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城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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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将军。”

谢嬷嬷早已在此处恭候多时。一见来人, 一丝不苟行礼, 连发间珠翠亦悄然无声。

“谢嬷嬷。”

凤春山略一颔首, 疏离而彬彬有礼。但她的客气话也仅限于那三个字了, 下一刻立即发难道:“你是疯了么, 就这么任兜兜跑出了王府?”

谢嬷嬷道:“王世女主要是担心将军。”

凤春山微垂下眼睑, 所有暴戾巨怒皆在对方面前收敛得滴点不剩, 反问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还用得着她来担心?”略一停顿,露出一点担忧的不满,“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 这么简单的道理——就算兜兜再不懂事,你也不懂?”

谢嬷嬷道:“圣主不乘危而徼幸。将军应该也明白。”

凤春山的眼一眯,道:“谢嬷嬷这是哪里话, 我不是圣主,也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我是一军统领, 披坚执锐,身先士卒, 皆是本分而已。”

谢嬷嬷略一蹙眉,道:“将军的本分,也包括那一日冒险微服深入方棫,只为了亲眼见证令氏覆亡?”

凤猗和巫谢泱皆笃信佛教, 深念轮回。她本不信,但是她们信,所以她做给她们看。

倘若这世上真有神佛, 真有三魂六魄,真有在天之灵。

倘若烧焦的白骨可以复生,倘若飘零的红颜魂魄悠久不散,她们应该能够看得见多年后的这一切。

她做的这一切。

每一寸染过她们鲜血的土地,都会在她的脚下臣服颤栗。

凤春山道:“待尘埃落定后,我本想取趁势取……”皇甫云来和他那个女儿的项上人头,不知为何竟迟疑起来,吞下了其中几个字眼,“……皇甫云来狗头,以祭拜先王世女和家母在天之灵。”

谢嬷嬷道:“但是你孤身犯险,反而中伏不测。直到现在,甚至都还没查清楚究竟是……”

被戳到了这段时日里的最大痛处,凤春山不露声色,冷静道:“我一直怀疑是栖梧军内部出了内鬼细作,甚至可能是凤别在背后作怪。”

谢嬷嬷道:“威武将军乃凤氏亲族,将军此话可不能乱说。”

凤春山勾了一勾唇,道:“不是我乱说,而是我实在不敢低估这位‘好堂兄’。但我这番护送出使,倒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知道了我失踪那段期间究竟流落地方。”

谢嬷嬷顿时一凛,道:“在哪里?将军是否受辱?”

凤春山已经可以笃定,自己不知为何莫名沦落到了皇甫府里。她并不引以为耻,但这也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摇了一摇头,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兜兜在哪里。”

谢嬷嬷长叹一声,道:“王世女这性子……”眼见凤春山的目光登时犀利,她不卑不亢,冷面以待,“将军待如何?”

凤春山道:“这里是蓝山,非平西之地,我手段有限,不可大张旗鼓搜罗,更不可光明正大暴露出兜兜失踪。”

谢嬷嬷道:“但王世女说过,她要去寻定海玉……”

凤春山道:“定海玉已经找到了。”

谢嬷嬷睁大了眼睛,道:“甚么!”

凤春山心思急转,徐徐道:“我在数日前已有了眉目。”

谢嬷嬷微带怒意,道:“将军,如此大事,居然不着急回禀平西王殿下!何况现在又涉及到王世女失踪,其间——”

凤春山道:“我自有分寸。”

谢嬷嬷本来满腔惊怒,一望入那深幽寒寂的眸,竟不自觉打了个颤栗。

凤春山微一勾唇,道:“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

行人又落天涯,但怅望高阳伴侣。暮色正好,夕阳染红凤欢兜的眉梢眼角,秀丽如画中人。

凤欢兜看见来人,凤目微微一弯,轻启朱唇,流出一曲小调:“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绿酒气鼓鼓地进来,道:“你瞎唱甚么!什么美人!”

凤欢兜挑了挑眉,道:“原来你这么有自知之明?丑八怪。”

绿酒警惕地看了看房间,又上前翻看凤欢兜身上的束缚,疑道:“我明明将你的嘴堵起来了,你是怎么能说话的?”

凤欢兜翻了个漂亮的白眼,依稀透出一点骄儿騃女的神色。

绿酒用力一捶她的脑袋,道:“你装甚么神气!快说!给我老实交代!”

凤欢兜未加防备,一边被重重打了头,一边不小心咬了自己舌头,登时痛得龇牙咧嘴,好半晌后才道:“没虾,你完了。”

绿酒道:“你说甚么?”

凤欢兜道:“你这辈子绝对嫁不出去。”

绿酒叉腰道:“我嫁不嫁得出去,关你甚么事?”

凤欢兜本想说话,一开口又触及伤口,停了一停,压低声音,道:“没虾,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绿酒早已放弃纠正她这小小的反抗,答道:“自然是令太傅。”

凤欢兜轻笑道:“枕流,你是不是傻?”

绿酒道:“当然是家父。”

凤欢兜慢悠悠道:“枕流……‘枕石漱流,吟咏缊袍,偃息于仁义之途,恬惔于浩然之域,高概节行,守真不亏。’确实是个好名字。”她嫣然一笑,“他当年入仕,必定心怀广大,希冀忠谠落落之誉,丰功厚利,建迹立勋,纪功于王府,飞声于来世。”

绿酒抿了抿唇。

凤欢兜道:“他为爱女取名之时,一定料不及来日下场。”

绿酒轻声道:“家父人尚崇节,远引高蹈,虽在官场,但一直不愿意同流合污,藉糟枕麴。”她不自觉攥紧了手指,意欲压抑所有的颤抖,“家父临刑前与我告别,曾道:‘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

我想劝你作恶,但人不能作恶。

我想劝你行善,但就是我不作恶的下场。

绿酒渐渐不再颤抖,坚定道:“生而在世,有为者为之,不可为者不为。家父不曾后悔所有抉择,我也不会为他后悔踯躅。”

凤欢兜叹了口气,道:“你这种直肠子的傻瓜,真是没劲。”

绿酒不满地凝睇她。

凤欢兜转过头。暮色四合,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街上人烟渐稀,她仿佛在等待,在守候某个注定经过的旅人。

遥遥传来打更声。城里秋光好,才子他乡老。

“她是不是要来了?”

绿酒呼吸一窒。

凤欢兜回头,笑道:“被我说对了?看来她还算不错,没我想得那么懦弱无能。”

绿酒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随着门外脚步声趋近,凤欢兜眸子缓缓渗出一抹森冷阴毒。

门开,一人亭亭玉立,姗姗而入。

凤欢兜眯起了眼睛,道:“你有胆。”

皇甫思凝一步步走近,来到凤欢兜面前。她们二人一站一卧,气质容颜迥异,彼此对视的那一刻,皆不禁心弦一跳。

无需表白,无需介绍,再明晰不过地知晓彼此。

凤欢兜先一步移开视线,她目光向窗外一抛,轻笑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皇甫思凝望向窗外被晚霞浸染的一片红色,道:“是红枫?”

凤欢兜摇了一摇头,道:“那是乌桕,叶可染皂,子可榨油,适宜民人。与只能看不中用的红枫可大不一样。”

皇甫思凝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凤欢兜道:“红枫与乌桕不同,我与你也不同。”

皇甫思凝一直提着一股气,又苦又痛,道:“我知道。”

凤欢兜道:“我们不是一类人。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这样不好吗?”

皇甫思凝道:“我……”

凤欢兜打断道:“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见你。”皇甫思凝沉默下去,她姿态愈发闲适安逸,“但我见过你。在更早之前。”

不是数天,不是数月,而是以年计数。

人世百年如花火,或许那并不算太遥远,却仿佛隔了一个往生。

秋风拂过,一时将窗纱吹得瑟瑟发抖,一时又安静下来,完满这人间阑珊寥落。

皇甫思凝有一刹那惊惶。

凤欢兜道:“是四年前,你及笄的时候。”

皇甫思凝迟疑道:“你那时在方棫?”

凤欢兜道:“那是我第一次偷偷出平西。因为瞒着我父王,所以事后好一阵子被训。”

皇甫思凝道:“你为什么要如此冒险?”

凤欢兜道:“因为我很好奇。”

皇甫思凝道:“你好奇什么?是我,还是……”

凤欢兜道:“是你,也是他。”

皇甫思凝缓缓道:“你好奇父亲?”

凤欢兜不置可否,道:“你的及笄礼是那么盛大繁华,满是祝祷。你看上去那么无忧无虑,天真美好。我看见他站在你身边,神采奕奕,风华谡谡。我那时候就在想,我要杀了你们。”绝色容颜上不见杀意,反倒是一派清明笑靥,“当然,我绝对不会便宜了你们。我要你们目睹山河沦落,国破家亡,多年营营役役,一切化为乌有。”

皇甫思凝回之以沉寂。

凤欢兜觑着她的眸子,道:“你这是什么神情,心如死灰?”她失笑出声,“我看你是好日子过久了,不知道真正的惨字怎么写。你是不是还有亲人朋友?还有对你忠心耿耿的婢女?比养狗都还……”

皇甫思凝眼里一寒,道:“你敢对绿酒作甚么——”

凤欢兜道:“我敢?”她有些好笑道,“你以为我不敢。”

皇甫思凝道:“绿酒她不欠你任何事。如果你敢伤她,我就算注定下地狱,也要杀了你。”

凤欢兜头一回清晰望见她眼底的戾气,竟略略一怔。

这一次却是皇甫思凝先挪开眼,声音低落道:“我知道,你……是我的姊姊。”她越发难以启齿。离真相触手可及,只差一步了,但这一步为何如此遥远蹇连,无法逾越,“……凤春山是你的姊姊?”

凤欢兜道:“你想不想听我说一个故事?”

皇甫思凝垂首看着她。凤欢兜的眼睫毛很长,仿佛有漆黑的枭鸟停驻。一声啼鸣,不祥之兆。

“关于两个女孩子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蔚靖江对绿酒所述遗言出自《后汉书·范滂传》。我很喜欢这段话,因此录全:

其母就与之诀。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养,滂从龙舒君归黄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忍之恩,勿增感戚。”母曰:“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辞。顾谓其子曰:“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行路闻之,莫不流涕。时年三十三。

***

我本来想表达霜宝外柔内刚绝不会在外人面前示弱的自尊,后来思考一下,还是觉得变化得太快了,所以上一章改了下结尾,把霜宝和41互动那里删掉了。但不影响大家继续阅读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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