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青门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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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春山与凤欢兜这一对姊妹, 在平西的风评可谓是天壤之别。

凤春山十四岁从戎。当时舆论哗然, 即便在凤氏宗族之中, 多有人不以为然, 更别提本来就是一群虎狼汉子聚集的栖梧军了。凤别在同一年调离平西, 驻守穆南。据说他知道这个堂妹入军的消息后, 只说了一句话:“小心划伤了脸。”

他的轻蔑也代表了大多数。一个十四岁的奶娃娃, 生得又尊贵又漂亮,合该在闺房绣绣花弹弹琴,梳妆打扮悲春伤秋就好——平白无故地参什么军?这不是没事找事,瞎胡闹么?

没人看得上她, 更没人能够理解。

一年后,凤春山率轻骑五百人抄掠方棫,又夺了栖梧军的符玉, 领四千人孤军深入,势如破竹。两年后剿灭虢国义军, 绞杀公主万可,正式执掌栖梧军。风信之年已袭承平西将军之职, 成为儊月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镇边大将军。

平西素来商贸发达,诸贼相倚附,又因其马多人劲,俗号为划马贼。划马贼猖獗气盛, 肆扰诸地及商道,蹂躏特重,渠废田芜, 迄不可复,久未净绝,千年难平。气焰至嚣张时,就差在额头上写一个王字充作白睛大虫了。

但是再残忍无情的划马贼,一旦遇上凤春山,也个个怂得恨不能装作自己是只刚出生的奶猫。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她剿匪战绩赫赫,手段凶悍,煞名远扬,贼慑其名即不敢犯。

平西王府事务繁冗,凤鸣缠绵病榻多年,有心无力,许多决议不出凤氏宗族,几十年下来早已成定局。凤春山掌了栖梧军之后,仗着自己颇得圣眷,对族内耆老多有不敬,令人既恨又怕。

凤欢兜则大不相同。

与一看就不好惹的二姊相比,她一直都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小小的年纪,就在族里左右逢源,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一口一个叔叔伯伯,喊得比谁都要甜滋滋,能让人美到心里去。这个族叔说的对,那个族伯讲的好,总之大家都有道理,大家的话都要听,耳根子比谁都软。这么一个美丽无匹,性格绵柔的平西王继承人,一如稚童持重金过闹市,人人见了都禁不住咧着嘴涎笑着凑上去,生怕自己的好处拿少了——至少是在他们意识到她的真实性格之前。

至于面对生人,她凭着这张脸和这娇滴滴的嗓子,更是无往而不利,从来就没受过一点黑脸。

这个坚定的想法,却粉碎在了今日。

“你以为你长得漂亮我就不会打你吗!看我打丑你!”

一个耳光清脆。

凤欢兜捂住自己的半边脸庞,脑子里一片乱哄哄。先是定海玉要被扔厕所,再是所谓“定情”,最后是“打丑你”……

她的心内忍不住浮现了一个想法——活见鬼了。

绿酒看着凤欢兜被打之后神思恍惚的样子,皱了皱眉头,道:“说了让你别抓着我,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打你?我说话算话!”

凤欢兜笑了一笑,放下了手,改变了言辞,道:“我姊姊都没有打过我。”

绿酒莫名道:“你姊姊不打你,你就以为别人都不会打你了?你活得也太天真了。”

凤欢兜眼风一扫,将那些暗藏在侧蠢蠢欲动的侍卫们压了回去,轻咳了一声,道:“小娘子此话有理。我今后一定引以为戒,绝不再有此天真。”

绿酒道:“你反省是好事,但反省的地方不太对罢?你先是抢了我的玉,说自己想要,被我拒绝之后还死缠着不放,甚至动手动脚……我告诉你,也就是看你长得还可以,所以我才手下留情,不然换了个人,我早就让他的狗爪子残了。”

凤欢兜道:“多谢小娘子夸赞。”

绿酒道:“我,我可没有夸赞你。”

凤欢兜嫣然一笑,道:“小娘子不是说了,我长得还可以?”

绿酒眯了眯眼睛,道:“你再笑得这么不要脸,我可要喊人了。”

凤欢兜的嘴角抽了一抽,正色道:“这位小娘子,我自诩从未得罪过你,你为何总要恶言伤人?”

绿酒和皇甫思凝一个毛病,吃软不吃硬。一见凤欢兜语气诚恳,似是有些服软,也泄了气,低低道:“是我不好。”她捏紧了手里头那块恼人的玉,寒凉入骨,仿佛一颗永远也捂不热的心,“是我……讨厌这块玉,所以才忍不住讨厌像你这样想要这玉的人。”

凤欢兜一向擅长得寸进尺,一见绿酒语气松动,立时放柔了声音,道:“小娘子不必自责。正如你所说,我行止不端,冒犯了你,你打我也是应该的。”

绿酒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动手在先,是我不好。主要是因为你太好看了,让我想起一个混账玩意,一时没忍住想打她……”

凤欢兜指了一指自己脸上的掌痕,轻声道:“小娘子打也打过了,是不是消气了?”

绿酒道:“我本来就没有生你的气。你若是想打回来也可以。”

凤欢兜自然不会打回去,但更不能让自己被打了还白打,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指那个令小娘子生气的……呃,混账。”

绿酒瞪圆了眼睛,果断道:“那怎么可能!我准备给她扎一千人小人,现在才做了四百九十九个,不把她咒到天荒地老决不罢休!我要是再见到她,哼,就如此玉!”她满脸凶神恶煞,用力一摔,定海玉掼掷在地,极响的一声。

凤欢兜阻拦不及,只能勉强压抑住自己扑过去查看的冲动。

绿酒弯腰捡起了玉,摇了摇头,道:“这破玉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我都摔了十几天,摔了成千上万次,可怎么摔都摔不碎,连个口子都弄不出来。”

凤欢兜强撑笑意,道:“小娘子既然如此不喜,何必劳心费力去寻女偃?不若将此玉交给……”

绿酒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你这么想要这块玉?”

凤欢兜望着她,双眸如水,盈盈动人,诚挚道:“一见倾心。”

绿酒将玉佩回自己身上,道:“不给。”

凤欢兜的额角跳了跳。

绿酒道:“讲了这么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叫甚么名字。”

凤欢兜顿了一下,道:“我叫有虞,不知小娘子芳名?”

这假名编得还不如不编。绿酒假笑道:“有鱼?你好,我叫没虾。”

凤欢兜咳了一声,道:“小娘子有所不知,我……我名为有虞,并非鱼虾之‘鱼’,而是穷蝉虞幕之‘虞’。”

绿酒想了想,道:“穷蝉虞幕?颛顼之子,你好大的口气啊。”

凤欢兜浅浅一笑,道:“是么?”

绿酒一看她笑就觉得不快活,故意道:“你有兄长吗?”

凤欢兜道:“小娘子为何如此一问?”

绿酒耸了耸肩,道:“希望你没有。我没有记错的话,穷蝉为了争夺王位,想密谋杀了他的哥哥魍魉罢?如果你上头也有兄长,那岂不是太不吉利了。”

凤欢兜眼底一暗,嘴角愈发上扬,道:“小娘子说得不错。如果我真的有兄长,确实很不吉利。”

绿酒就见不得她这种笑容,红颜祸水,祸水红颜,这名号压在她身上实在是一点也不为过。绿酒忍不住想到了另外一个家伙。

那个杀千刀的祸害,不但祸害了她家娘子,祸害到了一半,居然撒丫子跑了,现在也不知在何地,又去祸害别人。她如果再有机会遇上那混账玩意,一定要砸烂她的头。

“你生成这样也真不容易。”绿酒有些感慨,强自按捺住自己的迁怒,不情不愿地夸奖,“你爹娘一定都是人间绝色。”

凤欢兜略略一怔。

在绿酒的想象里,眼前人实在厚颜,被她这么一夸,肯定会笑得更加心花怒放。却不然。

凤欢兜垂首道:“我猜也是。”

绿酒的心里一紧,道:“对不住,我不知道……”

凤欢兜极快地抬起头,方才的怔忪失落一扫而空,绿酒几乎以为那不过是一个幻觉。她莞尔道:“我娘确实生得不差,不过还谈不上绝色。我父亲倒是真的风华绝代,非同一般,可惜我二十年没见他,早就不记得他的样子了。”

绿酒有些自悔失言,道:“抱歉,我不知道你令尊已经去世……”

凤欢兜笑眯了眼睛,道:“不必道歉,他还活得好好的。”

香车宝马共喧阗,人来人往,路过那一片猗猗竹林。好风碎竹声如雪,鬓丝撩乱。独有仙郎心寂寞。

绿酒稍稍放下心来,好奇道:“你都不记得他的样子,你怎么知道他好看?听别人和你说的?”

凤欢兜道:“不需要别人和我说。和氏璧之所以名流千古,是因为秦昭王愿意用十五座城池来换——看什么东西的价值,其实只需要看别人为了这个,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绿酒问道:“什么代价?”

凤欢兜抿唇一笑,转首望向那一片竹林。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凤欢兜缓缓道,“你听过这首诗吗?”

绿酒一时答不上来。

凤欢兜道:“你当然没有听过。这是我外祖写给我外祖母的悼亡诗。我外祖母远嫁异国,身世飘零,我外祖知道她很爱竹,成亲时在府里种了一大片竹,供她排解忧思。可尚未等竹丛成林,她就已经过世了。我娘也很爱那片竹林,在她小的时候,我外祖时常会带她去那里,吟诵此诗,以寄托缅怀之情。这世上除了我娘之外,谁也不晓得这首诗。”

绿酒挠了挠头。

她刚刚差点就脱口而出,觉得这首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幸好没说出口。

凤欢兜道:“你方才是不是以为我父亲已经死了?不,去世的是我娘。他还活得好好的,一身功名利禄,还有娇妻爱女在侧。”

绿酒登时想起了一出负心汉抛弃妻儿另攀高枝的老套剧码,牙酸道:“是我交浅言深了,请勿见怪。”

凤欢兜望向她,道:“别介意。”她的目光在绿酒的腰间若有若无地一绕,“我们可不会交浅。”

绿酒也察觉了她的视线,肃了颜色,道:“我明白你喜欢这玉,但我难……”

凤欢兜蓦然上前了一步,眼一弯,道:“我知道你不会给我。可如果我不要你给,我要抢呢?”

她虽然笑语嫣然,气势却咄咄逼人,迫得绿酒后退了半步。

绿酒僵了僵,不服输地抬起腿,反而又前进了一步,几乎与凤欢兜脸对脸,胸贴胸,道:“大庭广众之下,你难道还敢当街劫掠不成?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凤欢兜沉下了脸色。

绿酒怔了怔神。

这恍惚绝非因为恐惧,而是一种隐隐约约的熟悉。眼前人花容袅娜,玉质娉婷,有蕊珠仙子之风流,又似水月观音之从容,从发梢到手指尖都明明白白地写了“绝色”两个字。

除开某个应该被扎一千个小人,叫她恨不能生食其肉的混账家伙之外,绿酒当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惊艳的人。

……不对,并不是第一次。

早在多年之前,在令花见去世后,令太傅安排她去陪伴皇甫思凝,她第一次踏入皇甫府的门槛,面见整个府邸的主人之时。

之前凤欢兜一直插科打诨,嬉皮笑脸,确实看不出什么来。可是一旦收敛了笑意,那眉目之间如凝薄霜,透出一种彻骨的冷漠冽然。熟悉得令人惊骇。

她想起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听过那首诗——

绿酒睁大了眼睛,好险将那声“相君大人”的惊呼吞回了喉咙。

凤欢兜只当她是受惊害怕,心下虽有怜惜,手上却毫不犹豫,朝她腰上的定海玉探了过去。

绿酒不假思索,转身就跑。

凤欢兜使了个眼色,之前潜伏的暗卫们得令而出,正要追击,绿酒已经跳上了停在酒楼前的马车。

马蹄得得撒开,家徽在风中飘曳,两个醒目大字。

凤欢兜愣了片刻,忽然眼眸一细,冷冷道:“别追了。”

绿酒坐在马车上,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紧紧捉住了自己的手,思绪一团乱麻。她定了定神,禁不住掀起帘帐,回头看去。

秋风已伤骨,更带竹声吹。

红衣女子望着她的方向,静静伫立,眸光幽深如子夜。分明一身赤色似火,却寂寞茕然如一座坟茔。

作者有话要说:  *上古神话历史繁杂,各种说法都有。在此只取《山海经》《大戴礼记》等:

《大戴礼记·帝系篇》:“颛顼产穷蝉。”

《山海经·大荒北经》:“西北海外有黑水之北,有人有翼,名曰苗民。颛顼生驩头,驩头生苗民。苗民厘姓,食肉。”

《大荒南经》:“大荒之中有人名驩头。鲧妻士敬,士敬子。士敬曰炎融,生驩头。驩头人面鸟喙,有翼,食海中鱼,杖翼而行。有驩头之国。郭濮注:地所宜黑黍,皆禾类也。”“讙兜,尧臣,有罪,自投南海而死。”

讙兜即欢兜。前文备注有提过,巫咸的部分设定参考三苗。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原作是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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