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八, 信寄出去了么?”
暖意融融的书阁内,唇红齿白的锦衣少年陡然将手中书卷扔到一边, 咬着笔杆,询问着身旁的侍从。
侍从满脸冷漠。
“公子, 这已经是您第十八次问小八这个问题了。”
少年瞪大眼, 圆圆的眼眸如猫瞳:“诶?这么多次了?”
侍从肯定地、重重地点头。
“唉……”少年长长地叹息, 扯了扯自己的面颊,旋即又抬起头, 向侍从道:“那怎么还没有回信?会不会中途搞丢了?”
侍从嘴角一抽。
不等他回答, 少年陡然起身,“我不放心,我要亲自去一次驿站!”说罢就要往门外走。
少八倏地往前一窜, 拦在了少年身前。
无奈地道:“信的事您放心,我亲眼盯着驿站的小吏把信寄出去的,不会出错的。大公子现在应该已经收到信了, 只是以官驿的速度, 回信还没来到罢了。”
少年眼珠子骨碌碌转几圈,恍然大悟般:“哦哦, 是哦。”
然而,脚步却未停下,挥挥手让侍从让开, “闷死了,出去转转。”
侍从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公子,您忘了, 老爷让您好好温书,一个月后就是殿试了。”
少年秀气的眉毛立即垮了下来。
“看书看书,我都看了几个月书了,凭我的聪明才智,殿试还不是小菜一碟!偶尔出去一次又不耽误什么,小八你让开。”
侍从挺直着身子,却坚持寸步不让。
少年秀眉一竖:“小八,你是谁的奴才?听我爹的还是听我的?”
侍从苦笑。
“公子。”他叹气唤道。“您现在就是出去,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啊,之前的事您都忘了?反正——”他顿了一顿,还是直白地说了出来。
“反正甄姑娘就在皇宫里,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事,您还是听老爷的话,先专心应付殿试,等殿试过了再说。”
被陡然说中心思,少年的脸一红,旋即又一灰。
他垮下了双肩,怏怏地又坐回去,捡起方才扔掉的书卷,翻到方才看到的地方,却怎么也看不下去了。
眼前再次浮现那人的影子。
她来京城前,方朝清来信嘱托他照看她,谁知他却只在她抵京时远远地看了她一眼,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
在太师府时,不管他是用自己的名字,偷父亲的名帖,最后甚至连爬墙的招都使了出来,却都无法进去见她一面,正待他再想法时,却发现会试将近,他被父亲压着好好读了几个月书,一举过了会试,取得殿试资格,才终于又有了些许自由。
然而,这时候她已经进宫了,而且迟迟未回。
一打听,才知道她竟然被太后配给了那疯子安王做侍妾,一起被囚禁在永安宫!
差点没气疯他!
后来,他想了许多法子,进了几次宫,却一次都没见到她。甚至他还打听到皇帝的新妃子里,有一个是方家有着拐弯抹角的亲戚,于是厚着脸皮登上人家娘家的门,想跟着人家母亲一起进宫,到时候再偷溜出去找她,结果计划还未成行,便被发现他逃家的父亲拎了回去。
最后,实在无法,才给大哥写了信。
这也是他离开洛城后第一次给他写信。
虽然误会说开了,可到底还是有些别扭,因此回京后他也没有往洛城写过信,连回程的时候遇袭的事都没说,直到这次,他实在没了办法,才下意识地给方朝清写了信,将甄珠如今的处境告诉了他。
然而,告诉了他又能怎样呢?
已经没了功名没了家族没了功名的方家大公子,又能怎样插手宫里的事?她已经成了那疯王爷的侍妾,难道自己还指望着谁能把她救出来?而即便真的救了出来,自己——又能怎样?
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少年扬起头,目光看向皇宫的方向。
她现在在那里,还好么?
***
甄珠现在感觉非常不好。
“启、启禀太后,陛下——”头发胡子全白的太医佝偻着身子向太后回着话,保养良好的脸上冒出颗颗汗珠,仿佛身处三伏天一般。
然而此时明明是暖春。
与太医情形相反的,是躺在床上的小皇帝。
融融暖春,正午时分,小皇帝却盖着厚重的被褥,面色苍白泛青,双眼紧闭,口中不时发出上下牙齿打颤的“咯吱”声,像是不堪寒冷侵袭似的。
“陛下怎么了?”太后坐在床前,木着脸,紧紧盯着太医问道。
须发全白的太医眼睛一闭。
“启禀太后,陛下如今的情形——不大好。”
太后神情未变,只语调平平,仿佛木头人似地继续问道:“怎么个不大好?”
太医额头汗珠滴落。
“陛下、陛下生来便体弱,幼年又遭毒害,当时虽解了毒,却对陛下的身体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害,使得陛下身体更加虚弱,如今数病齐发,便宛如狂风摧折枯木,来势汹汹,不可抵挡……”
“臣、请恕臣无能!”
他闭上眼睛,“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脸上却已然露出赴死一般的神情。
毕竟——已经死了三个太医了。
或许他就是第四个。
他闭着眼,等待死神的降临。
然而,等来的却是一道饱含着疑惑不解的问话:“你……说什么?”
太后看着他,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难以理解的事。
她说道:“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太医睁开眼,脸颊颤抖着道:“臣、臣方才说,陛下、陛下生来便体弱,幼年又遭——”
“停!”太后陡然出声打断,脸上露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说——陛下如今这样,是因为幼年遭毒害?”
太医迟疑地点了点头,“……正、正是。原、原本陛下虽体弱,但只要小心调养,未必不能平安一生,然而那场毒害,却将陛下的肺腑功能毁坏大半,当时不显,概因陛下当时年纪尚小,而年岁越长,其害越显,尤其——”
他顿了一顿,嘴唇抖了下,才继续说道:“尤其前几月,陛下频繁宠幸美人,更、更使得虚弱的身体经受不住,一遇风邪侵体,便无法抵挡……”
他说着说着,话声便消失无踪。
太后木木地看着他,目光幽深,仿佛有头幽冥怪兽般,叫他猛然间不寒而栗。
他陡然低下了头。
看着他胆战心惊的模样,太后嘴角却陡然露出一丝笑。
她开口,声音像是飘在空气里。
“何太医,后宫仍旧没有美人有孕么?”
何太医战战兢兢地道:“没、没有。”
太后长吁了一口气。
她睁开眼,俯身看向床上的小皇帝,伸出手掌,在小皇帝脸上摸了摸。
她的手掌冰冷,一触及小皇帝,登时叫他打了个哆嗦,旋即,小皇帝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看向上方,看到太后的面容后,口中吐出细若游丝的叫声:“母后……”
“皇儿,母后在。”太后柔声回应,脸上也露出了笑。
小皇帝苍白的脸露出一抹笑,然而旋即,那双眼便又闭上,再度陷入昏昏沉沉的境界。
太后脸上的笑容消失。
她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太医。
“何太医,本宫的皇儿,是一国之君,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冷声道。
何太医连忙点头。
太后扬起下巴。
“稍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该怎么做,怎么说,你心里应该有数。”
何太医的头点地更加猛烈,小鸡啄米一般。
太后笑了。
“好,那你就下去吧。”
何太医顿时忙不迭地起身,几乎是踉跄着小跑离开。
而他的身影一消失,太后脸上的笑顿时又消失不见。
她砖头,目光看向站在壁角,从一开始便一言不发,仿佛将自己当作了什么摆设一般的甄珠。
“你猜,他会不会将皇儿的病情说出去?”
然后,不等甄珠回话,她脸上便绽出笑来。
“我猜他会。”
“今天不会明天也会,明天不会,后天也会。”
“迟早有一天,他会说出来。”
“而这‘一天’,至多不过三五天。”
“因为——便是他不说,崔相也会逼着他说。”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甄珠猛然抬头。
太后笑颜如花:“可是,我仍旧放他走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甄珠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因为很快,这秘密就不需要保守了。”
她笑着,眼里露出一丝疯狂。
***
甄珠很不安。
然而,太后却仿佛没有看到她的不安。
说完话,就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留下陪本宫用膳吧。”太后浑然不觉自己方才说了多么骇人的话,看着天色,便淡淡地对甄珠说道。
于是甄珠便只能留下。
午饭仍旧摆在敏学殿,不一会儿便有太监宫女流水似的将饭菜端上来,而很快,甄珠便发现不对。
身前的几案上,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色菜肴,冷热荤素山珍海味俱全,而用餐的只有两个人,这样的饭菜,明显有些铺张浪费了。
这不是太后一贯的作风。
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太后抬了抬眼皮,斜视着她道:“怎么,很吃惊?惊讶本宫怎么突然不简朴了?”
甄珠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理理后续情节,后面太难写了tat
ps,居然有人忘了阿圆是谁!这是逼我把阿圆少年牵出来溜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