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诸星渐渐地不怎么来送东西了。

被雪怀拒绝过一次后,这少年显然淡了对他的心思。少年人的冲动恋慕是一时的,来势汹汹,去得也快。雪怀觉得这样好。

上辈子他十五岁之后忙起来在云错座下,身边便少了许多倾慕者,或是尽管喜欢他,却不敢来说的。处理这样的事情对他而言反而是久违,不由得也觉得有点新鲜。

云错反而天天来。

他过来散步,有时候雪怀从深花台回来,会碰见他,而云错手中提一盒点心,拿两个棉花糖之类。遇见了,就分给他一半,什么话也不说,也不进来喝杯茶,说是他的呆瓜猫在远处等他会合,不便多留。

他们话都不多,走在一起时也像是刚认识的陌生人,雪怀不知道说些什么,云错只是单纯的沉默。久而久之,他们碰见时,反而会生出一种奇异的默契来——这种默契是雪怀单方面的,他和他相处的时间太长,长到无话可说,不愿深想,而云错似乎也无意再进一步。

离动身去慕容氏家还有三天时,雪怀去祭拜了自己的母亲。

仙洲的黄泉山不好走,魍魉横行,每个逝者坟前都种着一朵彼岸花,里头有逝者前生的音容笑貌。如果逝者魂魄尚且存留于世,那么这朵彼岸花会是白色的,当逝者已经投生转世,那么彼岸花会变为烈火一样热烈的红色。

他母亲是病逝的。风羽族人纤巧轻盈是一,可骨骼、身体脆弱是二,慕容宓病死在六界动荡、妖魔之息侵入九洲的的时候,雪怀那时还小,也听话,不像现在这样冰冷乖张,雪宗也一门心思扑在家中,他娘亲便说,走得没有遗憾。

故而他母亲那朵彼岸花,种下之时就是鲜红的,漂亮妖冶,和她生前的荣光一样美得让人惊叹。

“我给您丢脸啦。”雪怀伸手轻轻抚摸那朵彼岸花的花瓣,想起自己死后拼着魂魄消散的风险回来看时,自己的坟前也种下了彼岸花,只是半红半白。

给他诵经的老佛修说:“半红半白,死时不安,必有隐忧,这法事我不做了。”

前来吊唁的人寥寥无几。雪怀在自己坟前蹲的时间并不长,来来往往的人中,有的他认识,有的也不认识,最疼爱他的父亲仍在病榻上无法下地走动,而他的外公外婆大q不止,七天七夜没合眼。

他也是死后才知悉,他的遗骨被战友一把火烧了,装在骨灰坛里带回来。但云错却迟迟不肯交还他的骨灰,连带着把雪宗气个半死,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病得更加严重。

他或许就是拼着那一口气去找了云错。他在时,云错作为君主,苛责冷情,可他不在了,总该把他还给他的家人,这得是多大仇,才能在他死后说出一句“护法无能”,还欺负到他的家人头上?

他觉得这里头或许还有些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但上辈子都不知道的事情,这辈子更不可能摸清楚,雪怀明白有些事是不必找解的。

他希望像他母亲,来过了,爱过了,家庭美满,生活无忧,走时也能舍下一朵妖冶的花朵,轻轻松松地离开他们。

绝情又无情,让她的宝贝儿子十年后在奈何桥上无人等。

彼岸花缓缓绽开,将逝者的容貌与过往投射在他掌心。花中呈现的东西,每个人都不同,多半是死者生前对观看者的念想,雪怀在里面看见了他母亲眼里的自己,他的的童年,娇气又天真的模样,坐在小板凳上认认真真地学琴乐,扒着母亲的肩膀去深花台,听他父亲讲兵器的故事……

回忆让人无法抽身,思绪越来越远,身体越来越冷,雪怀的眼神渐渐变得惘然——直到手腕猛地一痛,他才突然从回忆的幻象中脱离。

一只银灰色的短腿猫抬起前爪扒在他手臂上,松了口,又把耳朵耷拉下来,用粉红的小舌头轻轻去舔雪怀被咬出印子的地方,小模样又委屈又可怜。

雪怀回头看去,云错正站在不远处,沉默地看着他。

这个位置,雪怀刚刚看彼岸花中的场景,肯定也被他看到了。

他向来清冷惯了,也骄傲惯了,这种感觉仿佛被什么人窥破了秘密——即使那不是秘密。那是他最无知、脆弱、美好的一面,并不打算暴露在人前。

云错却移开了视线。他的视线落在周围茂密的彼岸花丛中,难得皱了皱眉,挥手往身边扫了扫,仿佛拂去一片尘埃。

那是一个很平常且随意的动作,但那一瞬间,雪怀感到周围仿佛云层消散,日光从缝隙间流出一样,周围寒气驱散,温度回升。

雪怀这才彻底醒过神来,呼出积压在胸中一口冰凉的浊气。

他难得有几分不可置信:“我……刚刚,魇住了?”

他主水灵根,气息偏阴,这种体质容易招鬼,是正常的。但他自小受深花台的兵刃戾气护身,如今修为又已经到了银丹,平常妖鬼根本不敢近身,现在居然会被寻常墓地的残魂魇住?

云错点点头:“黄泉山是阴息之地,寒气比其他地方要重,你是不是近日精神不好,没注意休息?以后不要这样了。”

明明比他小,却是这样一副老爹的口吻。

雪怀其实这几天睡得很好。图谱他画完了,深花台在忙的事情只有云错的订单,不需要时时刻刻盯着。

他敷衍着点了点头,而后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云错说:“散步。”

看见雪怀有点不太信的样子,云错补充了一下:“是猫先找到你的,它很喜欢你。”

呆瓜猫邀功似的,又来蹭雪怀的手,终于如愿以偿获得了一个摸摸头。

雪怀站起来时,脸色还发着白,那股刺骨的寒凉还没退去,他原地晕乎了一会儿后,跟云错道了谢。

云错道:“你没事就好。”

雪怀给母亲奉了香。云错偶然来此,也遵循客人的规矩,跪下来认认真真地奉了一回香。雪怀叩头几次他便叩头几次,次次都是长叩,跪地不起,认真的模样让雪怀有点诧异。仙洲的规矩就是坟前不劝礼,他也就没说话。

云错叩完头后起身,和雪怀一起下山,一路驱散周围虎视眈眈的阴灵,气氛又归于沉默。

路边时有行人来往,昨夜雪化开,山道上有些滑溜,云错不说,雪怀却隐约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的步子,好像是怕他摔下去一样。

“雪怀?”

前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雪怀下意识地顿住脚步,没想到让身后的云错慢了一步,差点撞上来,带得两个人都在山道上晃悠了一下。云错眼疾手快地伸手揽住他,拉着他一脚踏上旁边草丛里积攒的深雪,这才没和雪怀一起摔倒。

雪怀身上很软,还很温暖。他随了他母亲,骨架小,高挑,尽管英气有力,但仍然能被他抱个满怀,腰能被他一手圈过来,柔软带着清香的发丝就垂在他颈侧,痒痒的,有些凉。

云错放开揽着雪怀腰的手,耳根在短短时间内就红了,低沉着声音道:“小心。”

雪怀刚刚在晃身之际使的一个自护的小法术没用上,反而被老老实实地抓去了云错怀里。他也有点尴尬,赶紧从他怀里离开。

山道下,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笑着看过来:“小心,山道路滑,你怎么还是这么粗心,小怀?”

斯斯文文的,充满了书卷气,容颜不见得有多好,气息却很干净,瘦削挺拔的模样。

雪怀盯着这人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了他是谁:

这是他幼年时的玩伴,比他大上三岁的一个邻居家的哥哥,名叫白迎霆。

两家有世交,正好又住得近,雪怀小时候基本是跟着他长大的,后来白迎霆去了东边一个很远的仙洲求学、修行,一去就是好几年没见到。上一次雪怀见他,还只得十一岁。

放在他身上,说是四年未见,其实更长。加上上辈子的,其实是八年没见过,雪怀都快把这个人给忘了。

云错瞥了一眼白迎霆,一言不发,把猫抱起来,跟在雪怀身后下了山。

他道:“我去散步了。”

雪怀看白迎霆有话跟他说的模样,一时间不好再跟他多说什么,只是追上去拽住他,认真地说了声:“刚刚谢谢你,两次都是。”

云错却没回头,背对他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听见了。他怀里的猫喵喵叫了两声,瞥见他耳根鲜红,好奇地去抓,被云错强行摁了下去。

雪怀身上那股清香好似还未散去。

“小怀,你的朋友?”白迎霆看着云错离开的背影,问道。

这少年给他一种非常强烈的压迫力,尽管他甚至没有分给他更多的眼神,但那种邪性和戾气让人胆寒。

雪怀道:“算是吧,他是我爹的主顾。白……白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白迎霆笑眼弯弯:“学成回来,打算在这边安定下来。我来看看你,小怀。”

“听人说了吗?白家公子学成回来了,修为已至元丹,这可真是快。”

“是雪家对门的那个白家么?我记得那个孩子,哎哟,斯斯文文的,这次回来,是打算考天官罢?”

白迎霆回来不久,街坊邻里已经传开了。仙洲民风淳朴,虽然阔大,但都好像是一家的,谈论起来总是不嫌琐碎。

云错立在药铺前,慢慢地寻找着安神的药材,听老郎中挨个报了药名,工工整整地写在纸上。

老郎中打趣他:“少仙主,近日睡不着么?最近仿佛也不见你出来散步了,精神头还好么?”

云错道:“忙,还好。”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神色间也透出些许疲惫来。老人知悉,也不再问。这个少仙主自有他的事情要忙,修行,应酬,可偏偏每天还会专空出一个时辰的时间,说是出来散步。

散步也不见个章法,前几日往东边去,今日又说去黄泉山看看。

云错问道:“因为不好好休息亏损的,可以一直吃这幅药吗?”

老郎中打量他:“少仙主,你没什么病,是药三分毒,可别乱抓药。”

云错说:“我是给别人抓药的。先生,他是水灵根,身有刀兵气息护体,近日却被阴灵趁虚而入,我想应该是他没有好好休息,所以来拿一点安神清心的药。”

“阴灵?”老郎中若有所思,“这仙洲的小鬼们都不成气候,弱得很,当真到了这个地步,还被魇住了,恐怕确实是没休息好,气脉薄弱。除此之外,若你说的这个人是男子,双修可解。”

云错的耳根又开始发红:“他还小。”

“哦,那没事,让他多注意休息,晒几天太阳就完了。”郎中麻利地给他抓了药,包好送到他手上,突然琢磨起来:“不过呢,要是你这位朋友特别没精神的话,看看他是不是刚开劫历劫,天劫大雷打下去是可以魂飞魄散的,这个时候用药来镇魂,免得被阴灵盯上,趁虚而入。魂魄归体,还有那些个被夺舍然后夺舍回来的……就用和你一味的药,总之都是魂魄上出过动荡。”

云错楞了一下:“他没这么严重。我是……我是修为走岔,他没有。”

他用修为走岔的理由搪塞自己魂魄不稳的病况,至今仍无一人知道他是重生回来的。

他低声道:“离他第一次历劫还有八个月零三天,他应当只是没休息好。谢谢您。”

郎中拿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历劫只能推个大概的日子,即使是用最灵验的占卜术,也无法确定到具体的日期,因为这毕竟是修行时的天劫,天意不可测。

他拿了药走出门去。

旁边街坊邻里居然还在聊那个回来的白迎霆的事:“哎呀,要我说,这白家与雪家是世交,白迎霆这个孩子现金前途不可限量,雪家说不定会跟他们结亲呢。”

“当真?雪家少主不是年龄还小么?”

“十六生日也过了,不小了,去修行之前,先找个道侣,不是很常见么?白家那孩子虽说样貌不似雪怀那样惊人,但也清秀舒服,看着就乖乖巧巧的,性格好,会疼人。我看有戏,这两家没准儿连娃娃亲都定了呢?”

众人唏嘘片刻。

这一刹那,几天前的回忆涌现,言犹在耳。

雪怀醉着,在他怀里认认真真地说:“我有未婚夫的。”

那个前世仅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雪何说:“我哥喜欢安静的,温柔的,不喜欢长相太凶的。”

他记得这个人是雪怀的继弟。

他给雪怀递婚书之前,先去拜访了雪宗,这个长辈并不信任他,认为他无法给雪怀一世安稳,故而两边彼此商议,以不署名的婚书为约,五年为期,他要做出一番事业,五年后再向雪怀真正地告白一次。

雪宗说:“小怀喜欢你,我看得出来,他那个性子,也只肯要自己喜欢的。这也是为什么我给你宽限五年的时间,我们雪家的宝贝,不能随随便便交给一个有半魔血统,随时会失控的人。”

后来雪宗生了病,昏迷不醒。雪怀忙着照顾父亲、处理战事,十天半个月地见不到他的人。他思来想去,违背誓言,给雪怀送了一封署名的婚书,后来却是由那个继弟出来回绝。

雪何说的话,他半个字都不信。雪怀的父亲都说过他喜欢他,怎么可能拒绝他?

可后来雪怀却的确开始和他保持距离 ,后面两个人天天吵架,吵着吵着,越来越心伤,他最终也没等到他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机会。

纵然重生,上辈子没追回的,这辈子或许能够补全,可如今的雪怀什么都不懂,他又该去怎么向他道歉?

这辈子的他对他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云错脚步顿了一下,而后一刻不停地走了。

他的猫在墙角蹲着等他,被他抱起来。碧绿的双眸中映出他俊秀锋利的眉眼。白发红眸,半魔的气息凛冽冰冷。

他低声问:“我看起来……看起来很凶吗?”

他的小灰猫爬上他的肩头,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不解地歪了歪脑瓜。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重生之为妇不仁弥天记农家娘子美又娇恣意风流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嫡女娇妃命之奇书她的4.3亿年至高降临
相关阅读
回到民国当名媛总裁的复仇新娘快穿之教你做人病娇甜妻:你黑化的样子真美后妃聊天群喜欢你的每一秒第三乐章我女朋友世界第一可爱重生之妖妃你中计了gl弃妇种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