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白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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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思凝第二次被她逮个正着, 心神不宁, 胡乱道:“原来凤将军会吹这个。”她咬了咬唇, 还是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听此曲辽远高阔, 可是《沧浪》?”

凤春山道:“‘沧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 可以濯我足。’”

皇甫思凝接口道:“‘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凤将军这一曲,当真是人间难得几回闻。”

自取之也。一善一念,成佛成魔, 皆自取而已。

凤春山望着皇甫思凝,攥紧了叶片,许多话生生咽了下去。在君房的日子里, 有时凤猗在外回不来,兜兜没有母亲睡不着觉, 她就会将幼小的妹妹揽入怀里,找一片叶子, 吹一首安眠曲,送兜兜沉沉睡去。很粗陋的爱好,却是难得的闲暇时光。自然清新的叶子在唇间发出鸟儿一般悦耳的声音,仿佛无忧无虑, 能够忘却人世阽危龃龉。

崎岖世路欲脱去,反以身试蛟龙渊。时光倥偬,满眼兵燹, 十余年金戈铁马弹指一挥,她不曾畏惧过任何事。最憎恶最想撕碎的人就在眼前——

但是迎着皇甫思凝清澈的目光,她居然连一句恶毒的辱骂都说不出来。

这种毫无缘由的软弱令凤春山自己也厌憎不已。她沉下嘴角,叶片在掌中倏然破碎,淡淡道:“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祗卖四万钱。雕虫小技,不足挂齿,难与斯使令的名箫‘琳琅’相提并论。”

斯夭并未介绍自己的用箫,皇甫思凝有些诧异,迟疑道:“‘琳琅’?那不是池台重宝鹤骨箫么?”

“琳琅”材质不同寻常珠玉,乃是以一天然鹤骨所制,流传千年不腐朽,其形巧夺天工,乃是池台开国帝王挚爱之名器,堪称国宝,只是不知为何流到儊月,还成为斯夭随身携带之物。

方才斯夭态度轻佻,甚至说出只要她学得好就送给她的话——倘若是那些爱箫之人听到,这么珍贵的千年骨箫险些沦落到她手里,恐怕会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口诛笔伐。

凤春山略一颔首,随意将手中的破烂叶片一弃,道:“斯使令真是大手笔,御赐之物也敢说送就送。”

斯夭从皇甫思凝身后探出头,道:“怎么,凤将军还要向朝廷参我一本?”

凤春山道:“斯使令出身兰台,我这一本恐怕连天子颜都见不上,何必白费力气。”

斯夭冷笑道:“上车的是你,下车的也是你。出去就出去,还躲在附近偷听,偷听还不够,偏要来和我别苗头。我吹箫你就要吹叶子,我吃肉你怎么不啃骨头啊?”

方才那优美骨箫之声犹自绕耳,此话一出,大煞风景。皇甫思凝哭笑不得,道:“斯使令……”

斯夭眼一瞪,道:“大俗即大雅,我可没说错什么。你难道还想帮她说话吗?”

皇甫思凝连忙摆首,道:“并不……”

斯夭这才脸色好看一些,道:“一天到晚摆一个死人脸,别别扭扭的,也不知道给谁脸色看。以为你长得了不起啊?谁乐意看你那张脸啊?”

凤春山道:“斯使令此言大谬也。”

斯夭才不理睬她,转而对皇甫思凝道:“你不要看她,你看我不好吗?你都说了,我比较好看,你喜欢我。”

皇甫思凝嘀咕道:“我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斯夭索性从皇甫思凝身后绕出来,一屁股坐在车前,晓露玫瑰似的风姿瞬间成了山大王,道:“凤将军,我给你个建议,有话直说,有屁快放。磨蹭了一路,你到底想干什么?”

凤春山抬头望天,眯了眯眼睛,道:“雨停了。”她绕过马匹,从另一边上车,也坐了下来,泰然自若。

皇甫思凝被夹在她们二人中间,呆了一呆,左右为难。

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打不过凤春山,斯夭真的很想把这家伙塞到麻袋里一顿痛揍。她磨了一磨牙,凑到皇甫思凝耳边,悄声问道:“你当初是怎么看上这种人的?你是不是脑子也坏了?”

虽然斯夭压低了声音,但凤春山近在咫尺,怎么可能听不清楚。皇甫思凝尴尬至极,道:“斯使令,没有的事,你胡说什么。”

斯夭道:“你欺负我的时候,那么凶神恶煞。对上她的时候,就只有被欺负的份。你是不是偏心,你还喜欢她?”

皇甫思凝垂首嗫嚅道:“斯使令,没有的事,你不要胡说。”

斯夭连珠串一般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有意示弱,作出一副凄凉柔弱的楚楚之态,好教我帮你,心疼你,更喜欢你……”

皇甫思凝仿佛只会说这一句话,翻来覆去道:“斯使令,不是这样,你你你别胡说……”

斯夭眼看皇甫思凝涨红了脸,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这才托腮一笑,得意道:“好好好,是我胡说。”她施施然下车,又招一招手,“我要离开片刻,你乖乖的,不要跟着坏人乱跑。”

皇甫思凝知道被斯夭戏弄,立刻转身,招了招手。捷飞屁颠颠地小跑过来,投入她的怀抱。

雨过天晴,众人都在稍一休息。不远处小溪潺湲,一只白鹭悠然踱蹀。流水汤汤,花叶纷纷,零落飘拂,最终凋谢成泥土的颜色。

凤春山忽然伸手,拽了一拽捷飞的尾巴,道:“这个畜生真白。”

皇甫思凝和捷飞同时瞪圆眼睛看她。

凤春山扬了扬眉。

捷飞委屈极了,小身子害怕地瑟缩了一下,依稀想起了被眼前这个高大可怕的怪物踩住尾巴的时刻。它被皇甫思凝抱在怀里,逃也无处去逃,只能不断往后缩,在皇甫思凝的胸前拱来拱去。

凤春山略一蹙眉,没有松手,甚至还又扯了一下。

捷飞产自西凉,温顺漂亮,不爱吠叫,是最为优等的豢宠贡品。手感毛乎乎的,很柔软,仿佛天鹅绒。

凤春山和刀枪剑戟打惯了交道,对这毛绒绒的小东西倒是接触极少,当下有点新奇,扯一扯,又捏一捏,还摸了一摸。

捷飞虽然惨遭蹂躏,可惜一般人对上凤春山都是敢怒不敢言,它这个一般狗更是连怒也不敢,只好呜呜叫了两声,爪子弱弱地搭在皇甫思凝的胳膊上。

皇甫思凝捉住捷飞的尾巴,从凤春山的手下挪开,淡淡道:“凤将军龙韬虎略,何苦同我的一个小畜生过不去。”

凤春山松开了手,道:“她真的送给你了。”

皇甫思凝抱紧了捷飞,轻轻抚弄着它的下巴耳朵。

凤春山道:“你明明知道她不怀好意,为什么还要收她的东西?”

苍穹之下,鸟鸣高亢。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无需引颈长望,也能望见山峦平野间南飞的鸟群。昮天漠漠,这些鸟展开翅膀,掠行千里,经过无数繁华仓皇,也曾目睹不尽悲欢离合。山林谡谡,枝为风相磨,如人言诵诗点。

故乡就在前路。歌舞升平,清明世界,仿佛世间静好依旧。没有业也没有果。

——斯夭不怀好意,那你呢?

——你的眼睛那么深黯,你的恨意滔天,这一切会在何处终结?

皇甫思凝闭了闭眼睛,这一句话终究不忍吐出,只问道:“凤将军,你知道这些鸟为何飞来么?”

凤春山道:“《淮南子》曰:鸟鹊识岁之多风,去乔木而巢扶枝。不外乎是为了安家避祸。”

皇甫思凝道:“对,也不对。海鸟曰‘爰居’,恒知避其灾也。这些可不是海鸟爰居。”

凤春山不以为意,道:“不是‘商羊’便好。”今年夏日多风多雨,儊月很不太平,就连夜澜京畿之地也遭洪水围困数日,疫病四起,流民遍地,“飞鸟南来,本就是趋利避害而已。民人亦然。”

皇甫思凝轻声道:“我给凤将军出个谜题罢。雪径人踪灭,猜半句唐诗。”

凤春山道:“我也有一谜:雀飞入高空。同猜半句唐诗。”

皇甫思凝道:“凤将军果然才思敏捷。”

凤春山淡淡道:“一行白鹭上青天——这么寻常小儿的谜题,有什么好猜的。”

皇甫思凝凝睇着不远处逡巡的白鹭,道:“我很喜欢白鹭。其他的小鸟隐没在林间溪边,身影总是瞧得不清晰。但白鹭不一样。立在水间,站在树上,干净,醒目,特别好看。”

凤春山望着她怀中白犬,若有所思,唤道:“让君昆仑过来。”

有人匆匆应声离去,不久后传来羽翼振翅的声音。有金铃清脆,姗姗而来,竟是一个一身黑纱的妙龄少女,手腕脚腕上皆围着重重金环,缀满无数铃铛。她肤色漆黑,体态丰腴,浑身上下只有臂鞲雪白,上头栖息着一只半眯着眼的白枭。

君昆仑跪倒在地,道:“将军。”

皇甫思凝有些讶然,道:“这是……?”

捷飞本在她怀中温顺无比,一见白枭,骤然竖起耳朵,浑身毛发直立,口中发出低低的警告声。

白枭蓦地睁眼,瞳子金黄,凌厉,冷酷,充斥着捕猎的欲望。

捷飞再也忍不住,拼命在皇甫思凝怀里挣动,嗷地吼了一声。

白枭立刻张开双翼,蓄势待发。展翅后几有一人之长,英姿勃发,俊美无伦。

凤春山道:“你不是喜欢白色的好看东西么?”

作者有话要说:  *爰居鸟。《国语》:海鸟曰“爰居”,止于鲁东门之外二日。臧文仲使国人祭之。

*商羊鸟。《家语》:齐有一足鸟,飞公朝下,于殿前舒翅而跳。齐候遣使问孔子,曰:“鸟名商羊。昔童谣曰:天将大雨,商羊鼓舞;今齐有之,将为水灾。”《淮南子》曰:黑蝕神蛇,潜泉而居,将雨则跃。蝕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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