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置信的预感俨然成了真, 皇甫思凝迟疑道:“宁宁, 所以你师妹就是……她?”
宁宁点了点头。
凤春山不再理会宁宁, 径自朝皇甫思凝走过去, 道:“霜儿。”
皇甫思凝的视线犹自流连在宁宁身上, 一时太过诧异, 甚至忘了要与凤春山保持距离。
凤春山一边伸手, 一边问道:“霜儿,你怎会在此地?是为了霜留,还是为了……”
指尖所触及的肌肤,仿佛点燃了小小的火苗, 很热烈,也灼烫出奇。皇甫思凝仓促躲开凤春山的手,打断道:“凤将军误会了, 我是陪……这位小娘子前来的。”
凤春山略一颦蹙,低声道:“你怎么会与她扯上关系?”
皇甫思凝并不喜爱她这样隐含着威压的语气, 但依旧竭力平心静气,道:“不过是一场偶遇而已。我先前还担心她在这里举目无亲, 颠沛流离,此刻见她身份不凡,似乎与凤将军有故,也可以放心了。”
凤春山飞快道:“我不认识她。”
宁宁耳聪目明, 将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当即道:“我认识她。”
皇甫思凝轻声道:“凤将军。”
宁宁指控道:“山山在撒谎。”
虽然知道眼前二人一是恶声滔天的凤修罗,一是名动天下的倾成宫少主, 身份非同小可,不能大意——但此番情景着实无稽诡怪,绿酒忍不住发笑出声,道:“你和她究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啊?”
凤春山的脸色似乎有些绿,道:“霜儿,你不要误会了。”
皇甫思凝道:“凤将军,请你放心,这无甚好误会的。”
宁宁半倚在院门,怯怯问道:“山山啊山山,你眼中居然只着急那个女人。你不爱我了吗?”
凤春山终于忍无可忍,回头道:“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宁宁耸了耸肩,向皇甫思凝一眨眼,方才小媳妇模样一扫而空,俏皮道:“你看吧,我说过,我很可爱,但山山一点都不可爱。”
虽然不合时宜,但宁宁这样插科打诨,确实令人没由来地安心。皇甫思凝不禁微微一笑,道:“宁宁,你找到人了就好。”
比起她们对话和谐融洽,斯夭从方才起便一语不发,一双眼锁住宁宁,满是惊疑不定。
宁宁身如荏荏弱柳,看似楚楚可怜。飞檐洒落了一重暧昧昏暗的阴影,吞噬了她的半身,仿佛游离于阴阳一线,死死生生道不明。
这世间唯有二人能称凤春山一声师妹:一位是万众仰慕,名震寰宇的清贵皇子;另一位则是在儊月毁誉参半的……
“她是……宫冰玉?”
宁宁对斯夭的目光视若无睹,道:“山山,我有话和你说。”
皇甫思凝道:“凤将军,我告辞了。”
凤春山急急道:“霜儿……”她想有动作,但又不敢,居然显出几分瑟缩,好半晌才挤出一个理由,“你来都来了,不看一看霜留么?你不想她么?”
婴儿的哭嚎回荡在耳畔,扯得心一抽一抽的疼。皇甫思凝捏紧了指头,道:“如果凤将军真的有一丝诚意,请将她还给我。”
凤春山道:“霜儿,我是为了她好。你又不是不知道皇甫云来是什么德行,怎么能让我们的女儿待在那里?别说霜留了,你也不要继续住在……”
皇甫思凝摇头,固执道:“请你先把她还回来,别的一切免谈。”
凤春山抿了一抿唇,道:“霜儿,你为什么不明白……”
宁宁左等右等,不见凤春山理会,只好重新蹦蹦跳跳地走过来,想牵住皇甫思凝的手。
凤春山蓦地拉住皇甫思凝,挡在了宁宁面前,肃然道:“不要碰她。”
宁宁道:“我已经碰过了。”
凤春山的眉一挑。
宁宁道:“她的胸很软,手也很软。”
斯夭怪叫道:“什么?你碰了她哪?”
倒不是她一惊一乍,而是宫冰玉在这方面确实声名狼藉,甚至犹在她的母亲成和长公主之上。宫冰玉十四岁时便广开门户,身边的禁脔一个接一个地收,且男女不忌,荤素百搭,与美名无瑕的东宫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若非她如此性情作为,当年东宫送与她及笄之礼后,也不至于群臣激愤,誓死进谏,恨不能抗拒她踏入儊月半步。
宁宁笑了一笑,娇声似啭日流莺,却又如一线寒冰,凛冽彻骨,道:“她好温柔,像阿倾一样,我喜欢她。”
斯夭再也沉不住气,道:“你你你……”
凤春山神色平淡,仿佛听到的仅是过耳云烟,道:“她是我的人。”
宁宁道:“我知道,她身上有你的气息。”她眯了一眯眼,眸光清朗如湖光山色,“所以我什么都没做。”
斯夭道:“你这也算什么都没做?”她拉住皇甫思凝另一边臂膀,和凤春山一人一边,难得有了几分同仇敌忾的气势,“你离她远一点!”
皇甫思凝被她俩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拉扯,十分尴尬,道:“斯使令,请你放手。”
斯夭道:“我不放,我偏不放。你为什么不让姓凤的放手?”
顾忌在皇甫思凝面前,凤春山压抑下折断斯夭双手的欲望。她斜乜了一眼斯夭,道:“师姐,你大概有所不知,你眼前这一位斯使令,是我朝成和长公主的独女。生来美艳绝伦,聪颖过人,能通苍颉、史籀篇,年纪轻轻已官至兰台副令,前途不可限量也。这一回出使方棫的儊月使团,正是由她受命为正使,修边疆万年之好。”她蓦地一勾唇,笑靥极淡,“……陛下十分看重斯使令,甚至一度属意她为东宫妃。”
宁宁倏然望向斯夭。
斯夭狐疑道:“姓凤的,你想做甚?”
凤春山道:“斯使令,我可有一言说错?”
斯夭道:“错是没错,但是……”
但是这种好话,像是从凤春山口里说出来的?
斯夭又看了看皇甫思凝,道:“白霜,你千万不要多想,姓凤的说的都是些老黄历了,她是故意在挑拨我俩的关系。你信我,你一定要信我啊,我现在可一点也不想与他扯上什么关系……”
她至今还记得自己和他见面的第一眼。那是一年上元,花动雪明楼,千坊万井,此时灯火隘追游。夕阳隐于浮云苍狗之后,隐约透出浅淡不一的紫色。共嬉不禁夜,光彩遍飞浮。她头一回入宫觐见。
宴饮正酣。羽觞飞醽醲,芳馔备奇珍。皇帝看起来很喜欢她,甚至亲自将年幼的她抱在膝头,笑吟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以后不如就给我做儿媳妇罢。”他指向座下的一个小小少年,“嫁给他,好不好?”
她顺着皇帝的视线看过去。
少年略一抬眼,微笑如春风夏雨。太子衮冕,青罗表、绯罗红绫里、涂金银鈒花饰,犀簪导,红丝组,前后白珠九旒,二纩贯水晶珠。
王皇贵妃似漫不经心道:“东宫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婚事岂容这般轻率?陛下是喝醉了罢。”
皇帝轻笑一声,听不出任何意味,缓缓放下了手。
成和长公主的脸色变了变。
她偷偷觑向少年,他笑容分毫未改。春风风人,夏雨雨人,温存而疏离,不沾一丝人世烟火。
那么美,却居然令她打了个寒噤。
皇帝以为她冻着了,唤人来加银丝炭火。
这桩所谓婚事也就此搁置,化为皇帝醉后一时呓语,再无人提及。
斯夭曾经想过很多次,那时候的自己,明明身在温暖如春的大殿,为何还会莫名冰寒。直到很多年后,才明白那是一种一语成谶的预感。
“白霜,如你所说,一想到身边如果有这种人,就觉得可怕至极。”
斯夭缓缓流转目光,道:“……就是这种人,她会弄脏你。”直视着凤春山漠然的面容,字句决绝,“你口口声声为了她好,若真是为了她好,就应该滚远点,有多远滚多远,再也别靠近她半步。”
意识到凤春山禁锢她的力气在不知不觉间松懈,皇甫思凝抽出了自己的手,一字一字道:“斯使令,请你也放手罢。”
斯夭皱了皱眉,但还是依言放了手,道:“白霜,我说的字字确凿……”
皇甫思凝微笑道:“多谢斯使令金玉良言。我并非任人涂抹的染布,我的心也不会因为他人而蒙尘。”她没有去看凤春山的神色,只是极低地补充了一句,“我从来不觉得你脏。”
“绿酒,我们走罢。”
凤春山没有出言阻止。
斯夭亦欲言又止,最后只摇了摇头,命人将负伤诸众抬了回去。
宁宁小跑着跟上了皇甫思凝,道:“谢谢你了。”
皇甫思凝嫣然一笑,道:“送你一程,举手之劳而已,不用客气。”
宁宁晃了一晃手里的帕子,神情十分认真,道:“看在这个的份上,你还是听方才那野丫头的话罢。”
皇甫思凝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宁宁在说谁,道:“你是指斯使令?”
宁宁颔首,道:“你还是离山山远一些为好,否则恐有血光之灾。”
皇甫思凝略一怔忪,道:“少宫主此言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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