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掉角儿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待她们这一番胡天海地, 起来用早膳时, 已是日上三竿。

宁宁绕着她们二人转了一圈, 又对着皇甫思凝摇头晃脑, 道:“你们精力真好。”

皇甫思凝不比凤春山脸皮厚如城墙, 被这样一打趣, 顿时觉得食不知味, 放下了银箸,尴尬道:“宁宁娘子,你……你已经吃好了么?”

宁宁乖巧地点头,道:“我吃不吃都无所谓, 我只是在等人。”

皇甫思凝怔了怔,道:“等谁?”

宁宁的目光微微飘向门扉。

余维前来禀告,神情十分严肃, 道:“将军,然副将与乔女官已经到了。”

皇甫思凝这段时日已习惯与余维相处。她生得妩媚动人, 性子也十分柔顺贞静,鲜少露出温柔含笑之外的脸色。

令她这样如临大敌……而且是一位女官……

来者必定不是善类。

凤春山也看出了皇甫思凝的紧张, 解释道:“乔媸是我师兄的亲信。她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我。”顿了一顿,很笃定的安抚,“……这边不会有事的。”

皇甫思凝松了口气。

只要不影响两国修好,儊月那边神仙打架打出花来她也没兴趣。

倩影姗姗而入, 敛衽行礼,不卑不亢,道:“凤将军。”

凤春山垂首回礼, 道:“乔女官。”她微微侧着身子,示意身边的皇甫思凝,“这位是我夫人,方棫人士,复姓皇甫。”

然无方正随着乔媸进门,闻言差点被门槛绊倒。

乔媸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向皇甫思凝微微点头,道:“凤夫人。”

虽然早知道儊月民风彪悍不同寻常,皇甫思凝还是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臊得满脸通红,道:“不……我不……”

凤春山顿时用看负心汉的眼神看她。

皇甫思凝舌头打了结一样,再也不好反驳,只能磕磕绊绊道:“……乔……乔女官。”

乔媸道:“凤夫人不必拘谨。我朝万物必具,海含地负,汪洋浩博,而不可涯矣。凡归化者,不计出身,皆为月神所照,庇佑终生。”

皇甫思凝只能微微含笑。

乔媸又径自看向凤春山,道:“凤将军若是想为夫人请封诰命,可得提早去夜澜打点。但此时恐怕不太容易,陛下不会高兴的。”

凤春山若无其事,道:“我活着又不是为了让他高兴。师兄活得那么累,就是不懂这一点。”

皇甫思凝虽然知道凤春山性情凶戾,但难免睁大了眼睛。

如果她没有听错——凤春山口里那个轻慢的“他”,说的是儊月那位不世出的雄主皇帝?

乔媸并未计较凤春山不敬的语气,缓缓道:“凤将军,自你出任平西将军,凤别远调穆南,当了王大将军足足十年的副手。如今王大将军因柔成勃勃的叛乱而殉……另一位凤夫人,可快要当上一品诰命了。”

她还有一句话未讲。

——那位“冷庙凤王”,现在也只差一个“王”字了。

凤春山眼中微寒,道:“那也得她有命享福才行。”

乔媸显然乐见这一点,道:“凤将军综核戎政,弥纶霸道,想必不会令殿下失望。”

一声轻笑响起。

乔媸本来平淡的神色微微绷紧,冷凝若万丈寒冰。

宁宁坐在桌上,挥了一挥手,道:“好久不见。”

她着的是与皇甫思凝初见时候的一席金衣,丝缕繁复,流光溢彩。动作俏皮,声音甜美,神情却全然不符的冷彻,如尘外孤标,云间独步。

凤春山皱了皱眉,轻声道:“霜儿。”

皇甫思凝很知趣,走到然无方面前,轻笑道:“然副将,几日不见,真是如隔三秋。”

然无方想起斯夭那一句“绑了带走”,万分庆幸当初是杜如微动的手,更庆幸自己当机立断。他点了点头,道:“夫人,请随我来。”

他们二人离开了房间。

“宫冰玉。”

宁宁迎着乔媸异常阴鸷的视线,浑然不惧,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我这么羞花闭月的容貌?”

乔媸道:“貌对花而辄羞,也算羞花之貌;容见月而欲闭,也称闭月之容。夜叉母仰面观天,亦能使雁惊而落;罗刹女临池看水,亦能使鱼惧而沉。”

宁宁道:“引镜自怜,怜我独为鬼魅相;逢人见惜,惜我枉做妇人身……”

乔媸眯了眯眼,带着极深的忌惮与杀意,道:“少宫主聪颖绝伦,只可惜从来不肯用在正道上。”

宁宁不以为意,道:“什么正道外道,你们都想得太复杂了。这世界其实很单纯,你看不过眼的东西,让他们消失就好了。”

乔媸道:“果然是少宫主的作风。”

宁宁道:“我是个很简单的人,可你们偏偏把我逼得越来越复杂。”

乔媸道:“少宫主,人但凡聪明到了极处,总会有几分莫名的蠢。”

宁宁故作大惊失色,颤抖地指着她,道:“原来你居然觉得阿倾蠢?”

乔媸不动声色地略一蹙眉,道:“少宫主知道我在说甚么。”

宁宁摆首,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都讨厌我——”

“但我不在乎。因为我也讨厌你们。是你们把阿倾害成这个样子。”

她很少入眠,偶然做一两个梦,真实得骇人。有时梦见赢琛,只身沉浮于血海,又或直坠渊崖之下。她目眦欲裂,呼救无门。凄风怒起,如狼啸,如鬼吟,长林萧瑟,星影破碎。

有时她也一个人躺在招摇山上。下雨下雪,都只有她一个人。

安静呼吸,安静闭眼,连腐朽也是沉寂无声的。

乔媸不为所动,道:“少宫主,聪明人从不自寻烦恼。结束这一场闹剧罢。”

宁宁道:“闹剧?”她耸了一耸肩,看向在凤春山身后垂手而立的余维,“乔媸,你知道她是谁么?”

余维静静立在那里,如同不会呼吸的影子。

宁宁道:“她是个很好的医女,家学渊博,上承太医院。她家里曾经开过一个安乐堂,可惜在很多年前,被一场大火烧光了。”

乔媸的眼睛在一刹那缩如针尖。

凤春山瞟了一眼余维。

她很清楚乔媸的性子。无论经过多少风霜,她依旧年少如风信韶华,眉眼都带着笑,仿佛一个最绕指柔的红颜知己,教人不知不觉吐露从小到大的所有秘密,然后轻抚你的脸孔,捏碎你细瘦的脖子。

区区一个安乐堂,何以令乔媸失态至此?

乔媸暗悔自己的动摇,迅速重振,道:“凤将军,漠北崖州一役后,自高祖开国以来,我朝的疆域从未扩展到如此地步。弦雅公怕是要成弦雅王了。”

对方是宁王亲信,自然不好随意追根究底。凤春山故露疑色,道:“弦雅公?可是国朝定鼎以来,望舒二氏从不封王,难道陛下会打破这一惯例?”

乔媸道:“萧氏多年镇守漠北,雄浑无匹,忠君无二……”

宁宁低低地笑了,道:“萧长夜太忠君了,是不是?那个老混账是如何对待阿倾的母亲,世人也不是不长眼睛。”

乔媸道:“王皇贵妃是陛下结发妇,夫妇相宜,女配至尊,男承大业。少宫主还请慎言。”

宁宁道:“你也说了,那是王皇贵妃,可不是王皇后。”

她的眼睛很亮,笑意却令人发冷,令凤春山忆起一双截然不同又异常相似的眼。

招摇山巅的积雪万年不化。长生老人浓黑的眸子看向东宫,道:“赢琛,你那对父母,还是趁早杀了罢。不然他们迟早毁了你。”

***

与乔媸的谈话并不漫长,寥寥数语,底定国朝之走向,万民之未来。

宁宁第一个推门而出,东张西望,然后朝着一个房间走了过去。

然无方守在门口,目不斜视。

凤春山简短地送别乔媸,也踱步而入。

皇甫思凝坐在软榻上,放下了手中书卷,朝她微微一笑。

胸中无数纠葛尽皆释然。凤春山没由来地平静欢喜,与她相视一笑。

宁宁瞅着她们两两相看,哼了一声,道:“山山,你真吓人。你一出来,别人大气都不敢喘了。”

凤春山心情很好,悠然道:“那是因为他们还不了解你。”

宁宁道:“方方,你说是不是这样?”

然无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见惯大风大浪,听到“方方”二字,脸皮居然颤也不颤,道:“将军所言极是。”

宁宁道:“你这样很没劲的,一定得不到你喜欢的女子。”

然无方道:“多谢少宫主谶言。”

宁宁道:“你这么快就放弃了?不想再争取一下?”

然无方缓慢地摇头。

宁宁从来不知道交浅言深的道理,追问道:“咦,那你喜欢谁?”

看来确实有这么一个人。皇甫思凝有些好奇,忍不住从凤春山身上移开视线,看向了然无方。

然无方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扬起嘴角。

与其说放弃,不如说他从未想将她拥入怀中。

寡母扶持他与兄长然无砚长大,历经千辛万苦。他脑子不甚灵光,处理不来那些华丽的诗词歌赋,索性投笔从戎。然无砚和他不同,聪慧,机敏,出口成章,落笔为诗,是他仰慕已久的至亲。

直到一纸书信从成和发来,令他的心中凉了半截。

成和长公主的入幕之宾——

他震惊不已。想咆哮,想不信,他甚至抛下栖梧军中一切,特意奔赴成和。成和长公主声名浪荡,禁脔无数,是出了名的贪花好色元帅。如果兄长是被威逼胁迫,他就是拼了命也要杀了这个恶毒的女人。

但然无砚只对他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令自己后悔。”

他哑口无言。

去年上元节,他第二次前往成和,是探望兄长,也是正式拜谒成和长公主。芳年多美色,丽景复妍遥。席上他们二人如胶似漆,看得旁人艳羡不已。然无方不擅饮酒,也不爱风花雪月,心生倦怠,胸臆间酸楚与恨意微妙发酵。

他本百无聊赖,眼帘里忽然映入一抹鲜艳桃红之色。

锦衣华服拥簇之中的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徐徐打着扇,香气四起。英蕊六摇。风响清韵,锦明色丝,阅攒花之丽彩,当偃草之惊时。

他不自觉喃喃道:“那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那可是成和长公主的独女……”

有人在一旁窃窃私语,嬉笑不绝。

“王世女如花似玉,又广开艳帜。你面貌端正,若是有意,说不准也能成为王世女入幕之宾……”

然无方皱眉,立刻移开视线,然而又不禁多瞅了一眼。

斯夭颜色昳丽,妖魅恣肆,烟眉雾眼,桃腮花肌,大笑时毫不顾忌,惹得众人眼热垂涎重重衣衫包裹下欺霜赛雪的骨肉。她抿一口酒,醉意朦胧里尽是倨傲。宝髻珊瑚翘,兰声起縠袖,脸泛红霞,微带酒晕,容光更增丽色。

儊月皇室血脉素有绝世之姿,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确实很美。

和她的母亲一样,很美的草包而已。

灯火阑珊,曲终人散。然无方终于找到了离席的机会,长吁了一口气,只觉这一场宴席比打一仗还要累。

“捷飞……”

细细的声音传来。

“捷飞……你在哪里……”

然无方转身,看到一个有些跌跌撞撞的身影,讶异道:“王世女?”

斯夭喝醉了酒,眼眸迷离,问道:“你……你看到我的捷飞了么?”

然无方不知道她在说甚么,略一颦蹙,道:“王世女怎会独自在此?是时候休……”

斯夭道:“我不想。”

然无方道:“请王世女稍候,我去找些婢女来……”

斯夭用力摇头,道:“我不要她们。我只要捷飞。”

然无方只好问道:“捷飞是何人?”

斯夭比了一下手势,道:“捷飞……是生这个样子的,雪白如玉,莹泽可爱……”

她说了半天,然无方才搞清楚,她口里的捷飞居然是一只狗。

和醉酒的女人在一起就是麻烦,没有任何道理可讲。若是在平西,就不会遇上这种蠢事。谁敢在军营里无故饮酒,早就被凤将军一纸军令拖出去砍了。

然无方心下很不耐,但顾及到然无砚的地位,只好缓声道:“我陪王世女一起找罢。”

那只小狗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居然当真让他俩一阵好找。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从树林黑影处忽然跳出一抹白色的影子,扑到了斯夭的怀里,发出纤细的呜呜声。

然无方松了口气,道:“王世女,总算找到了,你也是时候该……”

斯夭抹了抹眼睛,抱紧了捷飞,嘴角微微勾着,没有说话。

她居然哭了。

然无方很愕然。

晖光如荡漾之波翻,泪痕在月光下格外明亮,令他想不看也避不开。她的妆有些花了,有点可笑,但却令他移不开视线。

眼若桃花,却寂寞如流水上的花瓣。

万万人簇拥之中,她开怀大笑畅饮,却从来没有过开心。

只有这个时刻,她抱着小狗,又哭又笑,才是真切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留在皇甫府邸的捷飞:我,我要报警了qaq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命之奇书农家娘子美又娇弥天记她的4.3亿年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女配她天生好命至高降临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
相关阅读
与春色相逢长嫂难为:宿主,请种田掌上娇宠:我叫将军小叔叔下堂怦然心动:宝贝儿,别闹褚少的黑月光是个小哭包腹黑总裁:娇妻她不乖坏坏总裁:媳妇,跟我回家重回90之留学生帝君,你夫人又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