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给她换完药, 就去了外间, 校医室的内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鹿园园怀疑自己聋了。

她吞了下口水，又问了一次：“……你说什么？”

“我说, 我送你回宿舍, ”苏临站直, “抱还是背，你选一个啊。”

“……”

他笑了一下, 像是在打趣她：“总不至于……你要单脚蹦回去吧？”

鹿园园张了张嘴, 又闭上了。

校医室、体育场和宿舍的位置, 大概是个三角形，她虽然路痴, 不知道具体的方位, 但是却记得路上花的时间。

这里离宿舍……

假如单脚蹦回去，真的有点太远……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

因为今天穿的鞋是帆布系带的, 包了纱布之后还是塞的进去，只是鞋带被撑得老高，她也干脆没系鞋带。

她试探着把悬空的脚踩在地上。

鞋尖着地的时候还没事，等脚后跟着地的一瞬间，又酸又痛的感觉立马踝骨处传来, 她赶紧抬起腿来，接着悬在半空中。

她皱了皱眉。

这怎么办啊……

“你是怎么来的？”苏临突然问。

“嗯？”鹿园园反应了一秒, 才答：“啊，是王一……”她本想说舍友名字，又想到他不认识, 改口道：“是我室友，三个人轮着把我背来的。”

他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哦。”

没有不耐烦，依然带着玩味的表情，“所以呢，想好了么？”

“……”

鹿园园有点无奈。

她之前以为他真的有车子，坐在后座上就好，省得麻烦舍友几个人了。

没想到，他就这么来了，然后还问她……

背还是抱，选一个。

虽然她觉得，他们已经挺熟悉的了，但是背和抱是不是太……太……太亲密了点。

“学长，”鹿园园抓了抓头发，小声提议：“不然……我还是打电话叫她们……”

“哦。”他往前走了一步，上身突然前倾，近距离盯着她的眼睛，脸上表情一派认真，“你是觉得，我还不如几个女生？”

鹿园园：“……”她什么时候说了？

“不是呀，我——”

没等她说完，就被他打断，语气不容置喙：“那就快点选。”

“……”

她从来没见过苏学长这种样子，不自觉地就跟着他的思路走，连之前那些顾虑也都淡了。

想了想，说：“那就……背吧？”

唉——他妈的。

他就知道。

苏临想锤爆五分钟前的他自己。

怎么还给选择的呢？装什么帅耍什么酷呢？问什么这种问题呢？不给选择直接抱不就——

唉，算了。

来日方长。

他、不、急。

苏临叹了口气，把手机装口袋里，背对着她蹲下，“来。”

他垂着头，看着校医室的灰色水泥地面，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衣服布料摩擦声。

然后——

两只胳膊从脖颈处伸出来，他感到背上压上了一点重量。

苏临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勾了一下。

然后手往后面伸，触到了她腿弯处温热的皮肤，微偏过头，提醒她：“我站起来了。”

背上的人点了点头。

他稍微一施力，就站了起来，却对重量没把握好，因为惯性往前走了一步。

鹿园园密切关注着他的反应，见状，她有些疑惑：“……我太沉了吗？”

“不是，”他传来的声音带着笑，“是太轻了。”

“……”

她脸有点发热，没再说话。

苏临背着她稳稳地走出内间，鹿园园趴在他背上，举起一只胳膊跟校医挥了挥，“秦医生，谢谢你，我先走啦。”

“……好。”

女医生温和地笑笑，看看她，又看看后来出现的男生，一副了然的样子，眼神带着揶揄。

鹿园园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正想说点什么，秦医生再次开口叮嘱：“你的药我给你室友带回去了，每天一换，然后记得不要沾水，洗澡的时候包上保鲜膜。”

她们说话的时候，他就停在校医的办公桌旁边，鹿园园赶紧点头：“好的好的，谢谢医生。”

等她说完，苏临径直出了门。

体育课是下午第一节，折腾了这么一顿，现在也还不到四点，学校的大路上基本没什么人。

鹿园园趴在他的背上，一开始还有点不自在。

等走出去一段路之后，她发现他走路很稳，虽然平时看着瘦，但是背很宽，趴在上面简直太舒服了。

他身上那股她分辨不出是不是香水的香味再次盈满鼻间，也感觉不到脚痛，身体越来越放松，连带着精神都有些亢奋。

她歪头跟他说话：“学长，为了表示我的谢意，等我脚好了，请你吃饭好嘛？”

“……”他没答。

她继续絮絮叨叨：“那我当你同意了，你想吃什么呀……”

苏临：“……”

苏临不自然地侧了一下脸，“……你离我的耳朵远点……”

她说话的时候，带出来的气都吹到耳朵上，很轻。

但是痒死了。

“哦。”鹿园园乖乖地抬高自己的头，努力把背挺直，比刚才离他远了一大块。

就着这个姿势坚持了没多久，她的腰就开始发酸，等过了会，她实在撑不住，又重新趴下去，“啊，好累……学长我歇会再直起来啊。”

“不是让你直起来……”苏临忍住没翻白眼，“是让你说话的时候……离我耳朵远点。”

他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问起别的事：“你脚怎么摔的？”

鹿园园顿时来了精神：“你不知道！我超倒霉的，这节是体育，我们在那个看台的边上走着玩，有人在操场上踢足球，然后……”

小姑娘说着说着就忘了刚才答应过的事，她重新趴在他耳朵边上边说话边吹气，好像他是个聋子，不在耳朵边说话他就听不见一样。

苏临：“………”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忍着痒，集中注意力听着她的讲述。

“……唉，就是这样啦。”说完之后，鹿园园叹了口气，“我真倒霉，那球再歪那么一丁丁点，我就不会被砸到了……”

她说“一丁丁点”的时候。

不光加重了语气，还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拿手比了一下自己的小拇指，展示了一下“一丁丁点”是多大一点。

苏临：“……”

他看着她白皙的手，比的那个滑稽的手势，实在忍不住，直接停在原地笑了起来。

鹿园园是趴在他的背上，他笑得浑身颤抖，她第一时间就能感到。

她疑惑道：“学长……你怎么啦？”

他没答。

又接着抖了十几秒，才稳定下来。

因为刚才的笑，感觉背上的人有点下滑，苏临把她往上托了一下，才接着往前走。

鹿园园却没再出声。

突然之间，安静下来。

他拐过一个弯，觉出不对劲，偏头问她：“怎么了？不舒服吗？”

鹿园园看着他的后脑勺，黑色的头发被下午的阳光照得有些发金，耳廓和侧脸很白，他身上的卫衣质地不知道是什么，摸着特别舒服。

他不像是第一次背人，路程走了差不多一半，步子一直很稳，她一次不舒服都没有感到过。

正是因为太舒服，再加上刚刚他往上托她的动作，这一切都太熟悉了。

让她想起了从前，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吧，久到她都差点就要忘了。

也有个男人这样背着她。

在她往下滑的时候，会拖着她往上窜一下。

那时候，她还有妈妈，他们一家人每天在一起，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孩。

可现在不是了。

鹿园园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想过这些。

她住在爷爷奶奶家，住在宿舍里，在学校里，身边全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让她快要忘了，在很远的地方，她还有另一个家。

突如其来的回忆冲进脑子里，让她的鼻端迅速酸涩，刺激到泪腺，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脸上已经有了凉意。

她迅速地擦去，因为眼泪来得太快，再开口的时候甚至连鼻音都没有。

她实话实说：“我有点想……我爸爸了。”

苏临：“……？”

被他背着的时候。

这么亲密的举动。

她说她想爸爸了？这他妈是什么意思？？

他的后背很像老父亲么？？？

这句话之后，他再也没吭声，暗暗咬牙加快了速度，很快就到了女生宿舍楼的区域。

再往前走的话，应该会有不少女生，鹿园园想到他在法语课上受欢迎的场面，仍然心有余悸。

“学长，你把我放在这里吧，我叫我舍友下来接我。”

“嗯。”

苏临自己也很怕前面那块区域。

大一的时候，他陪着老大来女生宿舍楼下，只是站在一边，都差点没被当作动物园里的动物给围起来。

老大是找他去撑场的，结果风头全被抢走，跟妹子告白的心都没了，差点气死，回宿舍郁郁寡欢了一星期才缓过来。

他背着鹿园园走到一棵古树旁边，动作缓慢地把她放下，“你小心。”

古树下面有木质长椅，鹿园园一脚落地，一转身，刚刚好就坐了上去，她仰起头对他笑了笑：“那我现在给我室友她们打电话，今天真的谢谢你啊学长。”

“没事。”

苏临说完，本来要抬步离开，却突然想到今天是星期五。

那她现在这样......很不方便吧。

于是他又回身低头，看着她：“你今天不回家么？”

“啊，”鹿园园怔了一下，也才想起来，“对哦，今天星期五了……”

“……”

她看了眼自己悬空的脚，想了想，就算不坐地铁打车回去，下了车自己也没法走到单元门，爷爷奶奶都年纪大了，虽然身体好，她也不敢让他们下楼来背她。

“算了吧……我自己也回不去——”

“啧。”他打断她的话，“谁让你自己回去了？”

“……”嗯？

“我送你啊。”苏临干脆坐在了长椅另一端。

虽然她很轻，但怎么说也有□□十斤吧，他背着她走了十分钟的路，路上不觉得怎么样，反而把她放下之后才觉出累。

鹿园园还是没答，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戳了她的胳膊一下：“嗯？回家么？”

鹿园园回神，转过头看他。

因为刚才的运动，他额头上有汗，连睫毛都有点濡湿。可能是热了，他把卫衣袖子撸起一半，露出的胳膊肌肉线条很好看。

她突然生出一股冲动。

“学长你……”

他挑眉：“嗯？”

她鼓起勇气，压下面上的热意：“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

“……”空气凝滞了一瞬。

鹿园园刚问完的那刻，看到他的表情明显变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他半眯着眼笑，嗓音清冽：“因为你说的啊。”

他的胳膊搭上了长椅的靠背，微微靠近了她：“咱俩，关系好。”

鹿园园：“……”她好像真的说过。

听到这个答案，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松了口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某个地方又好像有点失落。

鹿园园重新低下头，盯着手机黑色的屏幕，上面映照出她的脸。

她不懂……自己在期待什么呢。

苏临以为她突然的沉默是不好意思麻烦他，干脆出声提议：“你之前不是说，要请我吃饭么？”

“嗯？”

“那加上待会儿我送你回家这次，”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2”，特地往她面前凑了一下：“两顿，好吧？”

说完之后，苏临密切关注着她的表情。

鹿园园先是愣住。

随后，她眨了眨眼，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是那种……很少在她脸上看见的、他形容不出的笑。

她的大眼睛弯成月牙状，眸子里落满了光，也学着他的样子，抬起又白又细的胳膊，竖起两根手指放在脸颊边，微微歪了一下头：“嗯，两顿！”

这下，愣住的人换成他。

他看着小姑娘唯独右脸才有的酒窝，小小的一个，跟左脸不对称，却一点也不违和。

露出的贝齿小而整齐，因为笑着，连声音都是甜的。

苏临迅速偏过头，装作看着周围的样子。

放下的手不自觉地触了一下左胸。

从那里发出的震动传遍身体的每个角落。

他有些狼狈地闭了闭眼。

别他妈跳了……

再跳，要得心脏病了。

晚上六点的时候，苏临准时骑着他刚打好气的车子到了女生宿舍楼下。

发了微信让她下楼之后，他把车子停在宿舍门口。

周五下午，基本所有的专业都没有晚课，下了课，大部分人都会回家或事约着出去玩。

四周很安静，一点的声音都能被轻易捕捉。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传来了有节奏的脚步声，然后，他看见那个身影一蹦一蹦，在眼前逐渐清晰。

鹿园园跳到门口，平复了一下呼吸，在宿舍门框边对他挥挥手：“学长！”

他没说话，朝她走过来，很自然地扶上她的胳膊，带着她慢慢往前挪动。

“学长你骑车了么？”

“嗯。”

十月份的天黑得不算晚，学校的道路两边也已经亮起了路灯，鹿园园蹦了一小段路，就看到了他的车子。

车头正对着她，整个车子看起来线条流畅，黑色带着白字母，特别酷炫。

酷炫归酷炫，但是这好像是山地车吧……

前面那个衡梁是斜的，难道苏学长的意思是让她坐在……那么斜的梁上？

鹿园园又担忧地往后扫了一眼。

这一扫，把她吓了一大跳。

她单脚蹦过去，又仔细盯了一会儿。

……没错诶。

粉红色的，车后座。

好像还有点反光？还是荧光？夜光？

鹿园园有点懵。

苏临一直没出声。

他看着她的一系列动作、表情、眼神，也看到了她的惊讶。

但是他不懂……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本来买的时候，其实挺自信的。小姑娘，可爱的小姑娘，一看起来就像是会喜欢这种颜色的，多搭。

但是后来秦放给他看了论坛。

他看到了什么呢。

一大片的“粉红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苏临长得那么好看这什么眼光啊哈哈哈哈哈哈”“妈呀直男审美真可怕”……等一系列辣眼睛评论。

他其实有想过要去换个颜色，比如黑白，这种可能她不是很喜欢，但却不会出错的颜色。

但是后来他看到小姑娘的睡衣，是粉色的。

沙雕莓莓牛奶，也是粉色的。

他又想，算了，可能她正好就喜欢呢。

不过，现在她的表情……

为什么这么复杂？

“学长……”鹿园园摸了一下那个后座，抬起头：“我要坐这是吗？”

“……嗯。”苏临走近了些，看着她的脸。

好像没什么不喜欢的表情。

就是有点奇怪。

“这是你后装的？”

“……嗯。”

话刚出口，鹿园园就觉得自己问了个弱智问题，这不是问的废话么，哪有黑车子配粉座的。

还是这么酷的黑车。

这么嫩的粉色。

她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哦。”

苏临把车停在一个台阶旁边，她扶着他的胳膊蹦上台阶，高度刚刚好，一下子就坐了上去。

她看着苏临把支在地上的支架脚踢到后面，抬起长腿跨上车。他没立刻骑，微微侧过脸对她道：“你扶好了。”

鹿园园双手扣着皮质车座，点了点头：“嗯嗯，扶好啦。”

然后，他放在脚踏板上的腿一施力，她身边的景物开始迅速倒退。

可能是因为车好，有时候遇到一些不得不经过的地面有凸起的地方，她也不觉得颠，凉凉的晚风吹在脸上，浑身都特别舒服。

鹿园园正享受着这飞一般的幸福感，他的声音顺着风传到她耳朵里。

“鹿园园。”

“嗯？”

“……你喜欢吗？”

鹿园园疑惑：“喜欢什么？”

“那个……”他迟疑了几秒，才接着道：“车座。”

“……”

鹿园园小心翼翼地咽了下口水。

他这么在意……别人对这个车座的看法吗？

她想了想，用了自己最认真的语气，加大了音量：“嗯嗯，我喜欢的，超好看！”

“哦，好。”前面再次传来的声音似乎带着笑。

鹿园园撇撇嘴。

呀，果然啊……

因为他骑得很稳，她已经没有扶得那么紧了。

鹿园园松开一只手，从斜背着的包里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里面有个她很宝贝的文件夹。

【家人&好盆友稀饭什么呢】

爷爷：茶壶，棋盘，针灸的针（一套的那种）

奶奶：电影资源，郭富城海报（但是不能送！会被爷爷骂！>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