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雪怀决定放长线, 钓大鱼。

第二天,仙洲已经开始刮起风来, 隐隐有风雨飘摇之势。

这边靠近南边, 和他们土生土长的原来仙洲不一样, 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无雨无雪无雾, 只有风, 温暖干燥。几位仙山的山主定期会布雨升雾,在九百处仙湖上方造出巨大的布雨法阵。

这个法阵消耗巨大,持续时间也长,最盛的时候能以狂风催着朽木的气势洗濯天地, 风清云舒。慕容仙门也因此会给弟子们放两三天的假。有人会趁着这个时候回家探亲,平日里喧嚣闹腾的学堂中都渐渐没有人了。

雪怀自然是不会回去的。

雪宗仍然在外地办事, 家中只剩一个雪何。再说了, 离他们的春休假期也不远, 他并没有那么急着回去。

他听了仙门敲响的钟声, 悠远苍凉,知道晚些会下雨, 却不知道何时会下。

他昨日折返回去将那五十个金瓜子拿了回来,也没有留字条,晚饭干脆就没吃。四日的养胃小菜吃下来, 他的脾胃没有前几天那么难受了,雪怀吃了半个蟠桃,就当用完了晚饭。

他去了他修炼的那个山洞的上边, 那是一处梨花盛开的山坡,草木葱郁,地势高阔,放眼能望见半边天和半边水,躺下来时,衣裳底下就是柔软干燥的花木,猛一看像是无边无垠的雪。

清香十里。

雪怀靠着一株梨花树坐下,歪斜着捧出一本书来,闲闲地看。天边开始翻涌黑色的云流,凉气扫过来,吹动他的头发。

但他仍然没有走的意思。看了一眼远处升腾的横波,他伸了个懒腰,居然就地躺下了。

凉风习习,树上偶尔有花瓣会被吹落,带着将临的湿气,一同吹散他乌黑的发。

云错撑着伞过来找他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树下的少年仿佛不是躺在那里,而是自花与泥土的深处生长出来,能够随风摇曳。

看见他的那一刹那,周围的喧嚣声都好像远去了,风静下来,间或传来一两声远处人的叫喊:“快下雨了,快回去。”却显得这边更加安静起来,静得……能听见眼前人安稳呼吸的声音,比梨花更加柔软甜美。

云错半跪下来,将手中的伞轻轻放下。风紧跟着起来,这是一阵劲风,头顶巨大的梨花树冠沙沙作响,吹散更多花瓣。

恰好就有那么一片花瓣,落在了雪怀眉间,然后顺着漂亮的弧度往下滑,擦过他的眉眼。

云错愣愣地看着这片花瓣,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想要拂掉那片花瓣——

因为它不惊动雪怀,故而他嫉妒它。雪怀把这些花纳入他认可的一部分,纵容它们,亲近它们,却总是不肯以这种坦然的姿态。

他已经忘了自己来这里为何,想要说的话为何,也忘了这一方柔软的荫蔽之外涌动的云和雨。指尖触及之处勾起了难以言喻的战栗感,那感觉正如十几天前,他将他堵在万花盛开的幽深巷子里,指尖捻着一抹桃色,擦出他眼下那粒红色的泪痣。

像那个一厢情愿的吻,带着甘甜的茶香。

像眩晕之时天地翻转着扑向自己,而非自己直直坠落下去,像溺在水滴的人被高远深空抛弃,而非自己背离光明……像他,迎着花里长出的少年低下头,不是他紧绷的理智所驱使,是眼前人在命令他。

而后他的少年人睫毛颤动,睁开了眼。

乌黑明净的眸中照出一个惘然失措的影子,风移影动,暗香浮去,接近静止的时间随着眼前人一并活了起来,连风里都带上了那么一些轻快的促狭。

“果然是你。”

两个人离得太近,云错一低头便要吻到他的距离。雪怀开口时,那温热香甜的气息几乎要擦着他的嘴唇过去。

他触电一般地,急急忙忙地起身后退一步。细密的雨水敲打在地面上,他这才发现雨已经下了起来。

雨势不小。

他愣了半晌,低声道:“我来给你送伞,你快回去吧。”

雪怀拿着伞站起来,拂去肩头的落花,就那样抬头看着他,眉心蹙起。

云错被他看得束手束脚起来,跟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

两边一对望即知,一个放线钓鱼,一个偷偷摸摸,这几天的事情双方都门儿清了。云错完全没有被逮到的准备——他还不知道自己在每日准备的食材上漏了破绽。

云错低声道:“……对不起,我这就走。”

他站得离梨树远了些,细密的雨水从树梢坠成线,慢慢地浸湿他的衣衫。玄色的长衫过水后变得沉黑透亮,在天青雨幕中晦暗不清。

雪怀身上也沾了些雨水。门中药修的衣裳一向是暗青色的,他穿起来衬得肤色越发白皙,头发乌黑,过了水后透出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美来。

他拎起雨伞撑开,几步走出去,拽住了云错:“这几日仙门布雨,周边五湖四海都封住了去路,连青鸟都过来不得,你要走到哪里去?”

云错衣袖被他拉扯着,他阴戾的眉眼中也浮现出一丝诧异之色:“没关系,我能出去。”

雪怀觉得他根本在瞎说:“就这个布雨的阵势,少说元丹以上修为才能出去,就算你以前入过魔,也不能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你先跟我回去。”

云错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要带我去你住的地方吗?”

这小子想得倒是很美。

雪怀瞥了他一眼:“你就在我修炼的山洞呆着,一会儿我让小饕给你送被褥衣裳过来。”

小饕是他给饕餮鬼起的名字。

“哦。”云错老老实实地应了声,好像还有点失望。

山洞不远,但路已经变得不好走了起来。雪怀过来时走的是这上头的一条小路,现下已经被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难以走动。

他们便从青石板路造成的山道上下去。

这种布雨的法术并不似寻常的雨,它带着穿透与渗入的特性,能透过任何结界。要避雨,法术不顶用,反而只能用最普通的雨伞。

他们只有一把伞。雪怀举了一会儿后,见到云错停下来,眼神往伞面上望了望,又看了看他,道:“我来打伞。”

雪怀道:“没关系,你是客。”

云错欲言又止。

雪怀又走了几步,看见云错脚步总是慢了一步,这才反应过来:因为自己身量不及云错高,故而他平日里习惯的撑伞高度其实是会挡住云错的视线的。

他把伞柄往云错手里一塞,也觉得有点尴尬:“那你来撑伞好了。”

两个人又走了一会儿。

雪怀说:“不用往我这边偏了,伞够大,我这边淋不到的。”

云错又“嗯”了一声,但过一会儿后又不知不觉得往雪怀这边偏。

雪怀决定不再和他多费口舌——这人根本就是个傻的。

好不容易走到了山洞,两人都是一身的水。雪怀用了个小法术给自己慢慢烘着,云错则生了一堆火,问他:“你今晚吃什么?”

雪怀说:“我吃过了,你不用管我。等几天后雨停了,我就让人送你回去。”

云错看了他一会儿,找了个地方坐下去,声音闷闷的:“你说过以后不会躲我的,雪怀。”

他宽了外袍晾在火上烘,里衣的衣襟也散开,尚未干透的水珠挂在他坚实有力的脊背和胸膛上,在暖黄的光下显得俊秀挺括。

雪怀哑然失笑:“我不是躲……我的意思是,云公子,你是少仙主,本来就很忙了,跟着我到这里来算什么事呢?”

云错说:“青鸟每天都会过来,事情我转达处理,没有耽误。”

雪怀说:“可是这几天青鸟进不来也出不去,你手里的事也会积压起来。”

云错说:“我还有冥府信鸦,它们是死灵,没有实体,仍然可以为我送信转达,不会耽误事情的。”

雪怀:“……”

云错盯着他的眼睛,执拗地说:“可是我是你的未婚夫。雪怀,你照顾不好自己,你的病复发了,应该有个人陪你。”

雪怀也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灯火跳动,让他本来就很亮的眼睛更亮了,好似里头有水光似的,他这次加重了语气:“云公子,我上次就跟你说过了,婚约是你与我父亲单方面的约定,我并没有同意。而且就算是你与父亲的约定中,也不是直接的婚约,只是说,若是五年后我同意,我们两家再进行结契,对不对?”

火光明灭,他眼下那粒红痣又变得生动勾人起来,像他那天抽花烟的模样。

云错半天没说话,也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他,似乎在愣神。

雪怀:“?”

跳跃的焰火唤起白日的花香,白天在树下所触及的余韵再次将他包裹,仿佛被潮水冲刷。

他低声道:“你……”

雪怀没听清:“什么?”

“你……好看。”云错说。

他的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迷恋和炙热,那是雪怀从没见过的——是这样纯粹,直白和明朗,他不带任何不敬和亵玩的意思,也不带暴烈的征伐欲侵略性,只如同久居地底的孩子头一次注视星空,惘然又甜蜜。

雪怀忽而觉得有些羞恼,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有点顶不住云错的视线——这谁受得了?更别说他脸皮薄。

他拎起伞起身,飞快地道:“我先回去了。”而后头也不回地踏入了雨中。

雪怀是个脸皮薄的人。

小时候,雪宗经常伙同慕容宓把他逗哭,因为他实在是太乖太漂亮了,逗他有趣。后来去了天庭的幼儿所,有十几只凤凰族的小胖鸟喜欢他,见他第一面就要啾啾滚过来蹭他,他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直接被吓哭了。

后来再大一些,倒是对于追求者这档子事轻车熟路了起来,连拒绝人的模板都背了好几个。家中给他印了几千张拒绝信,需要的时候就裁一张出来用。母亲死后,继母进门,他的性子也变得越来越跋扈、张扬,但骨子里还是个少年人,他长得好看,被很多人喜欢,这是他骄傲的资本之一。

所有人都知道雪怀有多傲气。

可今天的云错却让他时隔这么久,再次体会到了当年的手足无措。

“算了,他有病,年纪也小,我不跟他计较。”雪怀决定放过自己一马。

早点把这人弄回去才是正事。

他整理了床铺,找出了一床干净被褥,准备让饕餮鬼送过去。可饕餮鬼没出息的,叼住被子角就想吃掉,并且克制不住,被他训得眼泪汪汪的,最后还闹起了脾气。

只有一床被子多出来,饕餮鬼把它咬烂了。雪怀也来不及揍它了,只得自己再推门出去,想去仓库另找一床新被褥,结果一出门就撞见了他外公外婆。

慕容老夫妇站在门外,看见他湿淋淋的一身,首先就皱起了眉头:“怎么弄成这样?小怀,怎么不早些回来?”

老人家都爱唠叨那么几句,雪怀一见二老来了,立刻就明白云错怕是还要再冻上那么一会儿。他现在也解释不清自己出门要干什么了。

他道:“修习课业晚了一些,没事的。您们怎么过来了?”

“这几天风雨大,学堂也不上课,小怀,你随我们上去住,你的房间也给你收好了,换了厚被褥。”他外婆道,“这就随我们去吧,小怀,快些。”

雪怀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用了。”

“怎么不用?你看看,你周围师兄师弟都回家了,家就在这里,放课了却不回家,这像样吗?还是说,小怀,你在怨你姥爷平日对你要求太严苛了?”

雪怀此刻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肯定不可能告诉他们自己藏了个外人在慕容山庄,云错的身份解释起来又是一大堆麻烦。

他对着二老反复解释说自己绝对没有什么叛逆的想法,只是今天下午才在修炼时造了一个需要时刻维护的法阵,不好走得太远。

说了半天,二老才将信将疑地允许他留了下来。

他外婆拉着他的手说体己话,又反复说:“那这样也不成,就算不回去住,姥姥也给你加床被子,好不好,小怀?”

雪怀说:“真的不用了姥姥,我一会儿马上就睡了,不冷,不劳烦您了。”

他又问询了一下两老最近的情况,慕容金川又与他进行了一次长久而深入的未来谈话,要他把正心、刻苦、自省等八十余条准则铭刻于心。

等他送二老出门时,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

他勉强松了一口气,回房继续收拾。饕餮鬼的情绪恢复得很好,雪怀在揍了它一顿之后,终于叫动了它:“这个储物戒送给云错,别又在路上吞掉了,云错你记得吗?就是那个长得好但是很凶的人。”

饕餮鬼乖乖表示还记得,嗷呜一声后就冲出了门去——

然后没过多久,又奔了回来,原样叼着储物戒,去蹭雪怀的手。

雪怀:“怎么回来了?”

饕餮鬼叼住他的衣角,拖着他往门边走。

暖阁外边的门大开着,外头风雨飘摇,雪怀一眼就看见了在其中走着的云错。

云错浑身湿透,立在庭院中,正眯起眼睛打量上面的楼层,似乎有些无法辨认。雪怀立刻想了起来,这是仙界的晚上,滂沱大雨会干扰云错的灵视,就如同他在魔界的血雾中寸步难行一般。

他拿了伞走出去,喊了声:“云公子。”

云错听见他的声音,先是一愣,再急匆匆地往他这边走了几步,双手不确定地往他的方向伸过来,碰到了他的肩膀。

他声音里有着微微的急切和颤抖:“你没事。”随后又仿佛是怕吓到他,解释道:“我……我等了你很久,你没来,你的小饕餮也没有来,我以为你走失了。”

雪怀歪歪头:“我不是三岁小孩了,哪这么容易走失。更何况我看容易走失的是你还差不多……刚刚有些事耽误了,你不必担心……云公子?”

云错的手微微发着抖,愣愣地看着雪怀。

这个眼神雪怀太熟悉了——

就是他们这一世第一次见面,云错冲过来把他抱住之前的眼神。

雪怀立刻就要抽身往回走,但云错比他动作更快,直接伸手抱住了他。两个人彼此牵绊着退到了门边,雪怀脚后跟磕到了门槛,一不留神就要往后倒去,云错这样也没松手,手肘垫在雪怀身下,一声不吭地和他一起倒在了地上,又任由雪怀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

雪怀半跪在他身边,极力想把自己被压住的衣角扯出来,又骂他:“你有病!姓云的,你有——”

云错安静地凝望着他,眼底带着些笑意。

但雪怀很快就没骂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神也变得错愕起来,望向他们身后的某个方向。

云错跟着爬起来,往后边看了看。

一对他不认识的老人立在他们两人身后,衣着华贵,老妇神情震惊,老人脸色很臭,手里还抱着一大床被子。

云错谨慎地道了声:“您好。”

慕容金川无视了他,直接问道:“小怀,这是怎么回事?”

雪怀:“…………………………”

作者有话要说:  饕餮鬼:我在现场,我证明,当事人情绪恢复得很好,很稳定

(今天有事早点更 晚上发红包)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重生之为妇不仁弥天记农家娘子美又娇恣意风流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嫡女娇妃命之奇书她的4.3亿年至高降临
相关阅读
回到民国当名媛总裁的复仇新娘快穿之教你做人病娇甜妻:你黑化的样子真美后妃聊天群喜欢你的每一秒第三乐章我女朋友世界第一可爱重生之妖妃你中计了gl弃妇种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