对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走廊说:“你钱包掉了。”
方灼听不见,陆减听见了,他把钱包从院长手里拿过去,打开,里面有张免冠照。
照片上的男人和刚刚出现在他房间里的人,有非常细微的差别。
他们的眼睛有很微妙的不同。
陆减把钱包合上,递回给院长,顺势塞给他一张纸,随后走回里面,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片刻后,安静闭上了眼睛。
院长拿着那张纸,一头雾水,不明白陆减想表达什么。
于是下楼以后,他把纸条递给了刚刚尿完出来,正坐在花园里平复心跳的方灼。
白纸上的字迹遒劲有力,很好看,方灼半点欣赏不来,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狠狠打了个寒颤,“院长,你见过陆减那颗骷髅头吗?”
院长想起那颗骷髅头脸色大变,压低声音说:“见过,第一次见的时候吓死我了。”
“你、你知道那是哪儿来的吗?”方灼说的时候,嗓子都得厉害,心都要跳出来了。
院长比他抖得还要厉害,“好、好、好像是他自己做的。”
“自己做的??”方灼不抖了,不少学美术的都画过骷髅头,透彻的了解脑部骨骼结构,对头像和速写很有好处。
所以闹了半天,那小子只是个绘画艺术的狂热爱好者??
方灼觉得这个可能性挺大,心宽了半截,又问道:“用什么做的?石膏?黏土?”
院长仔细回忆,“具体我也不清楚,他刚来的时候,那颗骷髅头还未成型,好像只有铁丝框架,你今天看到的那个,是他花了三年时间,一点点用材料填充包裹弄出来的。”
“那上面的皮肤和眼睛呢?”
“仿真的呗,难道你以为是活人脸上扒的?”院长说突然沉默下来,歪着头,目光细致的盯着方灼的眼睛。
半晌后,说出一句让方灼惊悚的话,“还真别说,赵医生,你的眼睛跟那颗头的眼睛还挺像,不,简直是一模一样。”
四周寂静无声,远处的树林沙沙作响,凉风穿过树林,像只无形的手,突然从方灼的后颈拂过,他唰的站起来,脸色惨白,“院长你想多了吧,我之前可没见过他。”
院长还在观察。
方灼摸了把后颈的鸡皮疙瘩,生怕他说出更可怕的话,急忙岔开话题,“院长,我今天第一次上班,还没排值班吧?没的话我就先下班了。”
院长的思维被拐带了,点点头,“你这是打算回人民医院宿舍?既然暂时调过来,要不把东西也搬过来,免得市区郊区两头跑,怪麻烦。”
方灼想了想也是,“行,我明天一早就把东西都带过来。”
从第五医院回市区的公车收得早,为了省点钱,方灼一路小跑,终于赶上了末班车,一路上,脑子里都是院长那句话。
他仔细回忆了下骷髅头的样子,扭头看向窗户上的倒影,真的很像吗?
人民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多,原主被分到的是老楼,楼道年久失修,墙皮脱落,楼梯间的灯也是坏的。
宿舍里,舍友正在戴着耳机打游戏,见到方灼进来,他摘掉耳机。
“赵医生,第五医院怎么样?听说那边的医生待遇挺不错。”
方灼跟他开玩笑,“那咱俩换换?”
同事急忙摆手,“还是别了,消受不起。”
方灼没再说话,低头开始收拾东西,原主的东西啥都不多,就手机多,他换下来的旧手机,全都装好了,规规矩矩的放在带锁的柜子里。
柜门一打开,同事就凑了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室友打开这个宝贝柜子,竖起大拇指,“赵医生,你牛啊。”
从最开始的诺基亚,一直到前一款爱疯,二十几个手机是有的。
原主为了搞这些东西,每个月信-用卡还款额高得吓人,经常是从这张提现,去填补另一张,搞到最后自己顿顿啃馒头。
方灼心里苦的不行,把那一个个手机和放进行李袋内,又转头去收拾衣服。
同事看出点什么,“你这是要搬走?”
方灼正在清理还挂着胡子的剃须刀,“总回市区太远了,等帮完忙再搬回来就行。”
同事“啧”了一声,凑上去说:“赵医生,我觉得你得做好心理准备,调走容易,调回来可就难了。”
方灼觉得无所谓,反正要搞的人就在第五医院,真要把他调回来,他还不愿意呢。
“没事,回不来就算了,那边环境挺好。”
同事沉默了,他发现这赵医生不但脾气好,还特别乐观。
他上前拍了拍方灼的肩膀,“保重,祝你好运。”
“谢了。”方灼笑了下,对方一愣,“赵医生,我发现你笑起来和之前不太一样。”
方灼僵住,笑不出来了,“哪里不一样?”
同事挠了挠头,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干笑着说了句估计是错觉,跑回去继续打游戏。
方灼收拾完毕已经快十一点了,他去楼下选了家人不太多的麻辣烫,吃得心满意足后,一路溜达回去,蹲在楼梯口吹穿堂风。
他把手机掏出来,按亮,“终于忙完了,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233养了只电子猫,喂完猫粮以后才切换成短信界面,【你不记得了?上个世界我告诉过你,穿越的后遗症。】
方灼按了按太阳穴,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了,“健忘、嗜睡,注意力下降,还有……痴呆?”
【是的,不过你的嗜睡症不算严重,一个月应该只发作一次。】
“……”
【你再忍忍,等我储存到足够的能量,你就能摆脱这些问题。】
似乎是怕方灼发飙,233特意选了个悲惨的表情包,【抱头痛哭.jpg】
方灼抹了把脸,更想打人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提着大包小包去了新单位。
第五医院的宿舍和住院部在同一栋楼,中间由回廊连接,大概是医务人员较少的缘故,竟然可以每个人独享一间宿舍。
方灼放下东西,舒舒服服的在单人床上躺了会儿,掐着点去了食堂。
精神病院有一套针对病人的时间表,用餐、吃饭、娱乐、晒太阳,每一项都划分了明确的时间段,医生们的作息也跟这个差不多,作息时间非常养生。
食堂里,医生们正忙着吃饭,见到方灼进来,院长冲他抬了下手。
方灼拿了份豆浆油条走过去。
院长说:“东西都放好了?”
方灼说:“都好了。”
院长点点头,喝了两口粥,突然一把按住方灼的肩膀,“陆减昨天没给你造成什么心理阴影吧?”
方灼一脸丧气,“院长,说实话我……”
“别说实话。”院长打断他,一脸深沉地说:“你昨天在他病房里待五个小时,在此之前,还没有哪个医生能办到,这说明他是允许你的接触,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毕竟是颗定时炸-弹,早点送走全医院都能安生,拆-弹员就是你了。
后一句,是院长是用眼神传达的。
方灼昨天被吓得不轻,暂时不想跟陆减面对面,吃完饭就回办公室换了白大褂,准备和大家一起,照顾病人用早餐。
方灼拿着勺子,举到一个少年嘴边,“乖,啊。”
少年不肯吃,一脸恐惧,“赵医生,我认为蔬菜上有残留农药,吃进肚子里,我会死的。”
这位少年对吃蔬菜总是充满恐惧,以至于营养摄取不平衡,有很严重的贫血。
方灼没像其他护士一样各种劝说,“如果是你自己清洗蔬菜,是不是就不会有这种担忧?”
少年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方灼看着他的眼睛楞了一下,那双瞳孔里倒映着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立在食堂门口,就在他们背后。
他猛地往后一看,没人啊。
方灼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一定是昨天被吓出毛病了。
他拉着少年的胳膊站起来,发现对方个子竟然跟自己差不多,这孩子才十六岁啊!
他藏起内心的创伤,“走吧,我们去后厨。”
这个时间点,后厨已经停火,厨师们都在前面给病人打饭。
方灼用兜子装了一筐蔬菜,递给少年,“自己去洗,洗到你觉得没有任何危险为止,然后我给你炒。”
少年迟疑了下,抱着框子走向洗碗池。
方灼抱着胳膊斜倚在门框上看着少年,姿势帅得一逼,随着对方的动作,数了一遍又一遍,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少年停抱着框子过来了。
少年喊他,“赵医生。”
框子里的蔬菜有绿油油的,看着就很可口。
没一会儿,一盘清炒蔬菜出锅,少年其实也很饿,但他怕死,宁愿饿肚子,也不愿意吃一口菜。
今天不一样,菜是他亲手洗的,也是亲眼看着炒的,心里安全感倍增。
他小心翼翼的挑起一根菜,放进嘴里,爽口清脆,带着绿色蔬菜特有的清香,没肚子疼,没想呕吐,人活的好好的。
少年粲然一笑,“谢谢你赵医生。”
方灼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容刚挂上脸,就僵住了。
他们正前方,有个面容精致的青年,默不作声的望着他们,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毫不夸张的说,那绝对是一张由造物者亲手捏造的脸,尤其是当他嘴唇微微抿着的时候,看上去非常冷淡,有种高高在上的凌厉。
方灼紧张的咽下口水,这是他第一次看清陆减的脸,惊吓大过惊艳。
他僵硬的把手挪开,揣到白大褂里,笑着走过去,“陆减,吃完早餐了吗?”
陆减垂下眼眸,视线落在方灼翘起的嘴角上,浓密的睫毛眨了一下。
方灼猜这应该是没吃的意思,带头在前面,“走,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像在被鬼追,在前面走得飞快,一个慢悠悠的,但因为腿长步子夸得大,两人的距离始终保持着。
院长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他妈啥情况,陆减平时用餐,都是厨房开小灶,再由护士送上去的。
今天怎么突然自己下来了?
方灼给他要了一碗清粥,一碟小菜,把筷子递过去,“吃吧。”
陆减没动,他的一只手半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应该是捏着什么东西。
方灼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假装没看见,桌下的两条腿因为紧张和害怕,抖得飞快。
陆减把手举到方灼面前,摊开。
他的掌心躺着两颗逼真的假眼珠子,见方灼愣住,陆减又把手往前移,两颗眼珠子在他手心滚来滚去。
方灼拼命后仰,快哭了,“大兄弟你有话好好说,哥哥我不经吓啊。”
陆减歪了下头,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
方灼没想到他会说话,懵逼茫然以后,迅速化为温柔医生,暗含鼓励的认真看着对方。
由于长时间没开口说话的缘故,陆减的声音非常沙哑,吐字却很清晰。
他说:“你的眼睛,跟这个一样,跟我梦里的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精神病方面有些东西查了资料,有些是瞎掰的,大家别考据,也别当真昂~另外祝大家520快乐~
谢谢顾小九的剑、串串、一丿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