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特!”
棕色卷发的小孩追在后面,一把抓住了她追赶的人的手。被她抓住的比她稍小的孩子回头看她,漆黑的眸映着她的脸,和那双黑眸一对上,塔纱下意识顿了一顿,脸微微发热。
“塔纱?”
“你又要去找那个什么不认识的家伙?”
“嗯,我和他约好了今天要去……”
“不行!”塔纱抓着缪特的手腕不松手,“那个家伙很奇怪啊!总是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背地里在做什么坏事!万一他要把你拐了去卖——或者是个喜欢欺负小孩的变态怎么办?”
“……塔纱。”缪特嘴角抽了抽,“你想太多了啦。”
“才没有!因为缪特你太可爱了!平常总有奇怪的人靠过来,我为了保护你可是很辛苦的啊!”
“啊?”
“……”塔纱因为一时气愤而口不择言,等反应过来自己说出了心里话,和缪特困惑的目光一对上,一贯比男孩还要大大咧咧的假小子整张脸嗡的一下红透了。
“总——总之——我不准你去见那个奇怪的家伙!”说到这里,又担心缪特觉得自己是在限制他的自由,她赶紧补上一句,“要去也得带我去保护你!”
“不行,我和弥额尔哥哥说好的不能带别人去找他。”
“看吧,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好人。”
“塔纱!”
涉及到自己喜欢的大哥哥,向来好脾气的缪特也不高兴了。
很少看到缪特生气的样子,塔纱不敢再说什么,她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妥协了。
“好吧,我这次不和你去,但是你要和那个谁说,下次带我去,这样行吧?”
缪特歪着头想了想,只要不带人去,这么问一问弥额尔哥哥也不算破坏约定,就点头了。
“好,但是你也要保密不告诉我爸爸妈妈哦。”
两个小孩这么约定了之后,缪特就走了。但是塔纱却没有走,她绕了一圈又拐了回来,偷偷地跟在了缪特的后面。
对于这个又蠢又笨还迟钝的小表弟,她总有一种没有她保护着就不行的感觉。
缪特肯定是被那个家伙骗了,那个家伙肯定不怀好意,要么就是喜欢小孩的变态,她一定要在缪特面前揭穿那个鬼祟的家伙。
带着这样的信念,塔纱偷偷地跟在了缪特后面。
还好缪特一贯很迟钝,根本没有发现她跟在后面。她跟在后面七拐八拐的,拐到了一个小公园里面,然后她就看到缪特坐在小湖泊边上的长椅上,似乎是在等着。
等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聊,缪特起身,坐到了小湖边上的石地上,用脚踢了水玩。
孩子本来就白白嫩嫩,那肌肤像是能掐出水来的娇嫩,一头毛绒绒的黑发顶着一簇呆毛在风里晃悠着,婴儿肥的小脸上一双像是小鹿般的漆黑眸子转来转去的,笑起来像朵刚开的小花儿一般可爱极了,那种开心的感觉像是晴天一样将旁人的心情也感染得开朗了起来。
旁边路人经过的时候,看着那开心地玩水的黑发小孩,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咿~我的弟弟果然好可爱~
躲在后面的塔纱心里这么想着。
所以必须要由身为骑士的她好好保护才行!等长大以后就能娶缪特弟弟了~
她心里正这么想着,突然那边传来了骚乱,同样在附近玩耍的两个稍大的小孩因为顽皮被他们的妈妈正在训斥着,而那个母亲指着缪特说了一句‘你们再怎么调皮捣乱妈妈就不要你们了,把你们丢了带那个孩子回家’,女人的原意大概只是为了让自己两个孩子老实点,但是她这么一说,一下子就把那两个坏脾气的孩子给惹怒了,他们趁着女人一转身的功夫,跑到了缪特身边,竟是二话不说一伸手将坐在湖边的缪特给推了下去。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转回身来的女人惊呆了,偷偷躲在树后的塔纱也惊呆了,两个闯了祸的小孩撒腿就跑。
塔纱也顾不得那两个罪魁祸首,冲到了湖边上,看着拼命在湖里挣扎的缪特急得发疯。
“救命!来人啊!救命——”
不会游泳的她尖叫了起来,拼命地看着四周希望能有人来帮忙。
那边的女人后退了几步,看着四周没什么人,一咬牙拽着自己闯祸的两个孩子转身就跑,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现在本来就是工作时间,这个公园也小,偶尔才会有人经过,塔纱怎么喊都没有人过来。她眼睁睁地看着缪特从水面上沉了下去,眼泪都掉了下来。
她趴在湖边,看着没了动静的湖面心里跟火烧一般,终于心一横,咬了咬牙,纵身就要往下跳。
可是就在她就要往下跳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拽住她的后衣领将她向后一丢。她整个人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一圈,摔到了后面的草丛上。
与此同时,又是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像是有人跳进了湖里。
塔纱爬起来看,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黑色的背影,在水面上一闪而过就潜了下去。她顾不得摔在地上的疼痛,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再一次往湖边跑,刚跑了两步,还没来得及跑到湖边,只听见哗啦一声水响,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湖水中冒了出来。
漆黑的发湿漉漉地贴在少年的颊边,夜空的颜色衬得那张如初雪般的脸越发白皙。
水珠顺着那张仿佛是天山的冰雪的颊滑落下来,流过线条优美的颈,汇聚到那露出半截的锁骨上。细密而湿润的睫毛染着细小的水点,折射出明亮的光。
全身都已经湿透,漆黑的衣服紧紧地贴在少年身上,清晰地勾勒出少年修长而肌肉匀称的身段。
他抱着那个紧紧地抓着他的小孩,向湖边走来,从水中走来。
不断有透明的水珠从他的发梢、下巴、身上滴落下来,映着阳光,像是簌簌掉落在湖水中的珍珠一般。
塔纱跪在湖边呆呆地看着,眼珠子都不会转了,脑子一片空白。
她只能跪在地上,像是傻了一样看着眼前那对她来说美得让她脑子停摆的一幕。
她想她大概是看到了只在传说中存在的梦幻般的湖中精灵。
她看着那个说不清到底是精灵还是人类的少年抱着她的弟弟,很快消失在树丛的深处。
…………
……………………
郁郁葱葱的丛林之中,一条林间小道蜿蜒到深处,一栋复古的类似于中世纪的建筑挺立在拱桥流水边。小道很幽静,几乎没有人,这个高级会所的成员本来就不算多,一天最多只是接待数人而已。
此刻,有人从大门走了进来。
来人是一个年轻的美少年,漆黑的发湿漉漉地贴在雪白的颊边,浑身滴着水就这样走了进来。他的靴子也是湿透的,走一步就在那昂贵的雪白地毯上留下一个脚印。他怀中还抱着一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小孩,也是一身湿透了,小胳膊紧紧地搂着少年,时不时地抽一抽微微发红的小鼻子,缩着小身子偎依在少年胸口,看起来又是可怜又是可爱。
训练有素的服务人员立刻迎了上去,像是根本没看到那雪白地毯上的脚印,对着那少年露出完美无缺的笑容。
少年说了几句话,迎上去的侍者点了点头,对后面的人吩咐了几句,后面的人立刻离去,然后侍者微笑着将少年带到了后面一间带着小庭院的别墅里。紧接着,一位年轻美貌的女性服务人员走了过来,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怀中的孩子放了下来,让那女子带着孩子到隔壁的房间去洗澡了。
他自己一转身钻进了浴室中,按了一个按钮,墙壁上一个瓷门打开了,一个白瓷的喷头从里面缓缓地伸了出来,带着一丝清甜香气的温水从里面喷了下来,落在少年赤|裸的身体上。柔和的光下,他仰着头,颈部形成一条优美的线条,水珠就这样顺着那优美的线条滚落了下来。
弥额尔闭着眼,任由那温热的水喷在自己的脸上。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脑子有点乱,就连心跳的频率也比常日里快了一分。
一直以来,对于死亡,他没有任何感觉,而他亲手给予他人的死亡更是不少。
或许有一天,死亡降临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毕竟,人总是要死的。
人会死很理所当然,就跟人要吃饭喝水一样,并无特殊。
他一直都是如此认为。
直到刚才……
刚才,当那个被他从水里捞起来的冰凉的小身体蜷缩在他怀中的时候,他的心脏跳动的频率是前所未有的快,他几乎都能听到自己胸口深处那个器官疯狂跳动的声音。
温热的水喷到他的身体上,可是弥额尔感到自己的指尖还是冰凉的。
他抬起手,按在胸口偏左的地方。
心疼。
这个词语对他而言从来都只是一种字面上过度夸张的形容词,他一直都觉得,只有受到外伤的身体才会有疼痛的感觉,心脏疼痛的感觉,恐怕要把心脏挖出来才感觉得到,所以一个正常的活人根本不可能感觉到心脏的疼痛。
但是他现在似乎懂得了这个词的意思。
不说将那个孩子从水中抱起来的一瞬间,哪怕是现在,他现在按着胸口的时候,他仿佛都能感觉到身体深处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用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攥紧到他的心脏在隐隐作痛的地步。
差一点……
弥额尔想。
如果不是他早来一步……
如果他再迟上那么几秒……
那么被他从水中抱起来的恐怕就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弥额尔就觉得心脏深处又一次刺痛了一下。
他没来由的有些慌。
因为这是一种陌生到了极点的感觉,而这种前所未有而又完全不受他控制的感觉让他一时间觉得有些混乱。
……那孩子对他的影响似乎逐渐超出了控制,他是不是应该采取什么措施……
蓦然那张湿漉漉的苍白的小脸跳入脑海中,弥额尔胸口一紧,刚刚冒出一点危机感被他甩在了脑后,他匆匆擦了擦身体,甚至来不及穿衣服,随意在下身围了一条围巾就走了出去。
当他走出浴室的时候,那个带着缪特去洗澡的女性服务人员也已经带着缪特出来了,她本是笑盈盈地哄着精神不振的孩子,一抬头看见走出来的弥额尔,见他只是围着一条围巾,受过严格训练的她也没露出什么特殊的神色。只是,当她的目光不经意掠过弥额尔的腹部的时候,才泄露出一点惊异之色。
刚才穿着衣服没看出来。
这位女性服务人员在心里忍不住这么嘟哝着。
这个少年穿衣看起来高高瘦瘦的,脸又比女人还漂亮,没想到身体居然这么有料……八块腹肌耶,她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
那少年的身体,肤色雪白,骨骼匀称,线条分明,宽肩蜂腰,修长的大腿上肌肉紧致分明,让她看得都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她还在心里这么想着,被她哄着的孩子已经朝着弥额尔扑了过去。
弥额尔伸手一抱,将孩子抱了起来,对孩子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到底说的什么,声音太小了她听不清,她只是看到那个刚刚在她面前还非常乖巧懂事的孩子,偎依到少年身上就露出了委屈的表情,搂着少年的脖子不撒手,扁着小嘴一脸委屈地小声说话,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撒娇的样子。
少年没吭声,只是轻轻地拍着孩子的后背,偶尔用指尖抚一下孩子的后颈。
她站在旁边正看着,那少年突然瞥了她一眼。
狭长凤眼,一眼瞥过来让她猛地心惊肉跳了一下,她几乎是反射性地鞠了个躬,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客厅。
弥额尔收回视线,也不怕冷,就这么抱着小缪特坐到了沙发上,继续轻轻地抚摩着孩子的后背。
不久之后,受到了不小惊吓而越发黏弥额尔的孩子在他的安抚下终于慢慢地平静的下来,感到了疲惫,小脑袋一点点地慢慢睡了过去。
哪怕是睡过去了,那双小胳膊还紧紧地搂着他不放,几乎是把他当成了救命符一样地缠着。
弥额尔坐在沙发上,低头去看。
那个小小的孩子窝在他怀中,软软的一团,恢复了血色而微微发红的婴儿肥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那温热的小身体紧贴着他的胸口,暖暖的气息仿佛渗透到了他的身体里,那一下一下的呼吸声在耳边让人莫名的心安。
【那孩子对他的影响力太大,几乎到了他无法掌控的地步。】
【那是一种说不清是好是坏的前所未有的感觉。】
或许这也没什么不好。
弥额尔想,他的眼微微眯起来,越发显出细长的弧线,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怀中孩子还有些湿润的黑发。
只要他让这孩子一直待在他手心中的话,也没什么不好。
…………
如剧院那般华美宽敞的娱乐大厅永远是灯火通明的,绚丽精致的水晶灯发出如白昼一般明亮的光,让这间装饰奢华的大厅墙壁上的金饰折射出柔和的光线。
它从来都保持着干净和明亮,随时恭候着客人的到来。
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的小缪特哇的一声睁大了眼,他长这么大第一次亲眼看到了什么叫真正的金碧辉煌。他跟在弥额尔身边,伸着小脑袋使劲四处看,弥额尔牵着他的小手。
少年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湿透的衣服已经被侍者拿走了,清洗烘干之后会送回来,他现在穿的是一套侍者送过来的。非常合适的尺寸,显然是侍者为他精心搭配过的。他也没在意,只是随意穿上而已,那略显桎梏的礼服外套他丢在沙发上没穿,上身只是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
弥额尔无趣地环视了一圈,对于这个大厅中的那些娱乐项目他其实并没有多大兴趣,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又生龙活虎的小家伙闹着要探险,他就随便将那孩子带到这里来了。
他正随意四处打量着,那只被他牵着的小手拽了他一下。
“弥额尔哥哥,看,钢琴。”
小家伙指着大厅另一边高台上的一架雪白的洛可可古典佩卓夫钢琴,开心地说。
然后,缪特仰着小脸,一脸自豪地跟他说。
“我家也有钢琴,我妈妈是很有名的钢琴家哦~~”
弥额尔一挑眉。
这个看起来蠢萌蠢萌的小家伙竟然有一个钢琴家的母亲?怎么看都不像是遗传了艺术细胞的样子。
“你会?”
他问。
而他这么一问,小缪特就挠了挠头,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只会听……爸爸妈妈说随便我想学什么都行,什么都不想学就玩也可以。”
这对夫妻也太溺爱纵容孩子了。
弥额尔挑眉这么想着,伸手揉了揉孩子毛绒绒的小脑袋。
“嗯。”他说,“不想学就不学。”
他说,神情自若,就像是刚才腹诽的那句话完全没想过一般。
“嗯嗯~~妈妈也是这样说的。弥额尔哥哥,我跟你说,我妈妈弹钢琴可好听了,特别好听,我最喜欢听她弹琴了,而且她弹钢琴的样子特别好看。”
瞅着小鬼那张提起他妈妈弹钢琴就发亮的小脸,弥额尔扬了下眉。然后,他握着缪特的小手径直向那架钢琴走去,到了那里才松开手,在钢琴面前坐了下来。
小缪特瞅瞅钢琴,又瞅瞅他,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露出几分困惑的神色。
少年安静的坐在雪白的钢琴前,白色衬衣颈部的几个扣子没扣,就这么随意地敞开着,露出喉咙和胸口的半截锁骨。
下身是漆黑的紧身长西裤,勾勒得他的腿越发修长。他坐在那里,背部挺直,雪白的衬衣被黑色皮带扣住,从腰部缩下去,勒出少年紧致的细腰。
他放在琴键上的手指修长而白皙,骨节分明,柔和的光照下来,让他的双手看起来像是精致的艺术品一般。
那漂亮的手指按了下去,安静的大厅里响起了温柔的乐曲。
那音色是干净的,像是冰川上的阳光,带着一点冷意,像是细碎的珠子掉落在冰上滚动着,冷冷清清,像是冬日的风掠过冰川上清澈蓝空的沁人。
那美妙的音符仿佛渗透到人心的深处,穿梭在风声之中,带着那铿锵有力的声音,震动着空气,仿佛能感觉到空气里如水纹般散开的涟漪的痕迹。
柔和的光落在坐在钢琴前的少年的身上,在他脚下拉开长长的影子。
那光与影的交错,仿佛一幅美得不可思议的画卷,美得让凝视它的人几乎忘记了呼吸。
一曲结束。
弥额尔侧头,他看着那睁大眼盯着他的孩子。
“好听吗?”
他问。
孩子猛地点头,如同小鸡啄米一般。
“好看吗?”
孩子没有立刻回答,他歪着头认真思索了一下,然后回答。
“虽然妈妈很好看,但是弥额尔哥哥更好看。”
弥额尔嘴角一动,像是笑了一下。
他看着那孩子盯着自己发亮的大眼睛,心情好了许多。看到孩子朝自己伸出手,少年将孩子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双臂从后面搂住那小小的身子。
孩子歪着小脑袋朝后面看他,说,“我也要学钢琴。”
“嗯?”
“我也要跟弥额尔哥哥一样好看。”
少年没回答,他看了缪特一眼,墨蓝的瞳孔里因为落入灯光而有着仿佛溢出来的柔光。他双手握住那双肉呼呼的小手,带着它们放到了黑白的琴键上。
那修长的双手带着两只小手一用力,清亮的音符在空旷的大厅之中再一次跳跃起来,伴随着孩子清脆的笑声。
…………
………………
【一年后】
在一个隐蔽而小巧的花园深处,流水环绕,清澈的池水中开满了雪白的水仙花,那宽大的花瓣上滚动着透明的露珠,随着花朵的摇摆,一下一下滴落水池里。
里面传来好听的叮咚声,那是钢琴的音符在这个小花园上空飞舞的声音。
一曲奏毕,孩子仰起头,浅黑色的柔软发丝下,一双黑葡萄似的水光大眼睛闪闪发亮。孩子仰着小脸看着身边的人,一脸期待,就像是一只摇着小尾巴的小狗狗一般,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揉一把。
而那个这么想着的人自然就这么做了,一只手伸过来,揉了揉孩子毛绒绒的小脑袋。细密的睫毛垂下来,在墨蓝的眸中落下一层柔和的影子,那影子中映着孩子嫩生生的小脸。
“弹得很好。”
弥额尔说,他看着孩子歪着头对他露出的明亮的笑脸,目光越发柔化下来。
小缪特从特地为他订制的高高的凳子上蹦下来,开心地往弥额尔怀中一扑。
“我要给妈妈一个惊喜。”
他信心满满地说。
这一年以来,他都偷偷地跟着弥额尔哥哥学钢琴。不过,就算开始学了弹琴,他还是更喜欢弥额尔哥哥弹琴的样子,特别喜欢坐在那高高的凳子上托腮一眨不眨地看着大哥哥弹琴。
“……”
弥额尔又揉了揉那软软的黑发,手感很好,令人欲罢不能。
那几乎已经成了习惯,不管是手指间发丝的触感,那小小的温暖的身体,还是孩子搂着他对他笑的模样,不过短短的一年,就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缺乏的习惯。
而他并不讨厌这样的习惯。
“弥额尔哥哥。”
“嗯?”
孩子一双大眼睛看着他,欲言又止。
“……快一年了。”
“嗯。”
“……一年了啊……”
“嗯。”弥额尔再次揉了揉那个小脑袋,“一年就学成这样,很不错。”
“我不是要说这个……”
旁敲侧击的孩子看弥额尔似乎真的将那件事给忘了,于是,宝宝不开心,宝宝有小脾气了。他就这么鼓着腮帮子,赌气坐在一边不搭理弥额尔了。
看着小鬼那鼓起来而越发圆滚滚的脸蛋,弥额尔的唇角扬了一下,他从后面搂住那孩子,摸了摸头。
“后天。”他说,“不会忘的,后天带你去太空看地球。”
和这孩子的约定他从来不会忘记,刚才故意不说,只是想要逗逗这孩子而已。
本来还在生闷气的小缪特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转过身来,一伸手就搂住了弥额尔的脖子。
“弥额尔哥哥最好~~我最喜欢弥额尔哥哥了!”
少年的凤眼微微眯了一下。
“比爸爸妈妈还喜欢?”
孩子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
他说:“和爸爸妈妈一样喜欢。”
“……狡猾的小鬼。”
弥额尔说,似有一点无奈,又带着十分宠溺。他搂着怀中的孩子,低头亲了亲孩子的眼角。
刚亲了一下,他的眉头就微微一皱,抬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
“发烧了?”
他皱着眉问,语气透出严厉。
“一点点而已,昨天已经差不多好了。”
“回家休息。”
“我想再待一会儿……”
“后天还烧就不去了。”
“唉?不要,我回去吃药,明天就会好啦!”
…………
一如往日,弥额尔将缪特送回了家的附近,他从未在缪特的父母面前出现过,而由于缪特一直很小心的隐瞒,那对父母也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站在茂密树丛的阴影之中,看着那孩子笑容灿烂地对自己摆了摆手,然后向着稍远的屋子跑了过去。他目送缪特跑到屋子门口,大门打开了,一个面容温和可亲的女人俯身搂住了缪特,温柔地亲了一下缪特的额头。
弥额尔将目光收回来,转身打算离去。
突如其来,嘈杂声传来,从他刚刚收回目光的那个方向。
少年下意识回头去看,那一眼看去,他呼吸陡然一顿。
那个刚才还颇有精神的冲他挥手道别笑得明亮的孩子闭着眼倒在女人的怀中,女人半跪在地上搂着突然昏迷的孩子,向来举止优雅的她在这一刻手足无措,一脸慌乱地大喊着什么。
……
…………
重病监控病房里,年幼的孩子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好几根尖利的针插在他细细的手臂上不同的位置,呼吸器笼罩住他大半的脸,他的脸色是和病房颜色一样的苍白。
病房外面,一对夫妻在焦虑地等待着。女人攥紧了双手,指尖几乎掐进掌心里,眼睛一眨不眨地透过透明的窗子盯着房间里的孩子,脸色几乎是和孩子一样的苍白。男人搂紧了妻子的肩膀,他很用力,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给予他的妻子力量,可是他的呼吸急促得厉害,暴露出他自己也不安的心情。
终于,病房大门打开,医生一脸疲惫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走到他们面前,摘下脸上的口罩。
“病因不明,这孩子身体里的器官都有衰竭的迹象,可是查不出衰竭的原因。”医生盯着两人说,“心脏衰竭尤其严重,再这样继续衰竭下去,很可能撑不过一个月,虽然很抱歉,但是请两位做好心理准备。”
“……心里准备?”
女人捂住脸,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什么准备?要做什么准备?”她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那孩子才九岁……他才九岁啊,他还这么小啊——”
男人紧紧地搂着妻子的肩,支撑住女人摇摇欲坠的身体,可是他的手指也在发抖,抖得厉害。他张了张嘴,却像是失声了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露出痛苦的神色。
在医院里早已经见惯了这样的悲痛,医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们会尽力的。”
他只能这样公式化地这样说着,转身离开了这里。
没有人发现,在走廊的拐角住,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那人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后背靠在墙壁上低头站着。他穿着宽大的连帽衫,帽子将他的头罩住,将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只能看见一缕漆黑的发丝从颊边垂落下来,还有像是雪一般白皙的下巴。
弥额尔站在那里,低着头,安安静静的。他扣在左臂臂弯处的手指深深地陷入肉里,在臂弯上勒出淤青的痕迹,那手指扣紧到指关节都隐隐泛白的地步。