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里像是有火焰在灼烧,仿佛能感觉那火舌燃烧着,舔舐着血肉,一点点的,身体里的血液沸腾着、翻滚着,汽化开来渗透到血肉之中。那种灼痛感蔓延到四肢,感染到五脏六腑,渗透到骨髓的最深处,灼热到仿佛连骨髓都被汽化。
身体里的血液像是逐渐被烧空、烧干,血肉从身体里一点点被强行抽出来。
头在剧烈地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精神里、灵魂里被硬生生地拽出去,所谓抽筋扒皮的痛苦也不过如此。
少年以一人之力,以血肉之躯,硬生生地抗住了那恐怖到能让半个王城成为废墟的光束炮火。
可怕的力量和负担全部压在他的肩上,那暴走的能量造成的压迫力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如果能逃走就好了。
他在痛苦中无法抑制地这么想着。
只要一瞬间的功夫,他就能从这道被他抗住的炮火之下逃走,只要他消失在这道炮火之下,他就不用再死命地撑住这道几乎会将他全身击溃的能量。
可是走不了。
他不能逃走,就算痛得整个身体乃至于灵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就算咬碎了牙,也必须撑下去。
若是这一口气泄掉,他的脚下,大地之上,那成千上万的性命就会在他一念之间灰飞烟灭——
像是山一样压在身上的重负终于逐渐减弱,而就在那光束消失的最后一瞬间,他拼尽全力撑住的那层已经不堪重负满是裂痕的防护罩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像是泡沫一般瞬间破碎开来。
残余的能量重重地击中在他的身上。
早已经模糊的视线陡然一黑,他在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身体从空中坠落,隐约中只能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啸的声音,他在恍惚中伸出手,却只能看见天空在离他远去。
然后是轰的一声巨响,他的世界成了一片黑暗。
…………
像是有海风掠过了发梢,他感觉到了海水的气息,带着咸味的苦涩的味道。
可是他看不到那一望无际的蓝意,身体似乎被囚禁住,视觉仿佛消失在这一刻,恍惚中他仿佛感觉到那一片蔚蓝色在快速地离他远去。
黑暗的星海中,那颗蓝色的星球飞快地远去,消失在他的身前。
他伸出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
………………
缪特猛地睁开眼,全身都在剧烈地痛着,他一动,簌簌的碎石就从他身上滚下来。胸口被压迫着,像是氧气全部被掏空,他张嘴努力想要喘一口气,可是一张口就呛进满嘴的尘土,让他痛苦地咳嗽了几声。这一咳,扯动了胸口,氧气一吸进去,肋骨处就剧烈地抽痛了起来。
他不知道胸口的肋骨是折断还是错位了,只知道每一次呼吸胸口都在一阵阵地发痛。
随着无法遏制的咳嗽,他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额头上流下来,渗到眼里,视线仿佛染上了红色。他垂下头,黑发凌乱地散落在眼前,那温热的液体从脸颊上流下来,渗入唇中,能感觉到淡淡的铁锈味。
他喘了几口气,艰难地撑起身体,碎石和灰尘簌簌地从他身上掉下来,他闭上眼,避免从发梢上散落的尘土落入眼中。
四周很安静,只能听到细碎的石块掉落在地上的声音,缪特想着,还好他掉下来的时候掉到了没什么人烟的地方,不然那巨大的冲撞力肯定会对他人造成不小的伤害。他跪在地上,撑起身体,又咳了一声,喘了几口气,这才慢慢地睁开眼。
这一睁眼,缪特突然发现四周的景象非常的熟悉,他并没有坠落到陌生的地方,仍旧是被那一击砸回了研究所的废墟之中。
研究所这里仍旧是一开始那样大半都已经崩塌的模样,只有屋顶又坍塌了大半,看起来像是被他砸穿的。那个神秘而奇异的力量在最后保护住了坠落下来的他,没有让他摔成肉泥,只是可能肋骨断裂了,而且浑身都是擦伤。
他从碎石堆里起身,跪在地上,又喘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
一只眼被从额头流下来的血流了进去,视线有些模糊看不清,只剩下一只右眼勉强还能看清眼前的景色。
他缓缓地抬眼,看到就在他对面的不远处,褐发的男孩瘫坐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一脸呆滞,像是惊魂未定的模样。
……好了,没事了。
死命撑住的那一口气在这一刻终于吐了出来,缪特低低地呼出一口气。
他跪坐在废墟碎石中,一手按在疼痛的胸口,他微微歪着头,额头上温热的液体还在不断地流下来,染红了他半边的颊。
他看着对面瘫坐在地上呆滞地看着他的亚瑞,染着血的唇角扬起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褐发男孩原本呆滞的瞳孔这一刻用力地收缩了起来,缩小得像是针孔一般。他的脸在瞳孔收缩的一瞬间流露出无比惊恐的神色,惊恐到让他的脸整个儿都扭曲成诡异的模样。
他像是看到了一件令他毛骨悚然的恐怖之物,撑在地上的手抖了起来,只是一瞬间,他手上的颤抖就传递到了全身。他整个身体都哆嗦了起来,他盯着对面那朝他微笑的少年的眼中全部都是恐惧。
“别……别杀我!”
他的唇哆嗦着,惨白惨白的,发出的声音都是含糊不清的颤音。
他双手撑在地上想要爬起来,可是全身颤栗得厉害,爬了好几次都栽倒在地,狼狈不堪,他越发拼命地在地上爬动。
“不要……别……求求你!别杀我!不要!”
极度的恐惧让他的声音在这一刻都变了调,破了音地嚎叫着,他爬了几次都爬不起来,干脆就趴在地上,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逃开。
少年的浅笑僵在了这一刻。
他睁着眼,茫然地看着那个常日里总是缠在他身边眼睛闪闪发亮的看着自己的褐发男孩连滚带爬地逃开。
他看见了那个男孩的眼神,就像是那个星球上被肉食花怪物吞噬的男人临死前那一刻看着肉食花的目光。
“……‘伽’。”
“是‘伽’!!!”
“是那种怪物!杀人的怪物!!”
“它会杀死我们!”
“啊啊啊救命啊——!!!”
研究所的废墟本来是极静的,静得连一点风的痕迹都感觉不到,呆滞在原地的所有人就像是一座座雕塑,他们的神色凝固在一瞬,目光僵硬在一瞬,就连呼吸都屏住在这一瞬间。
然而,男孩的尖叫声就像是一瓢沸水泼进了滚烫的油锅,压抑到极点的火山瞬间爆发开来。惊恐的尖叫声在这一刻此起彼伏,不少人尖叫着,歇斯底里地嚎叫着,拼命地向外逃去。原本死寂一片的废墟在这一刻炸开了锅,恐惧在所有人的心底爆发,所有人都在逃跑,疯狂的,惊恐万分的。
他们的表情就像是只要再多待一秒,就会被身后那个可怕的怪物撕碎整个身体。
恐惧占满了他们的大脑,蔓延的恐慌感揪住了所有人的心脏,这种恐惧更甚于歼星炮从天而降的那一刻。在他们看来,不管逃到哪里都好,不管逃向哪里都行,只要能远离那个怪物,只要能从那个有着人类外形的怪物的视线中逃开——
那个恐怖的怪物——
被视为怪物的少年仍然跪坐在废墟之中,他看着众人惊慌失措四散奔跑的模样,惊恐的叫喊声贯穿了他的耳膜,刺得他的头隐隐作痛。
他捂着还在一阵阵抽痛的胸口,额头温热的鲜血还在缓缓地顺着他的颊留下来,他漆黑色的瞳孔空空荡荡的,在这一刻写满了茫然。
【那是杀人的怪物!】
【它会杀了我们!】
【救命!不要杀我!】
……
“我什么都没有做。”
他说,喃喃的,以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极轻的声音。
他目光茫然地看着人们对他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我什么都不会做。”
他说,微不可闻的声音,最后一个字轻得像是融化在空气中。
他垂着头,染着血痕的细密的睫毛垂下来,在他苍白的颊上落下深深的影子,染红了他半边颊的鲜血衬着他毫无血色的颊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哧的一声激光破空的声音,一道白色的激光从空气中射来,瞬间贯穿了缪特的肩。
肩膀上突然传来的剧烈痛楚让少年发出一声闷声,一个血洞出现在他的右肩上,泊泊地流着血。他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再次传来激光破空的声音。
他的瞳孔在这一瞬闪出极为微弱的的蓝光,一道无形的护罩浮现在他的身后,将射击来的几道激光尽数拦下。
缪特摇晃着,勉强站起身来,他转过身,看到的是数十个对准了自己的乌黑枪口。
那些全副武装的帝国军人在不久前还曾经紧紧地将他和其他的教授护卫在其中,保护着他,然而现在,这些军人绷紧了脸如临大敌地看着缪特,手中激光枪的枪口全部都对准了这个遍体鳞伤的虚弱少年。
缪特站在废墟之中,轻轻地喘着气,他眨动着左眼,因为从额头流下来的血已经让他被染红的左眼逐渐开始看不清了。他觉得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他的胸口被什么东西压迫着,让他无法呼吸,他的瞳孔无法抑制地浮现出一层朦胧的水雾。
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他说:“我不会做什么……我不会伤害任何人。”
他的话还没落音,数十道激光射线已经猛地射来,缪特一咬牙,空气中看不见的屏障再一次浮现,拦住了大半的激光。可是对方的激光射线一直不间断地射击过来,脆弱的防护罩在强烈的能量撞击下一点点地龟裂开来,甚至边缘处已经有少量的激光射线突破了薄薄的防护罩,从缪特身上擦过,在那本来就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再度擦开数道血口子,在空气中飞溅开血花。
少年咬紧了牙,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得看不到一点血色。
头部在剧烈的疼痛,急促的呼吸也补充不了氧气,他能感觉到身体里那种奇异的力量在飞速地减少,即将消耗殆尽。
他咬紧了牙,太阳穴青筋暴起,用最后的力量拦住那些射向他的激光,可是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的呼吸粗重得厉害,或许下一秒他就会一头栽倒在地上。
“……差一点。”
一个声音在对面响起,缪特看到了说话的人。
那个一直以来都用着慈祥和赞赏的目光看着他,哪怕在争分夺秒的逃离时刻也想要带着他保护他的老人,此刻站在对面,站在那数十个帝国军人的身后,看着他的目光中满是憎恶。
“我差一点就被你这个怪物骗了!居然骗我这种老头子……像这样的地方,你这样的怪物居然敢混进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自觉被欺骗的老院长满脸怒气,胸口急促地起伏着。
“想偷走地球的资料?妄想!你们这种肮脏的怪物别想去玷污它!”
我没有。
少年摇了摇头,他神色茫然地摇着头。
我没有欺骗你,也没有欺骗任何人。
我不会杀任何人,也不会伤害任何人。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任何辩解在对面的人警惕而憎恶的目光中都显得如此的无力。
他是怪物。
在这些人的眼中,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误。
身体已经疲惫不堪,精神也一阵阵地感到虚脱,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只是本能的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他垂下头,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视线里的景色逐渐变成黑白的颜色。思维已经开始恍惚的他没能看见对面那两个士兵手中对准了他的狙|击|枪,接连两声枪响,已经脆弱到了极限的护罩在顷刻间破碎。
两颗漆黑的子弹击破了护罩,贯穿了他的身体,带着血花从他的身体里穿透而过。子弹贯穿身体带来的巨大惯性让他本就是勉强站立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向后跌落,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少年倒在废墟中,趴在地面,漆黑的发凌乱地散落在眼前,他微微睁着眼,看着从自己额头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眼前的碎石。
有人走了过来,恍惚的意识让他已经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
好疼。
他想。
哪里都好疼。
他趴在碎石上微微睁着眼意识不清地这么想着,瞳孔转动了一下,他看见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们一脸戒备地慢慢向他靠近,他看见有人走过来,重重一脚踩在他的脚踝上,有人的军靴踩在他的手腕上,遏制住他全部的举动。
他们扣动着手中的扳机,灼热的激光贯穿了他的手腕和脚踝,剧烈的痛感席卷了全身,他死死地咬紧了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最后眼角的余光里,模糊的视线里,少年看见一个士兵将手中那沉重的漆黑枪柄,朝着他重重地砸下来。
坚硬的金属狠狠地砸在他的后脑上,从额头渗进去的血珠从他的眼角滑落。
染着血的睫毛落下来,整个世界陷入了寂静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