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娃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哎哟”了两声，抬头看着几个人：“肯定是今天坐飞机坐的。我爷爷说了, 人呐, 就应该脚踏实地，接地气，身体才能硬朗。这不，就闹起肚子来了。飞机上还有漂亮姐姐不停给我饮料喝, 我都不好意思了。”

钟凌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可真有闲心，你不是准备了加大码的护身符吗？快点给自己用一下。”

福娃被钟凌拍了两下, 这才清醒了一下，从胸口捞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护心镜, 手指在上面一点, 护心镜迅速展开，变成脸盆大小，正中还要块黑不溜秋的石头闪动着光泽。

福娃把这个护心镜往自己胸口一放，挺直了腰：“我这可是天疏派祖传的，驱恶。”他又揉了自己肚子两下, 说道：“现在感觉舒服多了，刚才肚子里稀里哗啦的。”

他话音刚落, 身旁一直老老实实站着的陈维林突然捂着肚子蹲了下去。他没像福娃那样叫唤个不停，因为刘汶川刚刚要把他干的那些事儿抖落出来, 他正在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眼前这几个人，根据刚才自己听到的，有人有妖的, 各有本事。就连他之前最看不上的，觉得是个托儿是个骗子的钟凌，都是个符咒大师。就是不知道天疏派怎么就和妖怪也混在一起了。

人平时做多了亏心事，当时不觉得，一到生死之间就开始谨小慎微，生怕这几个人嫉恶如仇，听刘汶川把自己老底儿一掀，就把自己扔这儿了。

钟凌弯腰看他的情况，就听见陈维林在自己的耳边说道：“要不二十万，二十万！你们千万别把我丢在这儿。”

钟凌：“……”现在有钱人都这么大方的吗？

钟凌也听到刚才刘汶川的话了，就凭这个，他也不能让陈维林舒舒服服的回去。于是，钟凌伸出五根手指，在陈维林面前晃了晃。

陈维林痛苦的仰起头：“五十万？”他捂着自己的肚子，那感觉和福娃说的没两样，就是肚子里翻江倒海似的，感觉内脏都在不停地抽搐。

钟凌刚要说什么，就听见福娃在一旁再次“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只是这次，他吐出来的东西不是酸水儿，也不是一路吃的东西，而是一个小肉块。那肉块落在地上的时候是个肉.球似的，福娃看了一眼还喊了两声：“我这不是把内脏吐出来了吧！”

钟凌从地上捡了根木杆，一边戳着那肉块一边说：“我建议你回去好好学一下生物学，你家内脏能长成这样吗？”

那肉块在木杆的戳动之下，慢慢的动了两下。先是慢慢的伸展开，证明自己不是一个肉.球，也不是什么内脏。这东西虽然小，但伸展之后的模样显然是个人样，有四肢有头。只是那四肢的发育有些慢，单薄又扭曲，在地上尝试着爬了两下，噗通一下趴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钟凌又用木杆将着东西翻了个面，头颅的地方五官俱全，只是皮肤尚未长好，眼睑什么的也没有，就这么空荡荡的瞪着一对眼球，仰面躺在一堆粘液里。

这东西“吱呀”叫了两声，手还颤颤巍巍的想动，结果没出几秒钟，就动也不动——死了。

福娃哭丧着脸：“难不成刚才在我肚子里翻江倒海的，不是我的胃，是这个东西？我去，他要是长大了，怎么出来啊？我又不能生孩子！”

钟凌指着在一旁的陈维林：“你看看他不就知道了。”

陈维林此刻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眼睛盯着那诡异的肉块，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他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肩膀上的符咒，发现不见了，更为惊慌。他看着钟凌和刘汶川都没事儿，知道这符咒大概管用，谁知道自己就这么倒霉，掉了。

钟凌冲他点了下头：“五百万。”

陈维林瞪大了眼睛：“五百万？！我哪儿有这么多钱？！”

钟凌也不和他说什么，指了下他的肚子：“你看，你肚子都大了。”

陈维林低头一看，自己小腹已经明显凸起了一块。之前因为自己害怕，已经瘦到肋骨都露出来了，又不是什么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这明显就是……

他想着，肚子里动了一下，原本就瘦薄的皮肤竟然蹬了个脚印儿似的出来。

陈维林二话不说疯狂点头：“好好好。你把这东西先弄出去！”

钟凌抬笔写了一张符咒，贴在福娃身上，又把他的护身符扯下来，往陈维林的胸口一放。没过多时，陈维林也和福娃似的，干呕了好几次，但硬是没有东西吐出来。

福娃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肚子，啧啧道：“哎哟，你这个长得太大了，你嗓子眼太窄，他说出不来。”

陈维林转头，用求助的眼神看着钟凌。

钟凌捏着下巴，片刻说了一句：“我在考虑一个问题。你说这东西是从哪儿长出来的？我们也没吃他们这里的东西啊，所以不应该是胃肠。那是在哪儿长出来的？”

陈维林：“……”现在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吗？！

魏衍在一旁沉默的看着陈维林，自打他进来之后，这片地里的阴气果然就活泛了起来，而在他肩头上的那个阴灵，似乎也得到了滋养，愈发膨大。

但好玩是好玩在这个阴灵在魏衍每次看他的时候，都会立刻停下自己的动作，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但是魏衍只要一扭头，他就又开始蠢蠢欲动。魏衍不是不知道，只是想看他要做些什么，可这阴灵不知道，还以为自己一二三木头人玩的很好。

魏衍朝陈维林伸出手：“手钏给我。”

陈维林颤颤巍巍的从口袋里掏出手钏，一把塞进了魏衍的手里。他早就想给人了啊！但是没人管他要，临走时的时候他想扔在屋子里，结果被福娃一把抓起来塞到他手里，还说“这个很重要，可能和你小命挂钩”。

魏衍拿着那手钏，远远地甩了出去，之间陈维林肩头上的阴灵嘶吼了一声，立刻就要冲着手钏奔去。在被魏衍扫了一眼之后，这阴灵还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纠结到底是继续玩木头人的游戏，还是去追手钏。最后猛地探出一条触手，将那手钏捞了回来，快速的塞在陈维林的裤袋里，而阴灵自己则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陈维林感觉自己此刻被内外夹击，肚子里面有个不知道什么东西，肚子外面还有个阴灵缠着，想扔点东西都扔不出去。

“看见了吗？”魏衍低声问钟凌。

钟凌点了下头：“看见了。这阴灵是跟着这手钏一起来的，这里的阴气都和这个手钏有关。所以是那个农民的？如果农民因为手钏被人骗走而自杀，附到这个手钏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魏衍对钟凌笑了一下：“但是也有一种可能。这手钏上原本就有个阴灵，借着农民的手做了些什么。”

钟凌：“可是陈维林被这个阴灵附身了之后，都快死了。按照他的说法，这个农民没可能之前还好好的啊。”

钟凌认真起来的样子格外好看，原本弯弯的月牙眼睁的大大的，嘴唇微抿，一脸的困惑。魏衍伸手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脸蛋。

刘汶川仰起头：我什么都没看见，这个世界连妖怪都有了，我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福娃：唉，情海浮沉，又是一个和妖怪谈恋爱的人类。

陈维林：救命啊……咱们能先救我吗？我出五百零一万。

魏衍笑道：“我们好好捋一捋。这个村子已经被阴气障住，包括我们见过的村民也是如此。刚才那面瘫鬼说前不久来了个方士，被弄成了厕鬼。而在陈维林第一次来这个村子的时候，这里并不是这样，所以……”他引导着钟凌思考。

钟凌沉吟片刻：“所以说，如果这个手钏在什么地方，阴灵在什么地方，和这里的阴气滋长并没有关系。”

魏衍点了点头：“手钏和阴灵联系在一起，阴气和村子联系在一起。手钏被带走了，傒囊却还是被困。傒囊头上长的是阿魏，阿魏乃阴气滋养之物。那么是什么东西的阴气能滋长这么茂盛的阿魏呢？”

福娃在一旁抢答：“金丝楠棺椁里的老尸！还有墓地里的尸体！”

魏衍看着钟凌，轻轻扬了下眉毛。

钟凌想了一下：“难道这个手钏上的阴灵，是所谓金丝楠棺椁里的被压的鬼体？陈维林说农民是求来的手钏，然后家里阿魏长的就好了，因为这个阴灵覆在了手钏上面？”

魏衍笑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但是这里孩童魂魄的哭声，还有这结界的情况……”他看向刘汶川：“脱鞋。”

刘汶川：“啊？”

魏衍又说：“脱掉陈维林一只鞋，往那边扔。”

刘汶川迷茫的弯下腰：“这……这是什么新的法术吗？”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他还是照做了，拎着陈维林的一只鞋，就朝远处扔了过去。

鞋子落在耕地的外缘，发出“噗嗤”的一声响动。

几个人就站在这里等着，没过一会儿，从一个房子里偷偷摸摸的出来了个人影，头发乱七八糟的披在身上，佝偻着身子，蹑手蹑脚的走向那只鞋。

这人影先碰了一下这只鞋，确定它不是什么怪东西，这才俯下身子，一把抓过那只鞋，疯狂的咬了起来。好像在吃什么美味佳肴似的。

刘汶川看见这人疯了似的，对着一只鞋下手，身上打了个寒颤：“这……这是？”

魏衍没答他，轻轻一弹指，便将那人冻成了个冰块，然后带着钟凌等人走到他的身旁。

魏衍开口问道：“方士？厕鬼？”

冰块里尚有回还的余地，走进了才看到，这人蓬头垢面，浑身的肌肤都呈青黑色，眼睛透着红光，鼻孔呈诡异的外翻模样，嘴里有鲜血沥沥拉拉的向外流着。虽然还能看出人的形态，但显然已经在鬼化的途中了。

这人点了点头。

魏衍：“问你几个问题，回答了就带你去鬼肆。”

这人立刻又点了点头：“好，好。”

魏衍问道：“这些小鬼的巢穴在何方？”

厕鬼抱着陈维林的那只鞋，指向远方一处屋子：“在那个偏房里，里面有个女鬼，带着这群小鬼在一起。”

陈维林立刻说道：“那边就是那个农民的家！”

“可知自己为何而死？”魏衍问道。

厕鬼：“当时我路过此地，遇到村民们找人除秽，说东边的房子里经常听见有女人的哭声。我看这里的阴气要散不散的，就算不管，也早晚会没。想着应该是引起阴气的东西已经走了，就来蹭个饭钱。

我设法坛施法到一半，看见一群被折磨的不像样的傒囊，还有个劝善大师，这才知道这事儿想要解决，就凭我是根本不行的，这里是个硬茬子！可是我醒悟的为时已晚，想着第二天早上就走，谁知道晚上就成了厕鬼。

我隐约听着，是想要在这里引来邪祟污秽之物，再铸这里的阴气，然后开条道儿。至于开什么道儿，他们也没明说，但我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好道儿。”

魏衍又问：“你是被谁所害？”

厕鬼回道：“当天村里有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男子也来了。啊不，是个年轻男鬼。长的白生生的，煞是好看。”他说道这里，突然指着钟凌：“对，就和这个小哥有点像。就是他突然出现，然后我再醒来就成了这副模样。”

魏衍眉头蹙起——和钟凌长相相似？“你看的清楚？”

厕鬼叹了口气：“当时只是匆匆一瞥，死的太突然了。我就是偷听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死了，也没仔细分出这人的长相。”

钟凌在一旁喃喃道：“阴气已经要散掉了，为什么要再铸？而且看这村人的模样，似乎都要被这阴气慢慢杀死了。”

厕鬼点了点头：“没错。阴气慢慢入体，早晚要死。”

他们正说着，就听见远处的房子里传来了女人低低的抽泣声，在这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渗人。伴着女人的抽泣声，那些地里枯萎的阿魏，一株株的摇了摇干枯的茎叶，发出了轻声的回应：“妈妈，妈妈。”

刘汶川看着那些植物，往后退了一步：“这……这里的阿魏下面，不会也都是傒囊吧？还认了鬼当妈妈？”

厕鬼回道：“这里的阿魏下面不是傒囊，就是真的植物。只不过……”他指了下那房子边上的一个小土坡：“里面倒是埋了不少小孩的尸体，十来个吧。所以有他们的阴气一养，这里的阿魏长的特别好。”

刘汶川问道：“你不要告诉我，这里的小孩都是这女鬼生的。”

厕鬼干笑了两声：“反正都是那边那户人家的小孩，女的也是他们家的媳妇。”

福娃一拍自己的大.腿：“这么多小孩？他家几个人？”

陈维林答道：“这农民家，就他一个男丁。之前有个媳妇儿，给他生了三个儿子。结果他因为好赌，把媳妇逼走了。他就是去抓自己媳妇的时候，遇上了一个高人，送了他这个手钏。之后这农民真的就种出了阿魏，有钱了，又带着村里人把自己媳妇抓了回来。据说怀了好几次，但一个都没生下来，之前那三个也都夭折了。”

钟凌看着陈维林，冷笑两声：“你挺行的啊。知道这么多竟然一点都没说？”

陈维林干咽了一下：“我这不是觉得，这个和我身上的阴灵没什么关系嘛……”

福娃摸了下陈维林的肚子：“我看要不这个东西留在这里一会儿吧，你也感受下胎死腹中？”

陈维林默默说道：“五百零二万……”

厕鬼又说：“这里的结界吧，也不是什么人下的，就是那个女鬼干的。我也不知道这个女鬼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这里封起来，更不知道大家都是鬼，为什么我成了厕鬼，她还能用结界？这当了鬼的世界也不是很公平啊。”

“女鬼下的结界？”钟凌蹙起了眉头。

他想了片刻，转头对魏衍说道：“我理了个大致的思路，你听听？”

魏衍点头。

钟凌说道：“首先，这里的阿魏在手钏离开了之后，就枯萎了。农民失去手钏，断了财路，又或者因为什么让他难以承受的原因，自杀了。但总而言之，手钏和阿魏的长势是有关系的。这里其他的东西，阴气、傒囊、女鬼、孩童的尸体什么的都和阿魏的长势没关系。只有这个手钏，和阿魏有关系。

所以以此推断，手钏上的阴灵不是农民的，而是其他的什么老尸的，很大的可能就是陈维林肩膀上的那个。

那么问题就是为什么农民家里会有一个女鬼和一群孩童的灵魂？孩童为什么要哭？这个我们一会儿如果能和女鬼说上话，那答案就很简单了。

厕鬼说是要再铸阴气用来开道，我猜测大概这些孩童和之前蛊雕的情况差不多，算是一种法术？

你们之前也说了，鬼如果杀了人，就会变成厉鬼，会被鬼界通缉。所以厕鬼所说的那个长的好看的年轻男鬼，没有亲自动手的原因，是怕自己摊上事儿，会影响自己接下来的行为。而那个中年男人就更不用说了，他还是个人。

所以就找这个农民当代工，帮他们做这些事情。至于怎么做，便是利用这个农民想要发家致富的想法，给他这个手钏。他看到田地里阿魏长的好了，卖钱了，自然就同意下一步的行为。

至于他为什么甘愿让自己的孩子一个个的去死。也要问过女鬼才知道，说不定他也是自己不知道，被人献祭了自己的孩子。毕竟，我觉得让个男的把自己孩子一个个的弄死，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而这个女鬼将这里封起来的原因……”

钟凌指了下陈维林的肚子：“这里大概会让人不停的生孩子？男的都能怀孕了。女鬼因为自己的三个孩子和之后的孩子都没了，不想再让这里有孩子死掉，所以把这里封起来。其实是出于一片好心。”

福娃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钟凌，你是怎么把这些东西穿在一起的啊？我现在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呢。”

钟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我瞎猜的。就把知道的东西试着连起来编个故事呗。”

魏衍点了下头：“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那个女鬼，看看她是不是和钟凌说的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厕鬼真的是在厕所里的鬼，基本上是不会外出的，也不会入室，只在厕所里。管人要鞋子撕咬，隔天会送回鞋子。但是！遇到厕鬼的人，一百天之后就会挂。

出自《太平广记·鬼十八·王无有》，引自唐代牛肃的《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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