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渔父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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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春山道:“说人话。”

宁宁笑意顿时一敛, 道:“师傅等了五十年, 已经等不下去了。”

凤春山道:“真像他的作风。”

宁宁道:“他都没有毁掉的东西, 却被别人毁掉了。是我也忍不了。”

凤春山略一扬眉, 道:“这才是你的真心话罢?师姐, 你那么憎恶师傅, 偏偏在这一点上像极了他。”她神情平静, 仿佛在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其实若非殿下伸出援手,巫谢云烟早就葬身大海,死无全尸, 哪还有命多活了那两年。”

宁宁自然不会忽视她称谓的变化,嘴角微扬,道:“那巫谢一族被除十巫之位, 满门覆灭,又怎么说?你不想为你的亲族报仇雪恨?”

凤春山道:“我与他们素昧平生, 他们死光了与我何干?至于所谓十巫,自从遗失了镇国的定海玉, 再无人可统领大局。联盟松散如一团乱沙,部族之间又各怀鬼胎。就算没有我母亲和那个男人,也会有别的导火索,矛盾终有一天会爆发。如果你是殿下, 难道会为了一群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卷入巫咸政局乱象?”

宁宁双手握拳,满脸义愤填膺, 道:“我当然会啊。”

凤春山道:“因为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能少了你?”

宁宁变脸如翻书,笑吟吟道:“山山,你真了解我。”

凤春山道:“你当我没问。”

宁宁道:“也罢,我知道你天性凉薄,对巫谢一族毫不在意。可巫谢泱的仇怎么办?”

凤春山似笑非笑,道:“我母亲也不在乎。她和我说过,成王败寇,端看自己本事。她只是输了而已。”

宁宁咦了一声,道:“她倒是想得开。”

凤春山道:“按她的原话——‘何况还是输给他,我并不亏。’”

宁宁道:“我现在真的有些好奇,什么样的男人能令巫谢泱那样的女人也输得一败涂地,还心悦诚服,无怨无悔?以师傅的性格,谁动了他的弟子,决计要追杀到天涯海角,将那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可他居然连对方的一丝面容声音也记不得,目穷万里遍寻不着。山山,你就没想过探究你父亲到底是谁么?”

凤春山微一合目,凤猗的声音温柔款款,回荡在耳畔。

“……这孩子生得这么好看,可惜不太爱笑,性子也不太像你……”凤猗蓦然收口,面露后悔之色,“抱歉,是我失言了。”

巫谢泱毫不避讳,平静道:“这一点像她父亲。”

凤猗怔了一怔,旋即道:“不想你这样洒脱。倒是我,思虑得太浅陋了……”

巫谢泱摆首,道:“这又没什么。是我犯了错,怨不得别人。”

凤猗忍不住道:“是他狼心狗肺,始乱终弃,怎么能说是你的错?”

巫谢泱笑了一笑,仙露明珠也难以喻其朗润光华,道:“愚蠢软弱就是我最大的错。那个时候第一眼遇见他,应该立马杀掉,然后什么都不会发生。但我第一次下不了手,就再也无法动手了。现在这样,纯粹是咎由自取。”

凤猗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谢姐姐,你你你,这……”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如何评判。

巫谢泱道:“他有本事能骗到我,还差点杀了我师傅,证明我的眼光确实很好。”

凤猗难以苟同,但不好意思当面反驳。

恰时传来一阵有些刺鼻的味道,巫谢泱原本淡然的神情顿时一凛,道:“糟了!又烧糊了!”

眼看巫谢泱夺门而出,又一次去抢救厨房,她小声嘀咕道:“猗阿姨,不好意思,看样子今晚我们估计又要去你那里蹭饭了。”

凤猗莞尔道:“傻孩子,和我客气什么。做二人饭是做饭,做四人饭也是做饭。外子上京赶考,家中能有你们母女陪伴,我和兜兜都求之不得呢。”

她松了口气,道:“幸好娘亲又烧糊了,总算不用吃她做的饭了。”察觉到凤猗微妙的视线,昂首轻问,“猗阿姨,你看我作甚么?”

凤猗摇了一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这天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了去了。谢娘子天香国色,不同凡俗,为什么会偏偏看上那种……”她忽然脸一红,飞霞如云,“哎,我怎么和你这个小孩子提起起这个,你可千万别和你娘亲说。”

她问道:“猗阿姨还不是一样?”

凤猗轻咳了一下,忽然展开笑靥,如思及什么甜蜜往事,道:“也对。一旦喜欢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但是姻缘毕竟是终身大事,你可不能和谢姐姐一样,得擦亮眼睛,找个善良坚忍,温柔体贴,可以依靠一生一世的良人。”

她奇怪地看向凤猗,道:“我为什么要依靠别人?”

凤猗愣了愣,方才慢慢道:“是啊,你为什么要依靠别人?你与谢姐姐一样聪明强干,英特之才,若是有意建少功业,虎啸风生,龙腾云萃,想必拜相封侯全不在话下。若是你父亲有一日知道,必定会后悔莫及……”

她道:“他不配做我父亲。”

凤春山复睁开眼睛的时候,瞳子里盛满的不是憎恶敌视,而是彻骨的淡漠,道:“我对他的事毫无兴趣,你少来激将。”

宁宁耸了耸肩,道:“好吧,这一桩且不提。无论如何,她是为了凤鸣的女儿而死。”

凤春山道:“保护猗阿姨,是我母亲自己的决定。这与殿下无关。”

宁宁嗤笑道:“你真的认为凤猗的死和他毫无关系?他爱自己的妻女不假,可前提是她们还是自己的妻女——别忘了,他当年放任巫谢云烟离开,海誓山盟说得情深义重,一转头就把她卖给了巫祝融。你知道巫咸的活祭吧?被选中的‘圣女’必须承担所谓普天之下最神圣的职责……你想不想猜一下,巫谢云烟最后被切成了多少块?”

凤春山避而不答,道:“无论我动手与否,师傅从来没有轻饶过他。这五十年他缠绵病榻,日夜生不如死,就是最漫长的酷刑。”

宁宁无奈,仰天长叹道:“山山,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一点。为什么老是不按照我想的来?”

凤春山道:“你的玩具那么多,何必非要添我一个?”

宁宁忽然伸手,抚触着凤春山的眉目。

策梦女子皆习惯留额发,宁宁并不例外。黑的发,绿的眼,白雪一样的肌肤,青鬼一般的胎记,几种颜色交错在一起,童稚而诡谲。

凤春山神情未动。这样俯视看下去,宁宁的眼睛显得更加大而无辜,是青翠欲滴的颜色,仿佛有水雾萦绕,下一秒就会落下来,溅上衣裳,心碎了无痕。

宁宁慢腾腾收回了手,咕哝道:“定海玉在你身上?”

凤春山笑了一下,怀内玉佩隐隐发烫,似乎有什么被咬啮成渣滓,彻底吞噬。她反问道:“你以为呢?”

宁宁道:“难怪你不躲也不怕。”她摇了摇头,转身往院落深处走,“唉,你自己不照镜子,所以不知道你有多好看。要不是阿倾不让,我真想把你永远留下来陪我。”

凤春山道:“师姐真是闲情雅致。”

宁宁哼了一声,无需旁人带路,径自步入一间厢房。

门甫一推开,一道黑色光泽伴随着铃铛清脆迎面袭来。

宁宁动也未动,眼见着充满杀意的一击朝自己的天灵盖落下——

“住手。”

凤春山二字既出,袭击者硬生生止住攻势,暗光回旋,向后猛然倒退了三大步,喘着粗气道:“将军。”

房间内的两个奶妈甚至没看清方才那一幕,只道有个小姑娘忽然推门而入,后面还跟着凤春山,连忙行礼道:“将军。”

宁宁目光流转,落在房间正中的一个黄花梨摇篮上。回首一笑,道:“山山,这世上没有我找不到的宝贝。”

凤春山缓缓步入,道:“君昆仑,效果何如?”

君昆仑道:“将军英明。小娘子方才啼哭不止,我令奶妈将小娘子抱至中庭,当场喂食银轮一条蛇、两个兔子、三只鹌鹑,小娘子看得津津有味,果真渐渐不再哭泣,现在已经安然入睡了。”

凤春山颔首,道:“很好。”

宁宁看了看君昆仑漆黑臂膀上的雪白臂鞲,难得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诧异,问道:“银轮?那只生食七名小儿心肝的恶枭?山山,你用银轮哄小孩不要哭?”

凤春山道:“你懂什么。”

宁宁啧啧称奇,道:“你要是我的妻子,这么对待我们的孩子,我一定要写休书……”

凤春山道:“你们退下。”

君昆仑等人不敢迟疑,恭谨行礼后告退。

宁宁一边靠近摇篮,一边摇头唉声叹气,道:“可怜的孩子啊,你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怎么摊上这种人……”

凤春山早已习惯宁宁满口荒唐言,道:“你别动她。”

宁宁趴在摇篮边上,并不再接近,乖巧地点了点头,小声道:“我不动她。”

婴儿安静地睡着,娇嫩如新生的花朵。人间不可能永远留住春天,却总有崭新的生命诞生,春秋代序,日月惨舒。宁宁望了很久,有些出神,呆呆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乌檀木一样的头发落了满身,仿佛孤居一室,屏绝尘累。

凤春山本以为她会胡搅蛮缠,没料到这么容易妥协,不由走近,问道:“你怎么突然转性了?”

宁宁大睁着眼睛,连呼吸都变轻了一些。手指不由探去,伸到了一半,又似被烙铁烫到似的猛然缩回去,低语如燕子双剪的絮哝,道:“她真小啊,我第一次看这么小的活人……好像一戳就会死……”

凤春山望着她的动作,眸色幽晦,道:“看够了吗?”

宁宁道:“她没你好看,不过也不丑。”

凤春山道:“长开了会更好看,现在已经比几个月前漂亮多了。”

这种话居然出自凤春山口中,宁宁默默震惊了一刹那,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凤春山道:“凤霜留。”

宁宁抗议道:“凭什么?为什么不叫皇甫霜留?”

凤春山想了一下,道:“等有了第二个,再这么叫罢。”

作者有话要说:  银轮:兔兔真好吃,美滋滋~

霜留:( ̄ー ̄)

宁宁:我要报警,这里有人虐童!

霜宝:保持微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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